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艷梅
　　郭沫若（1892—1978），中國著名的作家、詩人、歷史學家、考古學家、古文字學家、社會活動家。原名郭開貞，號尚武，筆名郭鼎堂等。1892年生于四川省樂山縣沙灣鎮(zhèn)一個地主兼商人的家庭。郭沫若是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上具有代表性的浪漫主義詩人和卓有成就的作家。他的代表作詩集《女神》把現(xiàn)代自由詩的創(chuàng)作推向了思想和藝術的嶄新高度，為現(xiàn)代新詩的發(fā)展開辟了更加寬廣的道路，成為中國現(xiàn)代新詩的奠基作。郭沫若在文學上的成就是多方面的，除詩歌外，他的散文也別有風采，為中國的新文學留下了大量文質兼美、膾炙人口的名篇，其中有些優(yōu)秀之作已成為人們耳熟能詳?shù)纳⑽慕?jīng)典。此外，他在戲劇、小說、文藝論文創(chuàng)作上都不乏佳作；在翻譯和文字學上也有貢獻，所譯德文小說《少年維特之煩惱》深受青年讀者喜愛，甲骨文“郭說”對文字學研究影響深遠。
　　《女神》是郭沫若的第一部詩集，出版于1921年8月，大部分詩作寫于1919—1920年間，是其創(chuàng)作爆發(fā)期的作品�！拔逅摹毙略妱�(chuàng)作參與者甚眾，既有現(xiàn)實關懷，也有浪漫抒情，但整體氣勢偏弱。郭沫若的登場使“五四”新詩精神大振，氣韻充沛，充滿偉大的時代精神。郭沫若在新詩發(fā)展上的主要貢獻：一方面把“詩體解放”推向極致；一方面使詩的抒情本質與詩的個性化得到充分發(fā)展，以奇特大膽的想象、瑰麗奇絕的語言、浪漫奔放的情懷，讓現(xiàn)代漢語新詩站在了一個很高的起點之上。
　　歐洲浪漫主義有三大特征：描寫大自然、反觀內心、贊美宇宙，這些都在《女神》中得以體現(xiàn)。郭沫若喜歡描寫崇高壯美的事物，許多意象是亙古至今從未出現(xiàn)過的�！兜厍颍�我的母親！》一詩是郭沫若歌頌自然的代表性篇章，詩人把地球作為人類生命的養(yǎng)育者和人類幸福的創(chuàng)造者這一偉大形象來加以歌頌，把地球呼之為“母親”，并以神奇的想象力，把宇宙中的一切都看成這位“母親”的化身。郭沫若作為詩人，通過對自然的偉大創(chuàng)造力的描繪，顯示了他對人類美好生活的追求和對美好未來的樂觀信念�！冻堪病分械母星槁蓜�，如陣陣颶風和滾滾狂濤，不僅向著“我年輕的祖國”問候，而且向著“大西洋畔的新大陸”、“太平洋上的扶�！敝乱�，向世界，向古往今來的偉大人物，向壯美的自然界一連喊出了27個“晨安”，表現(xiàn)了詩人在十月革命和五四運動給世界和祖國帶來的“千載一時的晨光”中的狂喜。
