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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與黑
《紅與黑》的主人公于連是木匠的兒子,他憑著聰明才智,在當(dāng)?shù)厥虚L家當(dāng)家庭教師時與市長夫人勾搭成奸,事情敗露后逃離市長家,進了神學(xué)院。經(jīng)神學(xué)院院長舉薦,到巴黎給極端保王黨中堅人物拉莫爾侯爵當(dāng)私人秘書,很快得到侯爵的賞識和重用。與此同時,于連又與侯爵的女兒有了私情。*后在教會的策劃下,市長夫人被逼寫了一封告密信揭發(fā)他,使他的飛黃騰達毀于一旦。他在氣憤之下,開槍擊傷市長夫人,被判處死刑,上了斷頭臺。
★一部開創(chuàng)了后世“意識流小說”“心理小說”先河的作品。★美國作家海明威開列的必讀書之一。★法國《讀書》雜志推薦的理想藏書之一!锸澜缡竺,曾多次被搬上戲劇舞臺和電影銀幕。
譯者前言《紅與黑》是十九世紀(jì)歐洲文學(xué)中第一部批判現(xiàn)實主義杰作。高爾基說過:《紅與黑》的主角于連是十九世紀(jì)歐洲文學(xué)中一系列反叛資本主義社會的英雄人物的“始祖”!都t與黑》中譯本至少已有四種:第一種是1944年重慶作家書屋出版的趙瑞蕻譯本;第二種是1954年上海平明出版社羅玉君的譯本;第三種是1988年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聞家駟的譯本;第四種是1989年上海譯文出版社郝運的譯本。就我所知,江蘇譯林、浙江文藝、廣東花城還要出版新譯,加上這本,共有八種,真是我國譯本最多的世界文學(xué)名著之一了。我在《世界文學(xué)》1990年1期第277頁上說過:“文學(xué)翻譯的最高目標(biāo)是成為翻譯文學(xué),也就是說,翻譯作品本身要是文學(xué)作品!蹦敲矗都t與黑》的幾種譯本是不是文學(xué)作品呢?第一種譯本我沒有見到,F(xiàn)在將第二、三、四種譯本第一章第三段中的一句抄錄于后:②這種工作(把碎鐵打成釘),表面顯得粗笨,卻是使第一次來到法蘭西和瑞士交界的山里的旅客最感到驚奇的一種工業(yè)呢。③這種操作看起來極其粗笨,卻是使初次來到法蘭西和瑞士毗連山區(qū)的旅客最感到驚奇的一種工業(yè)。④這種勞動看上去如此艱苦,卻是頭一次深入到把法國和瑞士分開的這一帶山區(qū)里來的旅行者最感到驚奇的勞動之一。比較一下三種譯文,把碎鐵打成釘說成是“工作”,顯得正式;說成是“操作”,更加具體;說成是“勞動”,更加一般。哪種譯文好一些呢?那要看上下文。下文如用“粗笨”,和“工作”“操作”都不好搭配,仿佛是在責(zé)備工人粗手笨腳似的;如把“勞動”改成“粗活”,那就面面俱到了;但把“粗活”說成是“工業(yè)”,又未免小題大做,不如“手工業(yè)”名副其實。三種譯文只有一個地方基本一致,那就是:“旅客(旅行者)最感到驚奇的”幾個字。仔細分析一下,“旅客”指過路的客人,“旅行者”更強調(diào)旅游,那就不如“游客”更常用了!绑@奇”指奇怪得令人大吃一驚:把碎鐵打成釘恐怕不會奇怪到那種地步,所以不如說是“大驚小怪”,以免言過其實,不符合原作的風(fēng)格。以上說的是選詞問題。