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一、 樂府的意義

樂府本是一種官署的名稱，始立于漢武帝時。《漢書·禮樂志》說：武帝定郊祀之禮，乃立樂府。顏師古注曰：樂府之名，蓋起于此是也。至于這官署的職守，是搜集詩歌，被之聲律。《禮樂志》乃立樂府之下又云：采詩夜誦，有趙代秦楚之謳。以李延年為協(xié)律都尉，多舉司馬相如等造為詩賦，略論律呂，以合八音之調(diào)，作十九章之歌。因之，后來的人，便把那些協(xié)律的詩歌，稱為樂府了。這是樂府之所本。

后來樂府詩的擬制漸多，寖失本意。于是有入樂的，有不入樂的，有創(chuàng)制的，有摹擬的等等之分，但無論名實之是否相符，仍一概稱之為樂府。這里頭的作品復(fù)雜混淆，如果循名責(zé)實起來，未免多有不合。茲據(jù)郭茂倩《樂府詩集》及時賢如黃侃《文心雕龍札記》、陳鐘凡《中國韻文通論》、陸侃如《樂府古辭考》諸家之說，斟酌參訂，別為四種說明如下：

一、 創(chuàng)制之入樂者凡樂府所用本曲，即郭氏所謂：（1）有聲有辭者，若郊祀、相和、鐃歌、橫吹等曲是也；（2）因歌而造聲者，若清商、吳聲諸曲，始皆徒歌，既而被之管弦者是也。至于隋唐以后的自制新曲，此亦有聲有辭之歌，經(jīng)郭氏輯錄，綜稱近代曲辭，其中聲雜夷俗，未必能合古音，也是屬于此類。這種樂曲的來源有二：

（1） 普通的作品經(jīng)修改而入樂者。據(jù)《漢書·禮樂志》采詩夜誦之說，可知當(dāng)時所搜集的樂府，分為兩種：一是民間的歌謠，一是文人的作品。但這兩種未必都能協(xié)樂律，故使李延年為協(xié)律都尉，把它們增刪一下，或修改一下，使它們都能入樂。我們看樂府詩中有本辭與樂曲的差異，就是這個緣故。

（2） 通曉音律的人所創(chuàng)制者。但樂府之名并不限于這種刪改過的歌辭。亦有通曉音律的人，能夠自鑄樂辭。如李延年曾造《橫吹新聲二十八解》。雜曲中的《秦女休行》，便是李延年造的�？傊�，凡是被之管弦，都可名為樂府。

二、 摹擬之入樂者凡依樂府本曲制辭，而其聲亦被弦管者，若郭氏所謂因聲而作歌者，如魏之三調(diào)歌詩，因弦管金石造歌以被之，亦屬于此類。這種樂曲，又可別為兩種：

（1） 擬古而襲用標(biāo)題及音節(jié)者。擬古樂府始于東漢，如東平王蒼的《武德舞歌詩》，及無名氏的《雁門太守行》是也。到了漢末的曹氏父子，便大盛行了。他們的作品，一概襲用古樂府的標(biāo)題及音節(jié)；而內(nèi)容則往往大相懸絕。這因為古樂府的音節(jié)，在那時尚可懂得；他們依其音節(jié)而作詩，正與后人填詞一般，不必定與本意相合也。

（2） 擬古而只襲其音節(jié)者。這種擬作，則并原有的標(biāo)題也改去，單用其音節(jié)。最顯著的，便是歷代的鼓吹曲。例如漢曲第一篇名《朱鷺》，魏改名《楚之平》，吳改名《炎精缺》，晉改名《靈之祥》，梁改名《木紀(jì)謝》，北齊改名《水德謝》，北周改名《玄精季》是也。

三、 創(chuàng)制之不入樂者凡不依樂府舊題，自創(chuàng)新題以制辭，其聲不被弦管者即郭氏所謂：新樂府者，皆唐世之新歌也。以其辭實樂府，而未嘗被于聲，故曰新樂府也。屬于此類。這種樂曲，大都是文人一時高興，意在托諷而作，本不必被于弦管。曹植的《齊瑟行》已開其端，至于唐代的新樂府，便極盛了。

