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失敗，但不可以沒有嘗試的勇氣

這天非常冷。我看見一輛電車停在百老匯和73號街的上西區(qū)， 一個男人從電車上下來，我甚至能看見他口中呼出的白氣。他的腳剛著地，電車就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亻_走了，聲音在冬日里聽起來十分清脆。那個男人將帽檐拉低到遮住眼簾，從市中心來的其他乘客一直在討論戰(zhàn)爭，但他腦子里絲毫就裝不下日本人、希特勒或炸彈。他想起的是自己手指觸碰到鋼琴鍵時所發(fā)出的聲音，這些回憶讓他口干舌燥。

他在街角遲疑了好一陣子，手中緊緊地攥著音樂背包的皮把手。然后他出發(fā)了，穿過周末被藝人擠得水泄不通的百老匯大街。他繞過威爾第廣場的上緣，穿過樹林的時候，旁邊立著作曲家的反面雕像，似乎是為了躲避像這個男人一樣的落魄音樂家。他繼續(xù)向前走，經(jīng)過中央儲蓄銀行時，抬眼瞥了一眼銀行門口掛著的鐘，上面顯示還有一兩分鐘就到四點了。從阿姆斯特丹大道穿到西73號街時，他停下來看了一下廣告，然后偷偷將廣告從報紙上撕了下來折疊放在外衣口袋里。106號。就是這了在右手邊。他穿過門廊，從閃亮的大廳走到一部鑲木框的電梯，在一陣沉悶的金屬聲中隨電梯往上升，當(dāng)電梯員重新打開電梯門時，這個男人來到了膽小鬼公社的開幕典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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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那天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我們只能從一些信息碎片中找到蛛絲馬跡。我們知道，那一年是1942年。只有四位不安定的鋼琴師回應(yīng)了伯納德·加布里埃爾投放的第一則廣告。加布里埃爾也是一位職業(yè)鋼琴師，他宣稱每月第一個和第三個周日在他曼哈頓的公寓里都會舉行集會。就像他在《紐約時報》發(fā)布的公告中所述，每位鋼琴師只需花75美分的茶點錢，就可以遠(yuǎn)離嚴(yán)寒，盡情地演奏、評論他人或被他人評論，從而克服怯場的毛病。

他們會在西73號街上的謝爾曼廣場工作室集合，里面專門設(shè)有一個房間，房間里面除了兩架斯坦威鋼琴之外什么都沒有，超強的隔音效果使得即使屋里響聲震天，屋外也清風(fēng)雅靜。加布里埃爾本人也在里面，雖然沒有官方的資格認(rèn)證，但長達(dá)30年的從業(yè)經(jīng)驗也足以讓他被稱作一位鋼琴大師。據(jù)說，加布里埃爾向來無所畏懼，而且他能夠恰當(dāng)?shù)剡\用被他稱之為奇怪又見不得人的手段來循序漸進(jìn)地引導(dǎo)到場的人克服恐懼。

等到初夏時，膽小鬼公社會員已經(jīng)有20余人，5月17 日，《紐約客》派了一位記者過來。那位記者名叫查爾斯·庫克，剛好也是 一位鋼琴師。庫克在那兒最先遇到的是白發(fā)蒼蒼的老先生威廉·霍普金斯，他告訴庫克：我都這個年紀(jì)了，可以說是看透了很多，但我還是害怕死。說完后，他便彈起了一首萊斯比基的《夜曲》。 隨后，庫克又采訪了穆勒太太，穆勒太太特別害怕在彈奏中觀眾席一片沉默。接著就是西姆森小姐，她在別人演奏時也會心慌不已。最后，神秘的引導(dǎo)時刻終于來臨，一位膽小的弗羅拉·坎特維爾小姐將獲得新生。

今天下午，伯納德·加布里埃爾說，我就要殺死她，或者治愈她。

弗羅拉·坎特維爾在其中一架鋼琴前坐下，開始彈奏一段練習(xí)曲。據(jù)查爾斯·庫克說，在她磕磕絆絆彈奏的過程中，加布里埃爾穿梭在公社會員間擺弄著各種道具，一會兒在這邊吹哨子，一會兒在那邊打撥浪鼓，時不時停下來在某個成員的耳朵邊說些什么。

坎特維爾小姐彈奏完畢。

再彈一遍。加布里埃爾說道，語音剛落，練習(xí)曲的聲音又在房間中響起，現(xiàn)場一片嘈雜。

西姆森小姐通過一件吹風(fēng)器發(fā)出一陣噓聲，凱爾先生旋轉(zhuǎn)著一只守夜人的撥浪鼓，霍普金斯先生反復(fù)地摔門，科恩小姐用柔和的 顫音唱著《夜幕降臨，美夢成真》，穆勒太太則將曼哈頓電話簿狠 狠地摔在地板上。

弗羅拉·坎特維爾縮著頭，手指一刻也不停歇。

伯納德·加布里埃爾這次一邊將手指在另一架斯坦威鋼琴的琴鍵上亂按，一邊大喊著：你彈得糟透了！但是，不要停！

坎特維爾小姐照做了。結(jié)束時，她從鋼琴座上站起來，匯報自己這次的成果：現(xiàn)在哪怕是在鍋爐廠，我也照樣能彈鋼琴。

事實證明，加布里埃爾那看似滑稽的引導(dǎo)術(shù)非常有效。許多公社會員都聲稱自己被他的這劑抗毒素治愈了。一年后，公社會 員數(shù)量又增加了一倍，除了最開始的鋼琴師們，還新加入了膽小的 演員、歌手、公眾發(fā)言人和娛樂藝人，他們中的每一個人都急切地想學(xué)習(xí)或者想記住如何才能變得勇敢。

那些個周日下午在西73號街上上演的初級情境治療術(shù)雖然不能說是前所未聞，但在當(dāng)時絕對是超前的。在20世紀(jì)40年代的曼哈頓，像膽小鬼公社里那些飽受恐慌折磨的人通常都被要求多休息，或者服用巴比妥類藥物；或者說如果你是一個特別時髦的人，那么可能會去嘗試弗洛伊德式的解夢療法。加布里埃爾這種治療術(shù)， 也就是后來知名的活體涌進(jìn)療法，至少還需等上 30 年才能夠得 到臨床驗證。但膽小鬼公社里的人們就是每隔一周依靠這種療法最 終治愈了自己也治愈了別人。

隨后，有人為神經(jīng)過敏的時裝模特和其他種族人創(chuàng)建了類似的山寨公社，聽說甚至連《紐約客》的那個記者查爾斯·庫克也加入 了其中某個膽小鬼公社。1943年4 月，伯納德·加布里埃爾在接受《讀 者文摘》的采訪時揚揚得意地說過：無論在哪一個社群中，我看 不出有什么理由那些膽小怯懦的人不能聚在一起互相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