至于句法,法國作家福樓拜說過:一句中連用三個“的”(de)字,就不是好句子。四種譯文都一連用了三個“的”字,第三種譯文雖然只用兩個,但是讀起來也不像一個作家寫出來的句子。因此,無論是從詞法或是從句法觀點來看,三種譯文都不能說是達到了翻譯文學(xué)的水平,也就是說,譯文本身不能算是文學(xué)作品,所以需要重譯。試讀本書譯文:⑤這種粗活看來非常艱苦,頭一回從瑞士翻山越嶺到法國來的游客,見了不免大驚小怪。我在《世界文學(xué)》1990年1期第285頁上說過:“翻譯是兩種語言的競賽,文學(xué)翻譯更是兩種文化的競賽。譯作和原作都可以比作繪畫,所以譯作不能只臨摹原作,還要臨摹原作所臨摹的模特!北容^一下以上四種譯文,可以說第二至四種都在“臨摹原作”,而第五種卻是“臨摹原作所臨摹的模特”;換句話說,前幾種是“譯詞”,后一種是“譯意”;前者更重“形似”,后者更重“意似”,甚至不妨說是“得意忘形”。例如第四種譯文用了“深入”二字,這和原文“形似”“意似”;第二、三種譯文用了“來到”,后面還說是“旅客”,意思離原文就遠了,強調(diào)的是過路的客人,沒有“深入”的意思;第五種譯文也用了“到”“來”二字,不能算是“形似”;但把“旅客”改成“游客”,強調(diào)的就不是“過路”,而是“旅游”,“旅游”當(dāng)然比“過路”更“深入”,這就可以算是“舍形取義”“得意忘形”的一個例子。更突出的例子是“翻山越嶺”四字,這四個字所臨摹的不是原文的關(guān)系從句,而是原文關(guān)系從句所描繪的“模特”(場景),所以譯文可以說是脫胎換骨,借尸還魂,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發(fā)揮了譯文的優(yōu)勢了。關(guān)系從句是原文的優(yōu)勢,就是法文勝過中文的地方,因為法文有、中文沒有關(guān)系代詞;四字成語卻是譯文的優(yōu)勢,也就是中文勝過法文的地方,因為中文有、法文卻沒有四字成語。法國作家描繪法瑞交界的山區(qū),用了關(guān)系從句,這是發(fā)揮了法文的優(yōu)勢;中國譯者如果亦步亦趨,把法文后置的關(guān)系從句改為前置,再加幾個“的”字,那就沒有揚長避短,反而是東施效顰,在這場描繪山景的競賽中,遠遠落后于原文了。如果能夠發(fā)揮中文的優(yōu)勢,運用中文最好的表達方式(包括四字成語),以少許勝人多許,用四個字表達原文十幾個詞的內(nèi)容。那就好比在百米競賽中,只用四秒鐘就跑完了對手用十幾秒鐘才跑完的路程,可以算是遙遙領(lǐng)先了。競賽不只是個速度問題,還有高度、深度、精確度,等等。如果說“驚奇”在這里描寫了人心的深處,那么,“大驚小怪”的精確度至少是“驚奇”的一倍。從這個譯例看來,可以說文學(xué)翻譯是兩種語言文化的競賽,是一種藝術(shù);而競賽中取勝的方法是發(fā)揮譯文優(yōu)勢,或者說再創(chuàng)作。什么是再創(chuàng)作?我想摘引香港《翻譯論集》第66頁上胡適的話:“譯者要向原作者負(fù)責(zé)。作者寫的是一篇好散文,譯出來也必須是一篇好散文;作者寫的是一首好詩,譯出來的也一定是首好詩。……所謂好,就是要讀者讀完之后要愉快。所謂‘信’,不一定是一字一字地照譯,因為那樣譯出來的文章,不一定好。我們要想一想,如果羅素不是英國人,而是中國人,是今天的中國人,他要寫那句話,該怎樣寫呢?”