四、 摹擬之不入樂者凡依樂府舊題制辭，而其聲不被弦管者，若郭氏所謂：有辭無聲者，如后人之所述作，未必盡諧金石，亦屬于此類。這種擬作，只襲用古人的標(biāo)題。因為去古漸遠，古樂府的音節(jié)漸漸失傳，后人無所憑借，于是便生出這種不能入樂的擬作來。這些作品，雖與普通的五七言或雜言的古詩一般無二，但還用著原作的標(biāo)題，故他們的作者，還自稱為樂府。

綜上所述，可知樂府一名，頗多濫用。嚴(yán)格論之，實在只有一、二兩種，名實相符，是真正的樂府；三、四兩種，不過是名存實亡，但具形式的樂府罷了。

二、 樂府的分類

樂府的分類，最早要算漢明帝永平三年。據(jù)《隋書·樂志》，當(dāng)時凡分四品：一、大予樂，郊廟上陵所用；二、雅頌樂，辟雍饗射所用；三、黃門鼓吹樂，天子宴群臣所用；四、短簫鐃歌樂，軍中所用。

其后，魏晉隋唐，代有因革。鄭樵《通志·樂略》、郭茂倩《樂府詩集》，均有較精細(xì)的分類；而以郭氏十二類最為賅備，具列如下。

一、 郊廟歌辭漢至五代

二、 燕射歌辭晉至隋

三、 鼓吹曲辭漢至唐

四、 橫吹曲辭漢至梁

五、 相和歌辭漢

1. 相和六引

2. 相和曲

3. 吟嘆曲

4. 四弦曲

5. 平調(diào)曲

6. 清調(diào)曲

7. 瑟調(diào)曲

8. 楚調(diào)曲

9. 大曲

六、 清商曲辭晉至隋

1. 吳聲歌曲晉至隋

2. 神弦歌南朝

3. 西曲歌南朝

4. 雅歌梁

七、 舞曲歌辭漢至隋

1. 雅舞漢至隋

2. 雜舞漢至梁

3. 散樂漢至齊

八、 琴曲歌辭唐虞至隋唐

九、 雜曲歌辭漢至唐

十、 近代曲辭隋唐

十一、 雜歌謠辭唐虞至隋唐

十二、 新樂府辭唐

這十二類中，琴曲、雜歌謠、新樂府，應(yīng)該除外；而近代曲的名稱，也應(yīng)改過。因為琴曲，本有聲無辭，其辭大都為后人所依托。雜歌謠及新樂府皆為徒詩，并不入樂。近代曲即隋唐新曲。郭茂倩說：近代曲者，亦雜曲也；以其出于隋唐之世，故曰近代曲也。按近代曲實際與郭氏所錄雜曲有別，以改名新曲為是。所以樂府合理的分類，應(yīng)該只有郊廟、燕射、鼓吹、橫吹、相和、清商、舞曲、新曲九種。同時我們并可依其性質(zhì)，把前八種分為三組；而新曲則三組的成分都有，作用并具，且時代亦最后，應(yīng)別列為第四組。

一、 貴族特制的樂府

（1） 郊廟歌辭

（2） 燕射歌辭

（3） 舞曲歌辭

二、 國外輸入的樂府

（4） 鼓吹曲辭

（5） 橫吹曲辭

三、 民間采進的樂府

（6） 相和歌辭

（7） 清商曲辭

（8） 雜曲歌辭

四、 三種綜合的樂府

（9） 新曲歌辭

但郭氏的分類，還有一點極大的錯誤，就是把清商三調(diào)平調(diào)、清調(diào)、瑟調(diào)，及楚調(diào)、大曲五種，誤列相和；而遺側(cè)調(diào)未列。應(yīng)即補正，說詳下章。

