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著名短篇小說之王莫泊桑在巴黎各大報紙跨十年之久的專欄文章舉萃。是他名聲大噪之前默默耕耘的結果,被他本人稱為文學的粉塵,也被文學界類比專欄寫作的鼻祖蒙田的散文。19世紀八九十年代風靡一時的報刊專欄寫作曾經是法國許多作家成名的搖籃,雖然這種未定型的體裁為當時很多人所不屑,但莫泊桑充分肯定它的價值,說一篇優(yōu)秀的專欄評論絲毫不遜色于一部耐讀的小說。由此可見他所花費的心血。本書緊貼法國社會現(xiàn)實,取材廣泛,筆鋒多變,話題鮮活,涉及文學、美術、政治、旅游、世俗生活的方方面面,一些平凡的小事、無名的路人在他筆下變得妙趣橫生。此時的莫泊桑還沒有完全遵循他小說中逼真這一金科玉律,而是將想象與真實融為一爐,充滿奇思異想,讀來令人回味無窮。其中描繪和評述了不少大名鼎鼎的作家,如福樓拜、左拉、屠格涅夫、龔古爾兄弟,打開了我們認識這些名家生活的大門。未來世界短篇小說之王的寫作風格已經在這本書中初現(xiàn)端倪。
《事物及其他》收錄了莫泊桑從1881到1891十年間在巴黎各大報紙上發(fā)表的專欄文章。可以毫不夸張地說,沒有報刊業(yè),就沒有被冠以短篇小說之王的莫泊桑。除小說之外,他的大部分作品都刊登在日報上,他也因此名利雙收。19世紀80年代的專欄寫作在當時可謂風靡一時,眾多名作家都紛紛加入此行列。就莫泊桑個人而言,他對專欄文章這種題材以及它的必要性不抱有任何幻想,不是因為他對自己和他人寫的東西不屑一顧,而是這種當時盛行一時的未定型體裁很少得到社會承認。莫泊桑的朋友于勒·勒邁特曾經就毫不客氣地說道:在報紙上撰寫專欄是世上最無意義的事,簡直是在浪費一個人的大好時光。盡管言辭犀利,但是身為專欄專家的他還是堅持認為一篇優(yōu)秀的專欄評論絲毫不遜色于一部耐讀的小說。當時頗為高傲的莫泊桑為何會接受在文學界看來低下、繁重、毫無意義的活呢?更何況專欄文章與他孜孜以求的偉大作品以及崇高的藝術相去甚遠。事實上,金錢在其中扮演了一個重要的角色。1880年,一位《費加羅報》的知名專欄作家一年能掙六萬法郎。這筆可觀的收入對于僅僅30歲初出茅廬的新手作家莫泊桑來說簡直是天文數(shù)字。而福樓拜所起的作用也完全不能忽視。盡管福樓拜極其憎恨報刊業(yè),但是他清醒地意識到報紙在他那個時代對從事文學創(chuàng)作的人來說是必不可少的一步:文學專欄作家的地位一旦得到廣泛認可,那必然會樹立威信,聲名鵲起;撰寫專欄文章能夠讓新手作家練練筆,致力于命題文章的寫作,在堅持不懈的寫作中錘煉寫作技巧。再者,1882年的報刊業(yè)方興未艾,吸引著所有巴黎人的眼球。在他們看來,報刊業(yè)是文學活動的集結地,一個充滿能量、新意迭出、文采斐然的世界,所有的關系,所有的相遇,所有的名氣都在那里實現(xiàn)。這一切莫泊桑都在從事專欄寫作后實現(xiàn)了,他成名后迅速結識了當時巴黎文學界有頭有臉的大人物。年長他10歲的左拉是他心中崇拜的偶像。左拉完美地將文學與報刊進行無縫連接,抹去了小說和新聞業(yè)之間明顯的差別。
但是報刊業(yè)也同樣有自己的要求。1876年,無人知曉的莫泊桑首次在《國家報》上發(fā)表了兩篇文章,具有一定的學術價值,只可惜學究氣太重,趣味性尚缺,沒有獲得預期的成功。失落的莫泊桑想要放棄這個骯臟的活。然而事實是,直到1878年,他都在想方設法離開海軍部小職員的崗位,為的是加入光彩奪目的報刊業(yè)。同年,身無分文的他向福樓拜求助,想借老師的威名結識《高盧人報》的主編達爾貝先生,結果卻勞而無功。具有諷刺意味的是,福樓拜的仙逝卻陰差陽錯地幫助了他。在《梅塘夜會集》中,他出版了極具福樓拜風格的《羊脂球》。他也因此一舉成名,開始了文學生涯。1881年5月31日,《高盧人報》的新任主編阿爾蒂爾·梅耶爾力邀莫泊桑為其專欄寫作,并簽訂了正式的協(xié)議,每月供稿4篇,酬勞500法郎。他為報刊寫的第一篇專欄評論是用來介紹《夜會集》的,文筆優(yōu)雅,清新灑脫。其后的作品介于散文和中篇小說之間,比如《巴黎一個小資的星期天》。開啟莫泊桑專欄作家生涯的《高盧人報》是當時最早創(chuàng)建的報刊之一,可以毫不夸張地說是最為耀眼的一顆明珠。
莫泊桑與《高盧人報》的合作一直延續(xù)至1884年。他沒能完全履行他在1881年許下的諾言,也沒能保持每周一次社評的節(jié)奏,但是他為《高盧人報》留下了90部短篇小說和127篇專欄文章,其內容五花八門,涉及社會的方方面面,比如言辭激烈的政治專欄,殖民地見聞,文學批評,對法國思想以及談話藝術的思考。此外,他還在阿爾及利亞旅居過很長一段時間,時常向報刊郵寄他的游記和對殖民主義的見解。