我想,如果《紅與黑》的作者司湯達不是法國人,而是今天的中國人,他用中文的寫法就是“再創(chuàng)作”。例如第四十四章于連想到生死問題,譯文如下:④……因此死、生、永恒,對器官大到足以理解它們者是很簡單的……一只蜉蝣在夏季長長的白晝里,早晨九點鐘出生,晚上五點鐘死亡,它怎么能理解“黑夜”這個詞的意思呢?讓它多活上五個小時,它就能看見黑夜,并且理解是什么意思了。對照一下原文,可以看出譯文基本上是“一字一字地照譯”的。但假如司湯達是中國人,他會說出“器官大到足以理解它們者”這樣的話來么?如果不會,那就不是再創(chuàng)作了。因為法文可以用代詞來代替生、死、永恒等抽象名詞,中文如用“它們”來代,讀者就不容易理解;代詞是法文對中文的優(yōu)勢,譯者不能亦步亦趨,而要發(fā)揮中文的優(yōu)勢,進行創(chuàng)作。后兩段譯文問題不大,但兩段最后都是“意思”二字,讀來顯得重復(fù),不是好的譯文,還可加工如下:⑤……就是這樣,死亡、生存、永恒,對人是非常簡單的事,但對感官太小的動物卻難以理解……一只蜉蝣在夏天早上九點鐘才出生,下午五點就死了;它怎么能知道黑夜是什么呢?讓它多活五個小時,它就能看到,也能知道什么是黑夜了。錢鍾書在《林紓的翻譯》中說:“文學(xué)翻譯的最高標(biāo)準(zhǔn)是‘化’。把作品從一國文字轉(zhuǎn)變成另一國文字,既能不因語文習(xí)慣的差異而露出生硬牽強的痕跡,又能完全保存原有的風(fēng)味,那就算得入于‘化境’!痹谖铱磥,再創(chuàng)作就應(yīng)該入于“化境”。仔細分析一下,“化”又可以分為三種:深化、等化、淺化。第四種譯文“理解它們者”顯得“生硬牽強”;第五種譯文把“它們”刪了,用的是減詞法,也可以算是“淺化法”;把“者”字一分為二,分譯成“人”和“動物”,用的是加詞法或分譯法,也可以算是“深化法”;第一例的“粗活”一詞,是把原文分開的“粗”和“活”合二為一,可算是合譯法或“等化法”;第四種譯文說“器官大到足以理解它們者”,是從正面說;第五種譯文說“感官太小的動物卻難以理解”,是從反面來說,把“大”換成“小”,把“理解”改成“難以理解”,負(fù)負(fù)得正,大得足以理解,就是小得不足以理解,這是正詞反譯法,也可以算是“等化法”?傊,加詞、減詞,分譯、合譯,正說、反說,深化、等化、淺化,都是譯者的再創(chuàng)作,都可以進入“化境”。但“化”是不是“文學(xué)翻譯的最高標(biāo)準(zhǔn)”呢?我們來看《紅與黑》最后一章于連的遺言:④我很喜歡在俯視維里埃爾的高山上的那個山洞里安息——既然安息這個詞用來很恰當(dāng)。我曾經(jīng)跟你講過,我在黑夜里躲進那個山洞,我的目光遠遠地投向法蘭西的那些最富饒的省份,野心燃燒著我的心;那時候這就是我的熱情……總之,那個山洞對我來說是寶貴的,沒有人能否認(rèn),它的位置連一個哲學(xué)家的靈魂都會羨慕……這段譯文沒有“露出生硬牽強的痕跡”,不能算是沒有“化”的譯文吧。但還要更上一層樓,我們不妨讀讀本書的譯文。⑤我喜歡長眠,既然人總是用“長眠”這個字眼,那就讓我在高山頂上那個小山洞里長眠,好從高處遙望玻璃市吧。我對你講過,多少個夜晚我藏在這個山洞里,我的眼睛遠望著法蘭西的錦繡河山,雄心壯志在我胸中燃燒;那時,我的熱情奔放……總而言之,那個山洞是我鐘情的地方,它居高臨下,哪個哲學(xué)家的靈魂不想在那里高枕無憂地安息呢?