三、 樂府的源流及其體制

郭茂倩曰：樂府之名，起于漢魏。自孝惠帝時，夏侯寬為樂府令，始以名官。至武帝乃立樂府，采詩夜誦，有趙代秦楚之謳。則采歌謠，被聲樂，其來蓋亦遠矣。此本《漢書·禮樂志》之說，已述如上。然樂府的遠源，猶不始于漢；歷代的體制，也頗有變遷�！稑酚洝吩唬和跽吖Τ勺鳂�，治定制禮。是以五帝殊時，不相沿樂；三王異世，不相襲禮。明其有損益也。然自唐虞以后，至于三代，其禮樂之備，可以考而知者，唯周而已。所以只能從周朝說起。

我們根據(jù)上列的分類，第一種是貴族特制的樂府，正是所謂王者功成作樂，治定制禮。其中又分三類：（一）郊廟歌，（二）燕射歌，（三）舞曲歌。茲分別敘明于下：

（一） 郊廟歌

郊廟歌有兩種：一是郊，一是廟。廟是指祖先的宗廟，郊是指祖先以外的神靈。它們都源于《詩經(jīng)·周頌》。如：《昊天有成命》，是郊祀天地的樂歌；《清廟》，是祀太廟的樂歌；《我將》，是祀明堂的樂歌；《載芟》《良耜》，是藉田社稷的樂歌。

兩漢以后，世有制作。《漢書·禮樂志》說：高祖時，叔孫通因秦樂人制宗廟樂；六年，又作昭容樂、禮容樂，大抵皆因秦舊事也。又有房中祠樂，高祖唐山夫人所作也。孝惠二年，樂府令夏侯寬更名安世樂。以上四種，都是祭祖先的，屬于廟。而前三種已經(jīng)失傳。至于郊，就是武帝時的郊祀歌。《禮樂志》：李延年為協(xié)律都尉，多舉司馬相如等造為詩賦，略論律呂，以合八音之調(diào)，作十九章之歌是也。歌辭均存，篇目計有《練時日》《帝臨》《青陽》《朱明》《西顥》《玄冥》《惟泰元》《天地》《日出入》《天馬》《天門》《景星》《齊房》《后皇》《華燁燁》《五神》《朝隴首》《象載瑜》《赤蛟》等十九曲。

魏歌辭不見，大概承用漢辭。晉武帝泰始二年，詔郊廟明堂權(quán)用魏儀，但使傅玄改其樂章而已。宋文帝詔顏延之造《天地》《郊廟》《登歌》三篇，大抵依仿晉曲。南齊梁陳，略有創(chuàng)制，以為一代之典。元魏宇文，雅好胡樂，郊廟之樂，徒有其名。隋文帝平陳，得江左舊樂，乃調(diào)五音為《五夏》《二舞》《登歌》《房中》等十四調(diào)，賓祭用之。唐高祖武德九年，命祖孝孫修定雅樂，作為唐樂。貞觀二年奏之。五代相承，享國不永。但按故常，以為程式云。

（二） 燕射歌

燕射歌有三種：一是燕饗樂，二是大射樂，三是食舉樂�！秲x禮·燕禮》曰：工歌《鹿鳴》《四牡》《皇皇者華》。笙入，奏《南陔》《白華》《華黍》。乃間歌《魚麗》，笙《由庚》；歌《南有嘉魚》，笙《崇丘》；歌《南山有臺》，笙《由儀》。遂歌饗樂《周南》：《關(guān)雎》《葛覃》《卷耳》，《召南》：《鵲巢》《采蘩》《采》。這是燕饗樂的起源。《大司樂》曰：大射，王出入，奏《王夏》，及射，令奏《騶虞》，詔諸侯以弓矢舞。樂帥燕射，帥射夫以弓矢舞。大師大射，帥瞽而舞射節(jié)。這是大射樂的起源。《王制》曰：天子食舉，以樂�！洞笏緲贰罚和醮笫�，三宥，皆令奏鐘鼓。漢鮑業(yè)曰：古者天子食飲必順?biāo)臅r五味，故有食舉之樂，所以順天地，養(yǎng)神明，求福應(yīng)也。這是食舉樂的起源。