　　《女神》體現(xiàn)了對自我的頌揚和對個性解放的謳歌。郭沫若以“狂飆突進”的激情，歌頌反抗、叛逆，追求自由和個性解放的精神�！短旃贰纷C明“自我”是世間最有價值、最有力量的。郭沫若作為詩人，在謳歌個性解放的同時，極力表現(xiàn)一種反抗、破壞和創(chuàng)造精神，熱烈地贊頌古往今來的一切叛逆者和革命者。《匪徒頌》更是直接歌頌反抗叛逆精神的名篇。詩歌以激昂澎湃的感情贊頌了“一切的匪徒”，對他們三呼萬歲，鮮明地表現(xiàn)了詩人強烈的反抗叛逆的精神。郭沫若創(chuàng)作的詩歌往往選取許多古代歷史和神話的題材，比如，共工與顓頊爭帝，女媧補天，聶政刺韓相俠累，屈原的故事，鳳凰、天狗的傳說，等等。這些題材本身多富于幻想、奇異，帶有傳奇性。郭沫若對這些故事和傳說進行加工、再造，使其借著詩人自己和整個時代的“生命泉水”而復活。詩人自己說是“要給他們吹噓些新的精神，加以激活，為我所用”，使其能以充分表達出個人和整個時代的突破束縛、追求自由、積極進取的革命精神。
　　朱自清說：“整個《女神》就是一部愛國主義詩歌�！薄而P凰涅槧》的意義，如作者所說：“是象征著中國的再生�！痹娭械镍P凰，既是偉大祖國的形象，也是詩人自己的形象；既是與舊世界和人生的徹底決裂，也是創(chuàng)造光明理想的世界和人生的進行曲。在《爐中煤》中。詩人把五四運動后的祖國比作自己愛戀的“年輕的女郎”，把自己比作熾烈燃燒的爐中的煤火。這比喻不僅新穎奇特，而且含有深刻的寓意：紅紅的爐火象征詩人對祖國亦誠的心；而煤只有燃盡自己才能發(fā)出光和熱來，這又象征了詩人愿為祖國獻身的懷抱，感到自己這“活埋在地底多年”的黑煤已能“重見天光”，為祖國發(fā)出光和熱的時機已到。《女神》中的愛國主義思想，在眾多詩篇中具有各種不同的表現(xiàn)形態(tài)：有時表現(xiàn)為對祖國的贊頌，有時表現(xiàn)為對祖國的眷念，有時表現(xiàn)為對阻礙祖國前進的腐朽事物的詛咒，有時又表現(xiàn)為“報國濟民”的英雄懷抱。而且詩人個人的命運和祖國的命運，愛國主義和革命人道主義取得了血肉的融合。
　　《星空》是一本詩歌、散文、戲曲合集。如果說《女神》是詩人的“吶喊”，《星空》就是詩人的“彷徨”。構成《星空》形象體系的依然是地球、大海、星辰和太陽，色調卻發(fā)生了變化：在黎明中奏著音樂的地球在“海水懷抱”中“死了”（《冬景》）；在波濤洶涌中光芒萬丈的新生的太陽慘然變色，“慘黃的太陽照臨”著“可怕的血�！保ā秴卿恋躺稀罚�；“天上的星辰完全變了”（《星空》）；“囚在個龐大的鐵網(wǎng)籠中”的大鷲代替了“從光明中飛來，又向光明中飛往”的“雄壯的飛鷹”（《大鷲》）；“偃臥在這莽莽的沙場”上的“帶了箭的雁鵝”，代替了翱翔在更生的宇宙中的歡唱的鳳凰（《獻詩》）。形象與色彩的轉換折射出時代風云的變幻，詩人及社會心理、情緒的嬗變：由“五四”高潮期的樂觀、昂揚，跌入退潮期的苦悶、彷徨，開始更深刻的求索�！缎强铡肥�去了《女神》的單純性與統(tǒng)一性，多種音調、畫面交換出現(xiàn)，反映了歷史彷徨期的復雜多變性。忽而是平和的聲音、寧靜的畫圖，詩行間透露出逃遁于大自然和遠古時代的企想；忽而是憤激的哀調、血腥的畫圖，面對黑暗的現(xiàn)實，“嘗著誕生的苦悶”；忽而是跳蕩著歡快的樂音，繪著生機盎然的新芽，充滿了對未來的希望。《星空》中的詩歌，雖缺乏《女神》時代的那種火山爆發(fā)式的內在情感，但技巧卻趨于圓熟：結構更嚴謹，語言更凝練、含蓄，感情也更深沉。
