花城年選系列之一種。
此選集分七輯,從2018年全國公開發(fā)表的數萬篇微型小說中沙里淘金,精選而成。作家隊伍既有文壇名家,又有專門從事微型小說創(chuàng)作的作家。題材上,2018年的微型小說一如既往地密切關注當下生活的變化,以及這種變化所帶來的內心情感的微瀾,同時立足于平民立場,從細微之處入手,熱切而真誠地記錄下這變化與微瀾。如阿社的《他鄉(xiāng)是故鄉(xiāng)》、侯發(fā)山的《竹子開花》、非魚的《姑娘,你是失戀了》、甘應鑫的《酒吧外的貓》等作品,從不同角度出發(fā),懷著深切的同情將這種背井離鄉(xiāng)艱辛、酸楚與無奈表達得淋漓盡致。同時,劉慶邦的《花鏡》、張麗的《指愛》、吳魯言的《紅燒青鲇魚》、王文鋼的《書癡尚一品》、劉正權《還是七步》、張正旭的《布谷鳥》等作品著眼于日常生活中的小事,在充滿溫情的敘述中,傳達出對老年人的理解與關愛:又如尚一品(《書癡尚一品》),傾其所有擴建了養(yǎng)老院的歪痣哥,帶著深深的愧疚焦急地尋找爺爺的妻子(《布谷鳥》)……小說中默默奉獻地人們令人感動,也使2018年的微型小說擁有了愛與善的溫暖。且選本也不乏關切現實問題、擊中內心痛點或傳達憂患意識的作品,如復達的《刀魚又叫殺豬刀》等作品。此選本可謂沉淀了2018年度微型小說之精華,體現了此年度微型小說的創(chuàng)作成就。
序
盧 翎
2018年的微型小說一如既往地密切關注當下生活的變化,以及這種變化所帶來的內心情感的微瀾,立足于平民立場,從細微之處入手,熱切而真誠地記錄下這變化與微瀾,成為時代生活的見證。
當今的中國社會已邁過老齡化的門檻,處于老齡化逐步加深的階段。關愛老年人成為了今天社會的重要話題之一。在劉慶邦的《花鏡》、張麗的《指愛》、吳魯言的《紅燒青鲇魚》、王文鋼的《書癡尚一品》、劉正權的《還是七步》、張正旭的《布谷鳥》等作品中,作者著眼于日常生活中的小事,在充滿溫情的敘述中,傳達出對老年人的理解與關愛。一副老花鏡的曲折旅行,是全家人對燕奶奶一生操勞的理解與體恤,他們也以尊重與信任傳達著對燕奶奶的感恩與敬愛(《花鏡》);母親那雙曾換取一家的溫飽的手,是那樣令人觸目驚心,粗糙干裂、指關節(jié)變形丑陋不堪,一次專門為母親做的美甲,是撫慰更是深深的愛(《指愛》)。對老年人的理解與關愛還意味著責任與無私奉獻。七步,是張鳳蓮抱著癱瘓的婆婆從臥室到衛(wèi)生間的距離,婆婆曾經的惡語相向使這短短的距離變得漫長而艱難,張鳳蓮的默默忍耐是一種無私無怨的愛與奉獻;此外還有每天為村里的老人們讀書的尚一品(《書癡尚一品》),傾其所有擴建了養(yǎng)老院的歪痣哥,帶著深深的愧疚焦急地尋找爺爺的妻子(《布谷鳥》)……這是一群默默奉獻的人們,他們令人感動,也使2018年的微型小說中擁有了愛與善的溫暖。
隨著中國社會現代化進程的加速、經濟的迅猛發(fā)展,越來越多的人失去土地、故鄉(xiāng)、家園,無處安置的鄉(xiāng)愁在今天已成為中國人心頭的疼痛。王小龍的《你自己走好》以我在冬至的夜晚尋找?guī)煾禐榫索,交替呈現記憶中上世紀七十年代和今天的生活圖景。對于上海這座發(fā)展迅猛的國際化大都市來講,幾十年的時間,其變化之大,不啻于滄海桑田,令人恍如隔世。我穿行于城市的街巷間,尋找?guī)煾担{車行駛路線就是這座城市急劇擴張的圖景,昔日農田成為今天繁華的鬧市區(qū),那承載著師傅生命與生活記憶的老宅,已然一片瓦礫。巨大的拆字圍起來一片片破磚爛瓦,是城市人的故鄉(xiāng),亦如鄉(xiāng)村的土地,承載著全部的記憶,承載著恒常穩(wěn)定而具溫情的鄉(xiāng)村文化,它們帶給我們溫暖與寄托。城市擴張是個大漩渦,越轉越大,越轉越快,水面上下的渣滓就被遠遠地甩到邊緣去了,師傅失去了故鄉(xiāng),到了有著大興安嶺的凜冽和肅殺的城市邊緣。在冬至,他憑依稀記憶,來到老宅,與陽陽做最后的告別,也與自己的故鄉(xiāng)做最后的訣別,冷風吹過廢墟,黃表紙火旺,一片片黑灰紛紛浮起,這凄涼的情景正是從此背井離鄉(xiāng)的師傅內心的傷痛。此外,一次購買的一項虛擬服務(胡曉江《雪國》);一棵返鄉(xiāng)后因水土不服而枯萎的桂花樹(秦德龍《桂花樹》;母親珍藏著的那把陪伴了生命中風風雨的老鑰匙(王舉芳《一把老鑰匙》);那根線斷了,四處漂泊,無處可落的風箏(徐國平《飄逝的風箏》);還有,稻草爺的那些無用的稻草(宗晴《稻草爺》)……當這些瑣碎的小事、被遺忘的小物件一一呈現于我們面前時,它們不再是具體一事一物,而成為了一種力量,擾亂我們的心緒,擊中時代生活的痛點。