燕射樂、大射樂、食舉樂，歌辭均已失傳，惟食舉樂的篇目，尚有可考而已。據(jù)《宋書·樂志》，食舉樂又分宗廟食舉、上陵食舉、殿中御飯食舉、太樂食舉四種。漢魏以后的因革，大概如下：

漢有殿中御飯食舉七曲、太樂食舉十三曲，魏有雅樂四曲，皆取《周詩·鹿鳴》。晉荀勖以《鹿鳴》宴嘉賓，無取于朝，乃除《鹿鳴》舊歌，更作《行禮詩》四篇。又為《王公上壽酒食舉樂歌詩》十二篇。宋齊以來，相承用之。梁陳三朝，樂有四十九等，其曲有相和五引及俊雅等七曲。后魏道武初，正月上日，饗群臣，備列宮懸正樂，奏燕趙秦吳之音，五方殊俗之曲。四時饗會亦用之。隋煬帝初詔秘書省學(xué)士定《殿前樂工歌》十四曲，終大業(yè)之世，每舉用焉。其后又因高祖七部樂，定為九部。唐武德初，燕饗承隋舊制，用九部樂。貞觀中，張文收造宴樂，于是分為十部。后更分宴樂為立坐二部。天寶以后，宴樂西涼龜茲部著錄者二百余曲，而清樂天竺諸部不在焉。（其七部、九部、十部之名，詳后。）

（三） 歌舞曲

《通典》曰：樂之在耳者曰聲，在目者曰容。聲應(yīng)于耳，可以聽知；容藏于心，難以貌觀。故圣人假干戚羽旄以表其容，發(fā)揚蹈厲以見其意。聲容選和，而后大樂備矣�！对娦颉吩唬涸伕柚�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此舞之所由起也。

周有六舞：一曰帗舞，二曰羽舞，三曰皇舞，四曰旄舞，五曰干舞，六曰人舞�！吨芄佟罚何鑾熣疲航瘫�舞，帥而舞山川之祭祀；教帗舞，帥而舞社稷之祭祀；教羽舞，帥而舞四方之祭祀；教皇舞，帥而舞旱暵之事。樂師亦掌教國子小舞。

自漢以后，樂舞寖盛，共有三種：一是雅舞，二是雜舞，三是散樂。

一、 雅舞�！稑犯�詩集》：雅舞者，郊廟朝饗所奏，文武二舞是也。古之王者，樂有先后：以揖讓得天下，則先奏文舞。以征伐得天下，則先奏武舞。各尚其德也。雅舞又有九種：武德、文始、五行、四時、昭德、盛德、云翹、育命及大武。前六種作于西漢，后三種作于東漢；現(xiàn)在已全亡了。

二、 雜舞�！稑犯�詩集》：雜舞者：公莫、巴渝、槃舞、鞞舞、鐸舞、拂舞、白纻之類是也。始皆出自方俗，后寖陳于殿庭。蓋自周有縵樂、散樂，秦漢因之增廣，宴會所奏，率非雅舞。漢魏以后，并以鞞、鐸、巾、拂四舞，用之宴饗。其中巴渝、槃舞、鞞舞均亡。公莫、鐸舞，皆不可句讀。拂舞起于江左，白纻出于吳地，均存。

三、 散樂。鄭玄《周禮注》：散樂，野人為樂之善者，若今黃門倡，即《漢書》所謂黃門名倡丙彊、景武之屬是也。《唐書·樂志》：散樂者，非部伍之聲，俳優(yōu)歌舞雜奏，秦漢以來，又有雜伎，其變非一，名為百戲，亦總謂之散樂。自是歷代相承有之。古辭存《俳歌辭》及《鳳皇銜書伎》兩篇。

第二種是國外輸入的樂府。所謂國外輸入，并不是說歌辭為外人所作，而是說它們的音律不是中國所原有的。有鼓吹曲和橫吹曲兩種。

（一） 鼓吹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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乙亥歲除，朱建新識于衢州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