……比較一下兩種譯文,不難看出“安息”這個字眼,既可用于生者,又可用于死者,不如“長眠”用得恰當(dāng);而“靈魂”“安息”,卻只能用于死者,又不能說“靈魂長眠”了。“俯視”二字是書面語,不如“居高臨下”更口語化!案火埖氖》荨毕袷堑乩斫炭茣械男g(shù)語,不如“錦繡河山”更像文學(xué)的語言!耙靶摹焙匈H義,這里于連是在回顧,而不是在作自我批評,所以不如說“雄心壯志”。后面的“熱情”也不明確,不如“熱情奔放”。“寶貴的”更重客觀;“鐘情的”更重主觀!八奈恢谩庇窒竦乩硇g(shù)語,不如“居高臨下”移后為妙!傲w慕”自然譯得不錯;但“高枕無憂”說出了羨慕的原因,似乎更深一層,從某種意義上來講,這就是中西文化的競賽,用中國語文來描繪于連的心理,看看能否描寫得比法文更深刻,更精確?傊,這就是再創(chuàng)作。兩種譯文都不能說沒有“化”,但第五種譯文還發(fā)揮了中文的優(yōu)勢。如果認(rèn)為第五種譯文優(yōu)于第四種,那就是說,文學(xué)翻譯的最高標(biāo)準(zhǔn)是“化”,還有所不足,還要發(fā)揮譯文優(yōu)勢。如果我的說法不錯,那我就要打破一條幾乎是公認(rèn)的規(guī)律:能直譯就直譯,不能直譯時再意譯。我的經(jīng)驗卻是:文學(xué)作品的翻譯,尤其是全譯,能意譯就意譯,不能意譯時再直譯。前幾種譯文遵照的可以說是前一條公認(rèn)的規(guī)律,第五種卻是后一條未經(jīng)公認(rèn)的譯法,只是我個人五十年翻譯經(jīng)驗的小結(jié)。世界上的翻譯理論名目繁多,概括起來,不外乎直譯與意譯兩種。所謂直譯,就是既忠實于原文內(nèi)容,又盡可能忠實于原文形式的譯文;所謂意譯,就是只忠實于原文內(nèi)容,而不拘泥于原文形式的譯文。自然,由于忠實的程度不同,所以又有程度不同的直譯,如第二例第四、五種譯文的后兩段;也有程度不同的意譯,如第三例第五種譯文意譯的程度,就高于第四種譯文。所以直譯、意譯之爭,其實是個度的問題。因為兩種語言、文化不同,不大可能有百分之百直譯的文學(xué)作品,也不大可能有百分之百意譯的文學(xué)作品,百分之百的意譯與其說是翻譯,不如說是創(chuàng)作;因此,文學(xué)翻譯的問題,主要是直譯或意譯到什么程度,才是最好的翻譯作品。比如說,第三例的譯文到底是直譯到第四種譯文,還是意譯到第五種譯文的程度更好呢?在我國翻譯史上,主張“寧信而不順”的魯迅是直譯的代表;“重神似不重形似”的傅雷是意譯的代表。茅盾也主張直譯,他在《直譯、順譯、歪譯》一文中說:“有些文學(xué)作品即使‘字對字’譯了出來,然而未必就能恰好表達了原作的精神。假使今有同一原文的兩種譯本在這里:一種是‘字對字’,然而沒有原作的精神;另一種并非‘字對字’,可是原作的精神卻八九尚在。那么,對于這兩種譯本,我們將怎樣批判呢?我以為是后者足可稱‘直譯’。這樣才是‘直譯’的正解!痹谖铱磥,茅盾說的“直譯”和魯迅的忠實程度不同,是另一種“直譯”,甚至可以說是“意譯”,至少是介乎二者之間的翻譯,這樣一說,直譯和意譯就分別不大了。在國際譯壇上,奈達大概可以算個意譯派,因為他說過“為了保留信息內(nèi)容,形式必須加以改變”(轉(zhuǎn)引自《中國翻譯》1992年6期第2頁)。