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意識與淪陷區(qū)文學》從民族意識視角切入,以1931年至1945年間淪陷時期文學為研究對象,從作家作品、文學期刊、集體記憶、文學思潮、敘事癥候等方面探析淪陷區(qū)文學中民族意識的表現形態(tài)及其意蘊。
《民族意識與淪陷區(qū)文學》大量使用一手史料,較為系統地從民族意識視角對淪陷區(qū)文學進行整體研究,較為深入地揭示出特殊語境中民族意識的復雜性、多樣性和可塑性,并展現出淪陷區(qū)文學獨特的審美價值。研究結果充分證明民族意識是淪陷區(qū)文學具有生命力的重要思想資源,并提升了淪陷區(qū)文學的藝術品格,這些都有利于人們更好地認識和掌握淪陷區(qū)文學的特殊發(fā)展規(guī)律。
我雖然是從淪陷區(qū)文學研究開始自己的學術思考,從20世紀80年代初到90年代中期,一直未離開這一領域,但帶的十幾屆博士生中,只有馮昊一個人選擇了淪陷區(qū)文學研究作為自己的博士論文選題。我的學生選擇做租界文化和中國現代文學、章太炎研究等題目的,各有其難度。馮昊選擇淪陷區(qū)文學研究,且在后來繁忙的工作中一直未丟棄這一研究,取得了成果,發(fā)表了諸多論文,爭取到了國家和教育部課題的立項。如今又有《民族意識和淪陷區(qū)文學》一書的出版,我想這其中當有他自己的學術興趣在。這種興趣,不只是學術研究的知難而進,也有對文學史的開闊把握和深刻感知。
淪陷區(qū)文學雖然是中國現代文學的一種特殊狀態(tài),卻也是中國現代文學的重要形態(tài),甚至說它帶有中國現代文學普遍性的趨向,反映出中國現代文學的本質性特征也不為過。20世紀初的中華民族面臨存亡一線的危局,這是中國現代文學開始自身進程的最重要的背景;在殖民地半殖民地化的巨大壓力下,借助外來現代性思想資源開始民族復興,是中國現代文學面臨的包含歷史悖反的社會進程。中國現代文學的諸多重要問題都源出于此。近代西方列強強迫割讓、租借香港,在中國眾多重要城市設立租借地,隨后又有東方近鄰日本占據中國臺灣,進而并吞東北……在這些殖民地空間,誕生了中國現代文學,其形態(tài)最可能回答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殖民地半殖民地進程中的中國社會,會產生什么樣的中國現代文學?由于殖民地社會政治壓迫性、沖突性之顯著,其文學研究難免遭受政治判斷的影響。30多年前淪陷區(qū)文學研究尚是禁區(qū),之后展開也曾承受諸多政治宣判的壓力。對淪陷區(qū)文學,以大義凜然、斬釘截鐵的政治結論一言以蔽之,是最保險的做法,但也失去了一個很好的研究對象,失去了一種值得珍惜的文化資源,馮吳這部著作要研究的“民族意識與現代文學”,就是淪陷區(qū)文學擁有的一種豐富資源。
馮昊在“導論”中的“關鍵詞解釋”中將“民族意識”視為其研究淪陷區(qū)文學最重要的關鍵詞,并作了自己的梳理,顯現出“民族意識”的復雜內涵,它確實是淪陷區(qū)文學乃至中國現代文學的核心價值所在。我們今天所關注的“民族意識”是源自中華民族傳統,又產生于“中國”這一現代國家的產生語境中的“民族認同”。19世紀末至今,中國社會往往被隔離為不同的政治、文化空間,例如本書所研究的“1931年至1945年”,中國大陸就有民國政府管轄地區(qū)、淪陷區(qū)和中共政權地區(qū)(蘇區(qū)、敵后抗日根據地),而如今也還有中國香港和臺灣地區(qū)等不同社會制度的地區(qū)。這種情況使得“民族認同”既表現為國族認同,也表現為倫理價值認同、文化審美認同因而其內容有了不同的模式,而不同模式及其關系才足以揭示“氏族認同”的內涵。淪陷區(qū)是中國歷史上少有的被外來殖民國家統治的地區(qū),殖民地環(huán)境中民族意識的考察,是我們認識自己民族歷史、性格非常重要的內容,而這種考察的對象是文學,更足以讓我們深入自己民族歷史、性格的深處。
馮昊,男,漢族,1976年10月出生,江西都昌人。2007年畢業(yè)于山東大學,獲文學博士學位,現為江西師范大學文學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為中國現代文學思潮研究、淪陷區(qū)文學研究,主持國家社科基金項目《淪陷區(qū)文學思潮研究》、國家社科基金重大招標項目《“九一八”國難文學文獻集成與研究》子課題《“九一八”國難文學之戲劇研究》,主持完成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青年基金項目《民族意識與淪陷區(qū)文學》、江西省社會科學規(guī)劃項目《淪陷區(qū)文學期刊研究》等,已發(fā)表學術論文二十余篇。
