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步入世間最美的書林
威廉福耶爾和他的兄弟吉爾伯特福耶爾報考1903 年的國家公務員錄用考試,結(jié)果雙雙落榜。第二年,兄弟倆決計將所有的教材拿出來賣掉,為此開了家小書店。全球知名的書店福耶爾書店(Foyles)就此誕生。
福耶爾書店位于倫敦的書店街查令十字街。這家書店擁有的書架總長為世界之最,已載入吉尼斯記錄大全。福耶爾兄弟無心插柳柳成蔭,不但改寫了自己的人生軌跡,也給世間許許多多迷戀書籍的愛書客造就了福利。如今滿載書籍穿梭在倫敦大街小巷的福耶爾面包車(Foyles Van),已然是世界名城倫敦的文化符號。
當一個人在人生路上陷入彷徨之際,最好的去處應是書店。被無以言說的孤寂圍困之時,能讓靈魂得到撫慰的空間也是書店。因為有書籍,我們不孤獨。書中總有暖意。閱讀是一個人的行為,但也意味著與世界上無數(shù)不同時代的人展開精神交流。
1973 年秋,我供職于韓國某日報麾下的月刊,在一次編委會上提出請韓信大學教授、大眾神學家安炳茂撰寫題為為了活得像個人的系列卷首語。那是一個反常年代,在樸正熙軍政強權(quán)下,人性思考也動輒被貼上駭人聽聞的政治標簽,媒體人舉步維艱。我渴望與所有同時代人共同省思,每一個人到底應該踐行什么。
為了活得像個人這句話是貫穿我的出版生涯的座右銘。寫一本書,編輯一本書,閱讀一本書,無不是為了活得像個人。投身出版業(yè)四十多年,光陰匆匆流逝,而這個問題對我一直嚴重拷問,我依然在尋求答案。
人類的思索,被書冊賦予形態(tài),存在并衍生著。書籍,承載著人類文明,并將其編織成體系。一本本書,匯集于書店,化作世間至美的叢林,智慧的合唱在此回響。
大大小小的書店,甫一誕生便是開放思維的場域,隸屬于自由的世界。書店是多元的叢林,薈萃著林林總總的書和五花八門的思考。正如一位書店人對我說的話:
書店,是時代精神無拘流瀉的空間。書店,可以說是與生俱來的公民社會。
的確,書店所蘊育的成果,比任何一家文化機構(gòu)都卓越。書店喚醒社會意識,思想在書店得到升華。
在報社當記者時,我在首爾鐘巖洞派出所附近租一間公寓住了兩年多。派出所旁有一家小書店,每天下班我都會先拐進這家書店站著看書。老板心慈面善,喜歡聊關(guān)于書的話題。我也偶爾買一兩本書。如今這家書店早已沒了蹤影,派出所也搬進別處的大樓。然而,每次經(jīng)過這條街時,我總是忍不住東張西望,追尋記憶中的小書店。后來做出版人編書、出書,我的腦海里會時常浮現(xiàn)那個小書店和那位和善的大叔。
如今韓國實體書店日漸衰微,作為一名出版人,我無法平心靜觀,于是不自量力踏上尋訪全球書店之旅。我要尋訪世界各地的書店,與書店人進行對話,聆聽他們在嚴峻現(xiàn)實中如何堅守書店的價值,渴望分享他們的經(jīng)驗和智慧。探訪世界各地書店,我感知著書籍的尊貴和書店的力量,重新梳理出版與閱讀的定義。
書店人為書全心投入的至誠深切地打動我。那些信奉物質(zhì)至上、機械萬能的唯物主義者正在為數(shù)碼文明歡呼雀躍,然而巡訪五湖四海的知名書店時我發(fā)現(xiàn):這個世界正在重估紙質(zhì)書的價值。
我結(jié)交了許多信念篤定的書店人。雖然無所不能的數(shù)碼技術(shù)看起來所向披靡,書籍被視為物質(zhì)物件而非精神產(chǎn)品,然而我遇到的那些書店人卻完全不為所動。
與這些書店人展開的對話,使我的旅程滿溢喜悅。盡管采訪行程總是排得過于緊湊,我卻一路興味盎然。書和書店依然活著,而且富有動感活力,精神和生命在那里躍動,那是智識與智慧流光溢彩的地方。正如弗蘭西斯培根所說:歸根結(jié)底,書籍,寧可被消化,也不會被消費。能與世界各地的書店人探討書和書店的價值,我由衷地感到幸福。
我和他們一見如故。
近來,遇到一些熟人和退休的專家學者時,我總是要鼓動他們拿出本人的藏書,開一家會客廳書店。說是書店,其實就是將個人的書齋和大學研究室的書挪一部分到公共空間。未必非得一層門市才行,一間半間房舍,改裝成主人喝茶會客的書吧,便是不錯的對話空間、閱讀空間和執(zhí)筆空間。也無需擺放太多的書籍,選些主人專長領域的書就夠了。
不少朋友告訴我,這個主意令他們心動。我思忖:這小小會客廳式書店,成為新生代文化運動、精神運動的燎原之火也未可知。我愿意相信:書和書店、閱讀和論說必將使我們的人生變得更美好。
我再一次上路, 一邊行走一邊思考,一邊思考一邊行走。
今天,我依舊在旅途中,一邊旅行一邊思考著一本書:《書店東西世界二十一家獨立書店》。
旅行即是讀書,讀書也是旅行。
我的路是書,通往書的路,即是我的路。
在我心目中,中國是文字之國,圖書之國,壯闊歷史塑就的敘事之國。那些敘事,是精神,是思想,是賢哲留下的對話,是經(jīng)典。
我踏上中國之旅探尋文字、敘事及書籍之旅,第一站是1988 年北京國際圖書博覽會。我用腳步丈量無數(shù)文藝和經(jīng)典誕生的現(xiàn)場,全身心體會著激越的中國當代史……一卷書冊,是對歷史必然的深層認知和實踐;書籍,跨越邊界,橫穿領域。
此后,我一次次來到中國,為了尋訪書店,走遍大江南北……
三十年過去了。今天,我很想通過本書與中國讀者對話,我熱望著能與他們成為朋友。因書結(jié)緣,那友誼必然是美麗的。
金彥鎬
2017年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