紐馬克則自稱“多少是個直譯派”,還說:“好的譯者只有當(dāng)直譯明顯失真或具有呼喚、信息功能的文章寫得太蹩腳的時候才放棄直譯,而一個蹩腳的譯者才常常竭盡全力避免直譯!庇终f:“翻譯的再創(chuàng)作的成分常常被夸大,而直譯的成分卻被低估,這尤以文學(xué)作品為甚!保ㄍ3頁)這和我的看法是針鋒相對的。到底誰是誰非呢?檢驗真理的標(biāo)準(zhǔn)是實踐,最好是論者本人的實踐,可惜這兩位英美學(xué)者都不懂中文,而中英互譯是今天世界上最重要的翻譯,因為世界上有十多億人用中文,也有十多億人用英文,所以不能解決中英互譯問題的理論,實際上不能起什么大作用。還有一個原因,中英文之間的差距遠遠大于英法等西方文字之間的差距。我曾做了一個獨一無二的試驗,就是把中國的詩經(jīng)、楚辭、唐詩、宋詞、元曲中的一千多首古詩,譯成有韻的英文,再將其中的二百首唐宋詩詞譯成有韻的法文,結(jié)果發(fā)現(xiàn)一首中詩英譯的時間大約是英詩法譯時間的十倍,這就大致說明了,中英或中法文之間的差距,大約是英法文差距的十倍,中英或中法互譯,比英法互譯大約要難十倍,因此,能夠解決英法互譯問題的理論,恐怕只能解決中英或中法互譯問題的十分之一。由于世界上還沒有出版過一本外國人把外文譯成中文的文學(xué)作品,因此,解決世界上最難的翻譯問題,就只能落在中國譯者身上了。20世紀(jì)末,劉重德提出了“信、達、切”的翻譯原則,他說信是“信于內(nèi)容”,達是“達如其分”,切是“切合風(fēng)格”。從理論上說,“切”字沒有提出來的必要,因為“切”已經(jīng)包含在“信”和“達”之中。試問有沒有“信于內(nèi)容”而又“達如其分”的譯文,卻不“切合風(fēng)格”的?從實踐上說,《紅與黑》的幾種譯文,哪種更符合“信、達、切”的標(biāo)準(zhǔn)呢?恐怕前幾種都比第五種更“切”吧,但更“切”是不是更好呢?什么是“好”,前面胡適講了:“好,就是要讀者讀完之后要愉快”,用孔子的話來說,就是要使讀者“知之”“好之”“樂之”!都t與黑》的幾種譯文之中,到底是“切合風(fēng)格”的前幾種,還是“發(fā)揮優(yōu)勢”的后一種譯文,更能使讀者理智上“好之”,感情上“樂之”呢?如果是后一種,我就要提出“信、達、優(yōu)”三個字,來作為文學(xué)翻譯的標(biāo)準(zhǔn)了。我在《翻譯的藝術(shù)》第4頁上說過:所謂“信”,就要做到“三確”:正確、精確、明確。正確如《紅與黑》第三例的“長眠”和“安息”,都算正確;精確如第一例的“大驚小怪”,要比“驚奇”精確度高;至于明確,第二例的“人”和“動物”就遠比“理解它們者”容易理解。我在同書第5頁上還說過:所謂“達”,要求做到“三用”:通用、連用、慣用。這就是說,譯文應(yīng)該是全民族目前通用的語言,用詞能和上下文“連用”,合乎漢語的“慣用”法。換句話說,“通用”是指譯文詞匯本身,“連用”是指詞的搭配關(guān)系,“慣用”既指詞匯本身,又指詞的搭配關(guān)系。如以《紅與黑》的三個譯例來說:第二例的“理解它們者”就不是“通用”的詞匯;第一例的“工作”和“粗笨”不好“連用”,“翻山越嶺”卻合乎漢語的“慣用”法。最后,剛才已經(jīng)說了,所謂“優(yōu)”,就是發(fā)揮譯語優(yōu)勢,也可以說是“三勢”:發(fā)揚優(yōu)勢,改變劣勢,爭取均勢。