　　《瓶》作于1925年二三月間，是一組愛情詩，由42首短詩組成。發(fā)表時由郁達夫作序，可以說是《女神》和《星空》的詩情在愛情題材上的另一種流露。這里有火山般的熱情噴發(fā)和奇特的想象，表現(xiàn)了為浪漫愛情而獻身的精神。愛情詩《瓶》是《星空》表現(xiàn)出的時代苦悶在愛情生活上的投影。詩作所體現(xiàn)的纏綿悱惻的情調是郭沫若主情主義美學思想的自然延伸。
　　政治抒情詩《前茅》主要寫于1923年（1928年出版），《恢復》寫于1928年初（1928年出版），標志著郭沫若詩風的轉變。兩部詩集都是現(xiàn)實主義題材的政治抒情詩，標志著其詩歌創(chuàng)作題材、內容從浪漫主義向現(xiàn)實主義轉化�！肚懊�》取材于現(xiàn)實生活，對社會黑暗進行批判，表達憤懣之情，由對自然的歌頌轉向對工農(nóng)大眾的歌頌。作為詩人，郭沫若敏銳地感受到新的革命高潮逼近的時代氣息，一面宣告與時代精神不相容的舊的情感、追求的決裂；一面關注著代表時代前進方向的工農(nóng)命運與斗爭，熱情呼喚著：“二十世紀的中華民族的大革命喲，快起！起！起！”面對著腥風血雨的白色恐怖，詩人沒有任何悲觀、苦悶與彷徨，有的只是不屈的戰(zhàn)斗精神，昂揚的樂觀主義，以及對工農(nóng)力量的確信，對于革命道路正確選擇的確信�！肚懊�》、《恢復》里的詩歌無疑已經(jīng)“屬于別一世界”，是無產(chǎn)階級詩歌的最初嘗試。這些詩歌歌頌了工農(nóng)大眾，充滿了無產(chǎn)階級的戰(zhàn)斗激情，具有一種猶如鼙鼓聲浪喧天的“狂暴”的力的美；這些詩歌也帶有無產(chǎn)階級革命文學發(fā)展初期難以避免的幼稚病，主要表現(xiàn)為把詩歌作為時代傳聲筒的席勒化傾向，以及缺乏鮮明的藝術個性，標語口號化的傾向。
　　郭沫若本質上是一個抒情詩人，各種體裁的作品都頗具浪漫之情，其散文創(chuàng)作同樣表現(xiàn)得思想深刻、文采飛揚、特色鮮明。深厚的中國古典文學和散文傳統(tǒng)培育了郭沫若的文學素養(yǎng)，而西方近現(xiàn)代文藝思潮又對郭沫若的個性、思想和文學創(chuàng)作發(fā)生了多方面的影響。他所創(chuàng)作的散文作品內容廣泛，有政論時評、寫人記事、個人抒懷、游記小品、雜文寓言、文藝論文，等等。郭沫若的散文不僅記錄著時代的風云際會，而且真實生動地記錄了他個人在大時代的思想、生活和情感軌跡。他的散文寫得雋永而又濃麗，深摯而又熱烈。
　　“五四”落潮，郭沫若懷著改造社會的理想回到祖國，希望有所作為。但國內黑漆漆的社會、血淋淋的現(xiàn)實給了他沉重的打擊，理想破滅了，使他感到種種苦悶和空虛。他在這一時期創(chuàng)作的散文，既有對社會黑暗的詛咒，也有對大自然的歌詠，悲憤和痛苦，憂傷和失望糾結在一起�！对挛g》《賣書》通過個人貧困的遭際，向社會發(fā)出悲憤的呼叫。《夢與現(xiàn)實》《寄生樹與細草》《昧爽》表達了理想破滅的憂憤，以及對吞噬美好生命的現(xiàn)實的控訴�！堵放系乃N薇》等六章小品，牧歌式地抒發(fā)青春的歡悅與離鄉(xiāng)去國的孤寂。
　　在流亡日本的十年里，郭沫若除了埋頭研究中國的古文字和古代社會歷史外，還寫下了大量的自傳體散文，如《我的童年》《反正前后》《創(chuàng)造十年》《北伐途次》，以及《雞之歸去來》《浪花十日》《癰》《大山樸》《達夫的來訪》《斷線風箏》《杜鵑》等。這些回憶性自傳散文，通過郭沫若自己的經(jīng)歷和感受，真實地反映了一個愛國知識分子的成長道路，展現(xiàn)了中國近代的社會生活和革命歷史風云的生動畫卷。
