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農(nóng)民父親對田園的不舍,一位白領(lǐng)兒子對城市的迷戀,一位留守孫女的兩難處境,一脈相承的三代人,陜西既是終點又是起點,上海既是遠方又是歸宿;從農(nóng)村到城市,從故鄉(xiāng)到他鄉(xiāng),時空的不斷轉(zhuǎn)換,道不盡的人生悲歡,意在告訴我們,萬物生于土地,又歸于土地,不要忘記土地,要熱愛那些耕種土地的人。是大移民時代多年未遇的錐心之作,讓我們哭著笑著愛著讀懂自己。
后記
大壽之日
二〇一七年,農(nóng)歷五月初二,公歷五月二十七日,適逢父親八十歲大壽。這真是一個非常神奇的日子,我不是有意要趕在這一天為《后土寺》畫上句號。當(dāng)我寫好最后一句話的時候幾乎是淚流滿面的,我真想像最后一句話那樣,朝著一座全新的寺廟全身心地跪下去。
又是一個通宵。我拉開窗簾,已經(jīng)是早晨八九點鐘,上海的天非常非常藍,云不白不紅地如有如無地掛著,尤其是風(fēng)不輕不重地不冷不熱地吹著,中間夾帶著萬物生長的氣息。樓下邊傳來兩個孩子的議論,大意是在樓頂上起起落落的,到底是一群什么鳥兒,為什么會飛得那么快,為什么不停地飛出去又飛回來?我朝著樓下告訴他們,那是一群鴿子,但是他們并沒有聽見我的話。
我筆下的父親陳先土在生命的最后一天,在兒子陳元的單位也看到過這樣的場景。他們當(dāng)時的對話還在耳邊:陳先土指著下邊說,那邊飛的是什么?野雞不像野雞,老鴰不像老鴰。陳元說,那是鴿子。陳先土說,鴿子有什么用嗎?陳元說,可以送信。陳先土說,難怪飛得那么快。陳元說,古代人養(yǎng)鴿子用來送信,如今養(yǎng)鴿子大部分是為了吃肉。我看了看《后土寺》的編號,已經(jīng)達到二百二十六稿,這意味著什么呢?意味著我打開了二百二十六次,從頭開始了二百二十六次。
對于自己的人生,我喜歡拿貓來比喻,說自己就是一只貓。貓有九條命,我也有九條命,不過,經(jīng)過了重重磨難和人生悲歡,其中六條命不曉得死在什么時候,也許在上一個輪回,也許在這一個輪回,如今僅僅剩下三條命了。我用第一條命真誠地愛著我的每一個親人,也愛著這個世界與世界上的每一個生靈,包括那些卑微的人、弱小的螞蟻、膽小的麻雀和麻木而又生機勃勃的一草一木。我用第二條命在盡心盡力地工作,我的本職工作是在傳統(tǒng)媒體,在日益物化的沒有底線的浮躁不堪的隨時都會爆裂的時代,想勝任這份工作有時候更需要良心、責(zé)任心和全身心地投入,我之所以一直沒有放棄工作,完全靠著寫作來生活,原因是在它的平臺上不僅僅有自己的一個社會角色,也不僅僅是為了那份少得可憐的收入和少得可憐的虛榮心,在某種程度上來說,新聞比起文學(xué)有著更直接更快速的普世功能,這么多年我有意無意中運用它的功能惠及了許許多多的人,多數(shù)是需要力量化解風(fēng)雨的小草,也不乏一些需要掌聲肯定的大樹,這讓我感覺到了自己存在的價值,也讓一個漂泊者得以安寧和踏實。我用第三條命虔誠地寫作,可惜這條命沒有白天,只有疲憊的夜晚貓為捕鼠在夜晚出沒,我為寫作也在夜晚出沒,而且為了不影響別人休息,我關(guān)掉燈,僅憑著電腦上磷火一樣的熒光輸入我所需要的文字,所以陽光很少照射得到我的文字,燈光有時候也照射不到我的文字,我的文字大部分是在漆黑的狀態(tài)下進行的,它們像懷胎腹中的甚至是連夜趕路的人,帶著無窮的喜悅、緊張、恐懼和想象。