這是指譯散文而言,如果譯詩,還要盡可能傳達原詩的“三美”:意美、音美、形美。簡單說來,“信、達、優(yōu)”就是“三確”“三用”“三勢”(或“三美”)。這種簡單的翻譯理論,可能有人認(rèn)為不夠科學(xué)。我卻認(rèn)為文學(xué)翻譯理論并不是科學(xué),而是藝術(shù),和創(chuàng)作理論、音樂原理一樣是藝術(shù)。我在北京大學(xué)《英漢與漢英翻譯教程》第1頁上說過:“科學(xué)研究的是‘真’,藝術(shù)研究的是‘美’。科學(xué)研究的是‘有之必然,無之必不然’的規(guī)律;藝術(shù)研究的卻包括‘有之不必然,無之不必不然’的理論。如果可以用數(shù)學(xué)公式來表示的話,科學(xué)研究的是1+1=2,3-2=1;藝術(shù)研究的卻是1+1》2,3-2》1。因為文學(xué)翻譯不單是譯詞,還要譯意;不但要譯意,還要譯味。只譯詞而沒有譯意,那只是‘形似’:1+1《21=""1="2;如果不但是譯出了言內(nèi)之意,還譯出了言外之味,那就是‘神似’:1+1"》2。”根據(jù)這個理論去檢查《紅與黑》的幾種譯文,就可以看出哪句譯文是譯詞,哪句是譯意,哪句是譯味,對譯文的優(yōu)劣高下,也就不難做出判斷了。如果《紅與黑》的八種中譯本出齊后,再做一次更全面的比較研究,我看那可以算是一篇文學(xué)翻譯博士論文。如果把世界文學(xué)名著的優(yōu)秀譯文編成一本詞典,那對提高文學(xué)翻譯水平所起的作用,可能比西文語言學(xué)家的翻譯理論要大得多。總而言之,我認(rèn)為文學(xué)翻譯是藝術(shù),是兩種語言文化之間的競賽,這是我對文學(xué)翻譯的“認(rèn)識論”。在競賽中要發(fā)揮優(yōu)勢,改變劣勢,爭取均勢;發(fā)揮優(yōu)勢可以用“深化法”,改變劣勢可以用“淺化法”,爭取均勢可以用“等化法”,這“三化”是我再創(chuàng)作的“方法論”!皽\化”的目的是使人“知之”,“等化”的目的是使人“好之”,“深化”的目的是使人“樂之”,這“三之”是我翻譯哲學(xué)中的“目的論”。一言以蔽之,我提出的翻譯哲學(xué)就是“化之藝術(shù)”四個字。如果譯詩,還要加上意美、音美、形美中的“美”字,所以我的翻譯詩學(xué)是“美化之藝術(shù)”。我國著名的科學(xué)家楊振寧說過:“中國的文化是向模糊、朦朧及總體的方向走,而西方的文化則是向準(zhǔn)確而具體的方向走!痹谖铱磥恚袊鴤鹘y(tǒng)的翻譯理論也是走向總體,更重宏觀;西方的翻譯理論卻是走向具體,更重微觀。楊振寧又說:“中文的表達方式不夠準(zhǔn)確這一點,假如在寫法律是一個缺點的話,寫詩卻是一個優(yōu)點!保ň娤愀邸稐钫駥幵L談錄》第83頁)我卻覺得,中文翻譯科學(xué)作品,如果說不如英法等西方文字準(zhǔn)確的話,翻譯文學(xué)作品,提出文學(xué)翻譯理論,卻是可以勝過西方文字的。檢驗真理的唯一標(biāo)準(zhǔn)是實踐,檢驗翻譯理論的標(biāo)準(zhǔn)是出好的翻譯作品。希望《紅與黑》新譯本的出版,新序言的發(fā)表,能夠為中國翻譯走上二十一世紀(jì)的國際譯壇,添上一磚一瓦。試看明日之譯壇,竟是誰家之天下!