　　抗日戰(zhàn)爭期間，郭沫若歸國投入抗戰(zhàn)文化工作。他在這一時期創(chuàng)作的作品，無論是論文、隨筆、劇作還是小品，都緊緊圍繞抗日救亡的主題。激發(fā)抗日的熱情，揭露日本侵略者的兇殘面目，是他這一時期作品的基本思想內容。如《長沙喲，再見》，以清新流暢的抒情筆調抒發(fā)了堅信抗日戰(zhàn)爭必定勝利的信心。這一時期郭沫若還寫了一些清新雋永的散文小品，那種俊逸的筆致，哲理的閃光，詩的意境，深深地打動著讀者。這些作品包括《芍藥及其它》《銀杏》《丁東草》《雨》《竹陰讀畫》《飛雪崖》等。這正是作者——作為一個戰(zhàn)士——在那艱苦抗戰(zhàn)的崢嶸歲月里的生活的另一面記錄。
　　抗日戰(zhàn)爭勝利以后，郭沫若寫了大量的雜文、文藝和時事論文，以及其他各種形式的散文。其內容則集中轉變?yōu)闋幦∶裰�，反對蔣介石集團的獨裁統(tǒng)治，及時地揭露蔣介石政府和美帝國主義狼狽為奸，發(fā)動內戰(zhàn)的種種陰謀，為迎接新中國而高聲吶喊。這期間，郭沫若還寫了大量的回憶錄：《洪波曲》《涂家埠》《南昌之一夜》等。這些回憶散文不僅是珍貴的歷史記錄，而且緊密地配合了當時的現(xiàn)實的戰(zhàn)斗。濃郁的詩意，飽滿的感情，是郭沫若散文藝術的最重要的特色；表現(xiàn)自我，表現(xiàn)自己的思想、情趣和人格，是郭沫若散文的另一個重要特點。
　　當然。我們也應看到郭沫若藝術觀和文學創(chuàng)作的局限。郭沫若在強調詩歌與無產(chǎn)階級革命事業(yè)的密切聯(lián)系的同時，提出文藝必須充當政治的“留聲機器”，以后又進一步宣稱“我高興做個‘標語人’、‘口號人’，而不必一定要做‘詩人’”，這就從根本上抹殺了政治與藝術的界限。郭沫若還把創(chuàng)作方法、藝術手法與政治傾向聯(lián)系起來，宣布唯有現(xiàn)實主義才是“革命”的，“對于反革命的浪漫主義文藝也要取一種徹底反抗的態(tài)度”，并將創(chuàng)作中的“靈感”、“主觀”、“自我表現(xiàn)”不加分析地一律否定，認為“純粹代表這一方面的作品就是不革命乃至反革命的作品”。正是在這樣的思想指導下，郭沫若在《恢復》里放棄了最適合自己氣質和才情的浪漫主義，從而從根本上失去了自己的藝術個性。直到《屈原》等歷史劇作中，郭沫若才重新回到革命浪漫主義道路上來，重新找到了自己，他的創(chuàng)作才出現(xiàn)了第二個高峰。郭沫若部分詩篇藝術水準不平衡，有的形式過于單調，有些詩篇中夾雜敗筆。這些我們應該理性地看待。總之，作為開創(chuàng)一代詩風的積極浪漫主義詩人，作為風格獨特、卓有成就的散文家，作為中國文壇上的“多面手”，郭沫若為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留下了許多名篇佳作，為現(xiàn)代漢語的寫作和發(fā)展作出了重要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