在這個快速擴張的城市中,背井離鄉(xiāng)的不僅僅是師傅們,還有另一個群體,他們來到城市,漂泊、打拼。他們不堪重負,卻不得不負重前行;在偌大的城市里,可供他們的棲身之地如老鼠洞般狹小,唯有老鼠時常坐在書上,望著我,黑眼珠不動,里面汪著水,莫名其妙地有趣,我與城市的老鼠安然共居,少卻很多寂寞(飛鳥《城市的老鼠》)。我與老鼠的惺惺相惜不僅是艱難生存的寫照,還是一個漂泊者內心的孤獨與寂寞。阿社的《他鄉(xiāng)是故鄉(xiāng)》、侯發(fā)山的《竹子開花》、非魚的《姑娘,你是失戀了》、甘應鑫的《酒吧外的貓》等作品,從不同角度出發(fā),懷著深切的同情將這種背井離鄉(xiāng)的艱辛、酸楚與無奈表達得淋漓盡致。
復達的《刀魚又叫殺豬刀》、蔣寒的《活成機器》、胡正彬的《一錯而就》、寧春強的《心結》、女真的《辦個事情》、曾憲濤的《老祝的地盤》、佟繼萍的《無妄之憂》、迂夫子的《老孫的科學生活》、張麗麗的《水中人》等作品,從社會問題出發(fā),對種種社會問題以及怪相,諸如生態(tài)破壞、城市病、社會陋習等進行了有力地批判,傳達出一種憂患意識。
如果說,這一切都使2018年的微型小說成為一種有溫度的表達,傳達了強烈的現實關懷;那么,2018年的微型小說因在另一個向度上即對存在的探索與發(fā)現,而具有了高度、力度與重量,是本年度最重要的收獲。
米蘭·昆德拉稱小說家為存在的勘探者,小說不研究現實,而是研究存在。存在并不是已經發(fā)生的,存在是人的可能性的場所,是一切人可以成為的,一切人所能夠的。小說家發(fā)現人們這種或那種可能,畫出存在的圖……存在就是在世界中。因此,人物與他的世界都應該被作為可能來理解。(米蘭·昆德拉《小說的藝術》)從這個意義上說,小說要表現人類存在的真實境況。
篇幅的限制是對寫作者藝術智慧的極大考驗。如何戴著鐐銬舞蹈?林斤瀾曾說:作家面前擺著汪洋大海,寫到稿紙上縱有百萬字,也不過取一瓢水。這一瓢水到了讀者眼里,卻又勾起一個湖泊、一條溪、一片海洋。(林斤瀾:《短篇短見》)其實,任何小說都是有限的、局部的、帶有片面性的,而優(yōu)秀的小說家往往可以憑深邃的思想、高超的藝術智性在這個局部、片斷與整體性的世界和人之間建立起隱秘而堅實的聯系,讓我們在一瓢水中領略一片海洋的景象,洞悉存在的真相。宗璞的《你是誰?》就是一篇這樣的作品。它巧妙截取了張過與董芊晚年日常生活的一個片斷,失憶的張過四處尋找照片上那個綺年玉貌的董芊,他站在草坪上,大聲喊:董芊!董芊!你在哪里?面對蒼老的董芊,面對董芊千百次地應和與解釋,他卻不停地追問你是誰?。他們曾經在月光下大海般遼闊的草原上輕快地奔跑過,他們曾擁有過絢麗飛揚的日子,亦曾相濡以沫風雨同舟……但是,張過如陌生人般的追問纏繞著董芊,拉著她跑,她開始懷疑,懷疑所有的一切,她不禁也要問:你是誰?于是在這一時刻,錐心之問你是誰?成為了永遠的追問。留白使作品產生了強大的藝術張力,不僅凸顯人物晚景的悲涼凄苦,而且將人的荒原般的精神境遇推向極致。作品以強有力的美學表達直抵存在的真相。
阿成說,《會計》寫的是人的困境。作品的敘述有些雜亂,讀起來甚至有些澀滯的感覺,但掩卷回味,卻有一種悲涼的意味揮之不去。出差途中,會計的生活如此乏味、百無聊賴,吃冰棍、水餃,觀看享福的娘們,都是些尋常小事,但是在生活中,它們卻頑強地存在著,并被它們困擾,被它們左右,甚至被它們扼殺(阿成)。當會計眼含淚水向我展示那條布滿補丁的襯褲時,荒謬孤獨絕望而又無從逃遁困境令人錯愕,這是人的精神的荒蕪圖景,或許是存在之孤獨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