據(jù)說,貓之所以有九條命,與它們善于爬高的本領(lǐng)有關(guān)。它們可以輕而易舉地爬上樓頂,又可以從高于自己幾十倍的地方掉下來依然毫發(fā)無損,相對于人和其他動物而言它們的命就輕盈得多。那么我呢?我之所以是貓,同樣取決于高于自己本身的東西那就是文學(xué)。一直以來,我把文學(xué)看得比自己的命還重要,尤其是在創(chuàng)作《后土寺》的時候,我始終在告誡自己,作為一個作家,命不僅僅是用肉體做的,還應(yīng)該是用一個個文字做的。再長壽的人,肉體都是會衰老的,都是會腐敗的,靈魂都是會游離而去的,但是優(yōu)秀的文字不一樣,它們不像一把糧食,而像一把種子,你需要掌握好播種的季節(jié),認真地把它們埋下去,埋在土里,然后為它們澆水施肥,再在另一個季節(jié)把它們收回來它們就可以經(jīng)受住時間的考驗,在一代代讀者的呼喚中,重新醒過來,達到永生。我不曉得我的文字是不是能夠到達永生,但是并不影響我一直向高處攀爬,正如貓一樣,它們都有恐高癥,但是并不影響它們憑借著自己與生俱來的功夫向樓頂上躥。
所以,整整三年,除非是凌晨下班和在外出差,每當(dāng)大地由明轉(zhuǎn)暗,在草草地吃完飯之后,我就痛苦地把自己切成三份,把第一條命和第二條命進行轉(zhuǎn)換、交接和放下,讓第三條命開始上場。每次在凌晨兩三點,甚至是早晨,準備關(guān)上電腦的時候,眼睛模糊得已經(jīng)看不清鍵盤,連關(guān)閉顯示屏的力氣都不夠了,站起來的那一刻大腦往往一片空白,我明白那是昏迷,或者叫瞬間的死亡。每當(dāng)死亡短暫來臨的時候,我就使勁地錘自己的胸脯,揪自己的耳朵,掐自己的鼻子,用疼痛來刺激自己,告訴自己不能倒下去,一旦倒下去也許就醒不過來了。我醒不過來是無所謂的,我心中的一群人怎么辦呢?有好幾次,我以感冒發(fā)燒為借口,說服自己可以慢慢來,早點上床休息,但是躺在床上,無論閉上眼睛還是進入夢里,陳先土、陳元和麥子這些活在我一個人的世界里的父親或者孩子,他們不睡覺,也不離開,總有無窮無盡的話要和我說,總有無休無止的能量來和我糾纏,有時候在呼喊我,有時候在望著我,有時候在埋怨我,有時候在指引我,使我不敢有絲毫的馬虎,不敢有一刻的安寧。他們像陳元接待的一群親人,總怕沒有安頓好他們,虧待了他們,委屈了他們,誤解了他們,或者是誤解了這個世界。
好在自己堅持下來了,他們每個人都有了自己的歸宿好好活著是一種歸宿,安然逝去也是一種不錯的歸宿。他們終于可以離開我,獨立地活著或者死亡,我們不妨把這一天叫做生日,讓我們記住它們的生日農(nóng)歷五月初二,中國傳統(tǒng)節(jié)日端午節(jié)小長假的第一天。
清明,端午,中秋,春節(jié),元宵,每一個節(jié)日都是盛大的,都是值得我們擊鼓相慶的好日子。但是我最喜歡的是端午,你要問為什么,我可以說出三條理由:第一,除了端午之外,所有的節(jié)日其實都是傷感的,都要給死去的親人上墳燒紙,每次跪在他們墳前都有一股無名的悲傷,而且隨著年齡越大時間越長,那些悲傷更加沉重,因為開始是懷念親人和故鄉(xiāng),慢慢地,是懷念一去不返的時光,還有離死亡越來越近的自己。第二,端午,有一種說法是為了紀念屈原,雖然屈原也是需要紀念的,但是不需要像對待親人那樣凄切,紀念方式是掛艾草,吃粽子,賽龍舟,吟詩做對,還是非常浪漫的,甚至是積極向上的。說實話吧,這么多年,作為一個文人,我都是非常開心地度過端午節(jié)的,我愿意用任何一天來緬懷屈原,都不愿意在端午節(jié)去紀念屈原,原因是生命高于一切,無論你多么愛國,多么不得志,為什么不可以好好活著呢?只要活著,你就可以繼續(xù)寫詩,就還有希望,但是你偏偏自殺了,哪怕投進清凌凌的汨羅江而不是懸梁自縊或者剖腹自刎,都是絕對不值得贊成的。每當(dāng)我碰到那些文人自殺,包括老舍走進太平湖,海子臥軌山海關(guān),還有許多無名文人跳樓,我懷疑那是屈原留下的后遺癥或者是遺傳下來的基因。第三,端午臨近也就意味著另一個日子的到來,那就是我父親的生日,這讓我擁有了一個不同尋常的節(jié)日,給這個沿續(xù)了兩千年的風(fēng)俗注入了新內(nèi)涵。
父親的生日是農(nóng)歷五月初二,而現(xiàn)在又是《后土寺》誕生的時間,這會不會是一種巧合呢?