導論
第一章 民族危機與作家選擇
第一節(jié) 淪陷區(qū)作家的選擇與心態(tài)
第二節(jié) 鄉(xiāng)土敘事與反抗意志——淪陷時期山丁的民族意識
第三節(jié) 民族危亡背景下的女性言說——以張愛玲為中心
第四節(jié) 在民族與個人之間——淪陷時期周作人的民族意識
第二章 淪陷區(qū)文學期刊中的民族意識
第一節(jié) 淪陷區(qū)文學期刊與民族意識
第二節(jié) 淪陷迷境中的雙重圖景——對《中國文藝》民族意識的考察
第三節(jié) 風雨綻放“紫羅蘭”——對《紫羅蘭》民族意識的考察
第四節(jié) 堅守民族價值立場的“堡壘掩體”——對《萬象》民族意識的考察
第三章 淪陷區(qū)文學中的民族集體記憶
第一節(jié) 淪陷的土地與鄉(xiāng)土文學
第二節(jié) 淪陷區(qū)文學中的民族歷史意識
第三節(jié) 淪陷區(qū)文學中的語言殖民與抵抗
第四章 殖民統治下的敘事癥候
第一節(jié) 民族危機下的道德言說與倫理敘事
第二節(jié) 頹廢敘事與悲觀體驗
第三節(jié) 淪陷區(qū)文學中的隱喻
余論 淪陷區(qū)文學中民族意識的時空流變
參考文獻
后記
《民族意識與淪陷區(qū)文學》:
二 日常生活體驗與女性民族意識
日偽統治下的文化政策是要禁絕一切激發(fā)民族意識對立、對時局具有逆反傾向的作品,另外又千方百計強迫與誘使作家為“建設大東亞新秩序”而寫作。我們當然知道,作為民族整體中的女人,她們的群體利益和個人利益與民族國家有契合之處。出于現實考慮與歷史語境的制約,既不能延續(xù)五四以來女性作家對國家命運進行直接關注,又不愿完全執(zhí)著于脫離現實的純藝術,淪陷區(qū)的女性作家更容易轉向女性自我的空間。而且在進入現代文化市場化的大語境中,女性作家也相對地獲得了一些能夠周旋的自在空間。不同于“男性的民族身份與個人身份的緊密糾纏不僅是歷史的,也是宿命的”①。淪陷區(qū)尤其是文化市場更為發(fā)達的上海,對于張愛玲、蘇青們來說并不是“水土特別不相宜”的土地。
在淪陷區(qū)女性作家的筆下,日常生活的寫作占有絕大部分的內容。這種寫作現象的出現,本身就隱含著中華民族在暴虐之下的無奈與屈辱。究其原因,首先應該是在民族危機下,身處淪陷區(qū)的作家不能“我手寫我口”所致。淪陷區(qū)出現日常生活寫作現象的背景有如當時《大眾》雜志在其創(chuàng)刊號的獻詞所言:“我們今天為什么不談政治?因為政治是一種專門學問,自有專家談,以我們的淺陋,實覺無從說起。我們也不談風月,因為遙地狼煙,萬方多難,以我們的魯鈍也絕不忍再談。我們愿意在政治和風月之外,談一點適合于永久人性的東西,談一點益于日常生活中的東西。”②編者心中自然明白在民族危難之中,不便也不能談政治,但更不愿昧著良心只談風月,相對而言,關注與民生有關的日常生活是一條較為折中的方法。其次,日本侵略者和汪偽政權嚴密的管制也使淪陷區(qū)新文學傳統受到沉重的打擊,并割斷了淪陷區(qū)與內地的文學交流,失去更多的外界信息與刺激,而對日常生活的體驗則是真實且切身的,這也催生了日常生活寫作的興起。此外,女性對于戰(zhàn)爭本能的隔膜,也使淪陷區(qū)女性作家更為關注個體的生命、日常的瑣事和女性自身的“私語”。不可否認,淪陷區(qū)女性作家對日常生活的熱衷,也并不全是由于時局所限。特別是處于上海這一華洋雜居、現代化程度較高的都市里,市民階層的形成對于宏大敘事的疏離,也是不少作家放棄更貼近民族命運的寫作而轉為關注日常生活的一個重要原因。張愛玲就曾說“文人能夠救濟自己,免得等人來救濟,豈不是很好的事么”①?既然想救濟自己,就必須讓作品暢銷,這也迫使作家的寫作必須貼近市民生活。有意回避政治的心理使淪陷區(qū)的市民更傾向于描寫世情人生、飲食男女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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