莫泊桑沒有在《高盧人報》終老一生,他還與多家報刊合作,這同時也使得他其他方面的才華得以施展。自1881年10月開始,他就收到《吉爾·布拉斯》主編的邀請,并為其撰寫了《女人》一文。他們的合作在1887年戛然而止,期間共產生了75篇專欄文章和160部短篇小說!都獱·布拉斯》的風格與前一份報紙截然不同,它保持中立的政治立場,更傾向于享樂主義和社會雜談,時見色情下流的段子。莫泊桑時而撰寫一些人文風情為主題的社評或者一些風流韻事,如《伊斯基亞》,時而關注談話的藝術,批評當代的作家,其分析透徹,視角新穎,筆觸細膩。
1884年以后,他的報刊寫作明顯放慢了腳步,因為他認為見習期已過。他開始云游四海,將大量時間都獻給了《漂亮朋友》。隨著作品的發(fā)表,巴黎最負盛名的《費加羅報》終于向他拋來了橄欖枝。起初,他們的合作并不順利,與專欄作家沃爾夫的唇槍舌劍使他一度萌生退意,但最終兩人握手言和?珊镁安婚L,莫泊桑在出版了14篇專欄文章和12部短篇小說之后,又與《費加羅報》產生矛盾,甚至還將其告上法庭,指責它隨意篡改文章。1886年的莫泊桑接受《十九世紀報》的邀請,專門發(fā)表有關油畫展的文章。之后,他逐漸淡出報刊業(yè),直到1889年,他才重拾舊業(yè),在《巴黎社會新聞報》上陸陸續(xù)續(xù)發(fā)表了數(shù)十篇文章。1891年4月13日,身患重病的莫泊桑在寫完《阿拉伯節(jié)日》一文之后徹底告別了令他疲憊不堪的報刊業(yè)。
長時間游弋于小說和報刊業(yè)的莫泊桑其實在心底是不愿成為一個研究時事的記者的,更不愿當一位報道新聞的通訊員。左拉一直迷戀于新聞報道所展現(xiàn)出的新穎敘事技巧,而莫泊桑則不同,他還沉醉于文學的那個古老世界,他將文學凌駕于報刊之上,他所憧憬的正是一個被文學化了的報刊業(yè)。
可是這一切都只是理想,他在現(xiàn)實里仍是一個地地道道的新聞工作者。政治,旅游,藝術,戲劇,女人,只要這些主題是鮮活的、當下的、及時的,必然會受到讀者的青睞,當然作家的技巧也是不可或缺的。文學創(chuàng)作和學術論文往往要求邏輯清晰,層次分明,每個用詞都得斟酌一番。但專欄寫作恰恰相反,趣味性和自發(fā)性是它的制勝法寶,既不拘一格,又不落俗套,在供讀者消遣的同時發(fā)人深省,因為它經常觸及事物的表面,剛往縱深發(fā)展的時候,文章就已經結束了,令人回味無窮。莫泊桑將其稱為文學的粉塵,因為它取材廣泛,用詞靈活,駁雜多端,體裁不一。
文學的粉塵終究還是文學。莫泊桑的專欄寫作充滿了奇思異想,融現(xiàn)實與想象于一體,將小說技巧運用得淋漓盡致,比如一些游記;同時又不失新聞體的真實和嚴肅,社評類的文章是這方面的典范。其實在小說中,莫泊桑對想象一直持批判態(tài)度,因為它使事物失真,但是在專欄中他卻視若珍寶。報刊中想象的運用當然異于小說,它更加委婉,不那么炫目,經常為身為觀察者的專欄作家服務,其目的不是像在小說中改變現(xiàn)實的面貌,而是為讀者展現(xiàn)一幅更逼真的圖景,賦予一個更具詩意的意義。即使在一些最客觀、最接近報道的專欄中也不乏想象,它們兩者之間的碰撞帶來令人意想不到的魅力。將這些文章比作蒙田的散文似乎也不為過,很多當時著名的專欄作家都把蒙田視為專欄寫作的鼻祖。莫泊桑也欣然接受這種親子關系,他認為他和蒙田的相似之處不在于內容駁雜,而在于評論新聞時對暗示的使用,這種技巧強調秘而不宣,點到為止,激發(fā)讀者興趣,留給讀者無限的遐想空間。他在文學專欄中對這種技巧的使用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
作者介紹:
居伊.德.莫泊桑(18501893年),19世紀下半葉舉世聞名的批判現(xiàn)實主義作家,與俄國契訶夫和美國歐·亨利并稱為世界三大短篇小說巨匠。一生創(chuàng)作了六部長篇小說、三百五十九篇中短篇小說及三部游記。代表作有《一生》《漂亮朋友》《羊脂球》《我的叔叔于勒》。年輕時,他拜福樓拜為師,與左拉是一生的摯友。他摒棄重現(xiàn)原貌、一板一眼的真實,強調寫作的近乎人情、合乎常理。他的寫作技巧獨樹一幟,不遵循任何既定的規(guī)則,文筆辛辣,對當時社會存在的種種流弊進行了無情的鞭撻,作品時常帶有悲觀主義色彩。
譯者介紹:
巫春峰,法國文學博士,畢業(yè)于法國圖盧茲二大文學系,研究方向為法國現(xiàn)當代詩歌、文學理論、詩歌與繪畫的關系,F(xiàn)就職于天津外國語大學,擔任法語系負責人一職。發(fā)表了《程抱一和法國當代詩歌的碰撞與融合》《法國詩人保爾·瓦萊里的詩學及其影響》《二戰(zhàn)后法國詩歌風貌》等論文;主持一項教育部青年項目。榮獲天津外國語大學第三屆未來之星稱號,是天津市131創(chuàng)新人才第三層次人才入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