在端午節(jié)前一個月,突然有人打電話問我陳先發(fā)是誰?我說是我父親。對方說,那就對了,他說你是他兒子。打電話給我的是醫(yī)生,他說父親目前正在醫(yī)院,根據(jù)檢查的結(jié)果是患上了心肌梗塞,一生氣,一激動,隨時都有生命危險。醫(yī)生在電話中告訴我,無非兩種治療方法,一種是做心臟搭橋手術(shù),一種是藥物治療,但是父親已經(jīng)年齡太大,做心臟搭橋手術(shù)存在巨大風(fēng)險,所以他們建議進行藥物控制。接到電話之后,我可以說是淚流滿面,立即推掉了所有的事務(wù),訂了一張回家的火車票,在整個回家路上我一直是失眠的,一是擔(dān)心父親,二是擔(dān)心我即將進入尾聲的小說還能不能繼續(xù)。當(dāng)我回到丹鳳縣城,在醫(yī)院見到父親之后,我再一次吃驚地發(fā)現(xiàn),是父親冥冥之中在指引著我。父親從來是不愿意進醫(yī)院的,頂多是讓村醫(yī)開點藥或者打點吊針,但是有一天早晨他感覺身體不舒服,于是糊里糊涂地鎖上門,搭了一輛摩托車跑到了縣醫(yī)院很少進城的他在沒有任何人的陪同下竟然找到了縣醫(yī)院。接到父親生病的消息,姐姐也再三勸說我,父親應(yīng)該沒有事情,大老遠的如果工作忙,還是不用回去了。我打電話給父親,征求他的意見的時候,他沒有說自己的病情,而是告訴我他想我了。果然,當(dāng)我突然出現(xiàn)在醫(yī)院,他一下子扯掉了氧氣管,拔掉了針頭,從床上坐了起來,似乎我就是他的藥,如今藥到病除了,照著兩位姐姐的說法,病情突然好轉(zhuǎn)了,臉色變得紅潤了,每頓能吃一大碗飯了,狀態(tài)非常不錯。到第二天的時候,他就吵著要回家,理由并不出人意料,無非是幾畝地等著下種。
我陪著父親又住了幾天,企圖向父親求證一些關(guān)于塔爾坪陳氏家族的故事,也許在我繼續(xù)修改《后土寺》的時候用得著?上У氖歉赣H聽力嚴重障礙,表達能力急速下降,根本無法交流。正在這個時候,我二十多年沒有見面的大堂兄,聽到父親生病住院的消息后,立即從武關(guān)那邊的寺廟趕過來了。他告訴我一件事情,是關(guān)于我們老太嗲的:由于我們的成份不好,老是受人欺負,當(dāng)時的隊長以改河修地為名,要求我們把老太嗲的墳從平地遷走,而且必須埋在山上。我們只好聽從安排,把老太嗲的墳起出來,重新安葬在九龍山上。大堂兄說,哪里曉得一下子埋到了龍眼里,大冬天挖泥巴的時候,泥巴不僅沒有上凍,而且從下邊冒著熱氣。我說,假的吧?大堂兄說,怎么會是假的,老太嗲是我親自背上去的,而且是我親自挖坑埋下去的,所以你看看,我們這一房出了多少人才?你們一個個發(fā)展得多好?剩下我一個沒有出息,還是土農(nóng)民,但是我兒子已經(jīng)當(dāng)領(lǐng)導(dǎo)了。我說,老太嗲埋的那個地方,上邊有一棵大樹,下邊有一眼泉水,確實是一塊風(fēng)水寶地。大堂兄說,再好的風(fēng)水有什么用?還要有德性!沒有德性的人你把他們的老祖先埋在那里試試!肯定就不靈了。我們陳家另外一房,他們的老太嗲死了,請風(fēng)水先生選墳地,據(jù)說選在了龍頭上,但是埋人的那天,有一條黑狗跑到廚房找東西吃,有一個后人拿起菜刀,砍了黑狗一刀,黑狗不偏不倚,竟然跑到那塊墳地,朝著墳地流了一攤子血,他們的老太嗲埋在龍頭上有什么用?后人照樣全部敗掉了。我說,這個是假的吧?大堂兄笑了笑,說真的假的不曉得,反正狗血是辟邪的,也是辟神的,如果后人有德性,給黑狗喂一根豬骨頭,風(fēng)水就不會被破掉了。
德性,多好的詞。∵@恐怕是點化眾生的最好的法術(shù)吧?
在《后土寺》里,陳先土在彌留之際,一會兒在地上抓了抓,一會在空中抓了抓,一會兒在陳元的腿上敲了敲,問他干什么的時候,他要么說在拔草,要么說在摘扁豆,要么說在破柴火。我想告訴大家的是,這些不可想象的細節(jié),在這次住院中,在病床上,在睡夢中,都真實地發(fā)生在父親的身上。我認為,無論時代怎么發(fā)展,哪怕我們已經(jīng)生活在虛擬世界中,還是永遠離不開土地,又如陳先土的一句話,我不種地,那些地就荒掉了,不管你是干什么的,你吃的東西總應(yīng)該是有人種出來的,總是從土地里長出來的,而且無論是鋼筋水泥還是機器武器,制造它們的材料一直追蹤到底,不都是從土地里來的吧?于是我寫了一首詩:
一只鳥向下叫歸巢
一束光向下叫照耀
一滴水向下叫流淌
一道閃電,一陣雷鳴,一顆流星
還有糧食和美酒,白晝和黑夜
還有長翅膀的天使和駕云的仙女
以及它們的愛人、孩子和影子
都在向下再向下
無條件地接近大地
最后,沒有誰能留在空中
留在白云間,留在樹梢上
留在火焰中,留在浪花里
最后,萬物都在返回
光返回是一把泥土
水返回是一把泥土
火返回是大樹和小草
再返回是清風(fēng)和明月
清風(fēng)和明月再返回
還是一把把泥土
最后,都會和諸神一起
留在地下三尺的地方
所以《后土寺》的用意,就是提醒人們一切都來自于土地又歸于土地,不要忘記在世界上的某個角落總有一塊土地是屬于你的,是值得你尊重的。不要忘本,尊重土地,尊重耕種土地的人,這難道不是最大的德性嗎?
聽到不是道士勝似道士的大堂兄的一番話,我的頭皮發(fā)麻,似乎有靈魂一下子附在那幾個人物身上。于是在我返回上海之后,立即對那些即將成型的文字,再次做了一次系統(tǒng)的修訂,這一次修訂完成,我完全滿意了,起碼是安寧了。我不曉得這些被靈魂附體的人物能走多遠,但是我感覺到他們的意識恢復(fù)了,慢慢地蘇醒過來了,可以靠自己行走天下了。
我又問了大堂兄一個問題 ,我們給爺爺都不叫爺爺,而是叫嗲,嗲字到底是怎么寫的?大堂兄說,我們一代代都這么叫,但是確實不曉得怎么寫。最后我與大堂兄聊起了我們的院子,大堂兄擔(dān)憂地說,那幾間房子椽子爛了,瓦也碎掉了,一下雨就漏水。父親一輩子都很在乎房子,明白我們聊的是房子,于是插話說,恐怕要倒了。我說,我給你重新蓋幾間新房子吧。父親說,你能給我蓋幾間新房子我死也甘心了。大姐與大堂兄都說,蓋新房子要花幾十萬,他馬上八十歲了,我們也不可能回去了,已經(jīng)沒有必要了,還是給他修修吧。修房子的事情就這么定了下來,我出錢,由大姐具體請村上的人幫忙。
農(nóng)歷五月初一中午,大姐從塔爾坪打電話來說,全部買的新瓦,換的新椽子,在大家的幫忙下,房頂鋪了瓦,地面鋪了水泥,而且趁機用石灰把墻刷了一遍。父親看到房子被修得那么好,第二天又是自己的生日,于是讓大姐預(yù)備了煙酒,準備在院子里擺兩桌子。父親說,好幾十年了,過生日都沒有好好熱鬧熱鬧了。
農(nóng)歷五月初二清早,是端午小長假的第一天,當(dāng)我為《后土寺》畫上句號,關(guān)于電腦,關(guān)上窗子,用耳塞子塞住耳朵,窗外的世界立即消失了,那幾個人也上路了,留下了幾個冗長的背影。我面對著升起來的太陽,朝著一千多公里之外,對父親說了一句生日快樂。當(dāng)我欣慰地準備上床休息的時候,我的愛人帶著兒子從外邊回來了,他們從市場上買回來一把艾草,正在用一根紅色的繩子朝大門上掛。艾草上還有根,還在滴水,那么新鮮,在上海是不可能生長的。這讓我懷疑,這些艾草來自塔爾坪,而且是我當(dāng)年親手采摘的當(dāng)年端午節(jié)的前三天,也就是父親生日當(dāng)天,我會把牛放得遠遠的,把最肥美的艾草采摘回家,掛在我們家的大門上。一切都宛如眼前,一切似乎都剛剛過去,我還沒有從童年走到中年,父親沒有從中年走向老年,陳氏家族也沒有經(jīng)歷百年,似乎都在一瞬間就發(fā)生了。
我像一個分娩過后的母親,身體的疼痛并沒有過去,內(nèi)心的喜悅也剛剛開始,那個躺在我身邊的新生命從此自由了,它不需要再靠著胎盤生活了。我對它所具有的,只有牽掛,只有擔(dān)憂,只有祝福。我想好好地睡一覺,然后起來前往玉佛寺,或者是干脆前往后土寺,幾年前我許過一愿,如今大愿悉成,到了應(yīng)該還愿的時候了。
愿上天保佑文學(xué),愿大地保佑生靈。
二○一七年五月三十日
農(nóng)歷二○一七年五月初五,端午節(jié)
于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