許淵沖1992年12月8日 北京大學(xué)暢春園舞山樓
司湯達(Stendhal),19世紀(jì)法國批判現(xiàn)實主義作家。原名馬里-亨利?貝爾,“司湯達”是他的筆名。1783年1月23日生于法國格勒諾布爾,1842年3月23日逝世于巴黎。他的一生不到六十年,并且在文學(xué)上的起步很晚,三十幾歲才開始發(fā)表作品。然而,他卻給人類留下了巨大的文化遺產(chǎn),包括數(shù)部長篇,數(shù)十個短篇故事,數(shù)百萬字的文論、隨筆和散文,游記。 他以準(zhǔn)確的人物心理分析和凝練的筆法而聞名。被譽為*重要和*早的現(xiàn)實主義的實踐者之一。代表著作有《阿爾芒斯》《紅與黑》《巴馬修道院》等。
第一部
第一章 小城 第二章 市長 第三章 貧民的福利 第四章 父與子 第五章 討價還價 第六章 苦惱 第七章 道是無緣卻有緣 第八章 小中見大 第九章 鄉(xiāng)間良宵 第十章 雄心薄酬 第十一章 良夜 第十二章 外出 第十三章 玲瓏襪 第十四章 英國剪子 第十五章 雞鳴 第十六章 第二天 第十七章 第一副市長 第十八章 國王到玻璃市 第十九章 思想令人痛苦 第二十章 匿名信 第二十一章 夫妻對話 第二十二章 一八三〇年的風(fēng)氣 第二十三章 官僚的隱痛 第二十四章 省城 第二十五章 神學(xué)院 第二十六章 人間貧富 第二十七章 初入人世 第二十八章 迎圣體的隊伍 第二十九章 首次提升 第三十章 雄心 第二部 第一章 鄉(xiāng)下的樂趣 第二章 初見世面 第三章 起步 第四章 侯爵府 第五章 敏感和虔誠的貴婦 第六章 說話的神氣 第七章 痛風(fēng)病發(fā)作 第八章 出眾的勛章 第九章 舞會 第十章 瑪格麗特王后 第十一章 少女的王國 第十二章 他是個丹東嗎? 第十三章 詭計 第十四章 少女的心事 第十五章 是圈套嗎? 第十六章 深夜一點鐘 第十七章 古劍 第十八章 痛苦的時刻 第十九章 滑稽歌劇 第二十章 日本花瓶 第二十一章 秘密記錄 第二十二章 討論 第二十三章 教士、林產(chǎn)、自由 第二十四章 斯特拉斯堡 第二十五章 義不容辭 第二十六章 道德的愛 第二十七章 教會的肥缺 第二十八章 曼儂·萊斯戈 第二十九章 苦悶 第三十章 喜劇院包廂 第三十一章 使她害怕 第三十二章 老虎 第三十三章 弱者的苦海 第三十四章 聰明人 第三十五章 風(fēng)暴 第三十六章 可悲的細節(jié) 第三十七章 塔樓 第三十八章 權(quán)大勢大 第三十九章 精心策劃 第四十章 平靜 第四十一章 審判 第四十二章 獄中 第四十三章 最后的告別 第四十四章 斷頭臺幽靈 第四十五章 于連離世 譯者后記
第一章小城千人共處,無惡,樊籠寡歡。——霍布斯玻璃市算得是方施-孔特地區(qū)山清水秀、小巧玲瓏的一座市鎮(zhèn)。紅瓦尖頂?shù)陌咨课荩橇_棋布地點綴著小山斜坡;一叢叢茁壯的栗樹,勾勒出了山坡的蜿蜒曲折,高低起伏。杜河在古城墻腳下幾百步遠的地方流過;昔日西班牙人修筑的城堡,如今只剩下了斷壁殘垣。玻璃市的北面有高山作天然屏障,那是朱拉山脈的分支。每年十月,天氣一冷,嵯峨嶙峋的韋拉山峰就蓋滿了白雪。一條急流從山間奔瀉而下,穿過小城,注入杜河,給大大小小的鋸木廠提供了水力;這個行業(yè)只需要簡單的勞動,卻使大部分從鄉(xiāng)下來的城市居民過上了舒服的日子。但使這個小城富起來的并不是鋸木業(yè),而是印花布紡織廠,廠里生產(chǎn)米盧茲花布,自拿破侖倒臺后,玻璃市就幾乎家家發(fā)財,門面一新了。一進小城,一架樣子嚇人的機器發(fā)出的啪啦砰隆聲,會吵得人頭昏腦漲。二十個裝在大轉(zhuǎn)輪上的鐵錘在急流沖得輪子轉(zhuǎn)動時,不是高高舉起,就是重重落下,一片喧聲震得街道都會發(fā)抖。每個鐵錘不知道一天要打出幾千枚鐵釘來。而把碎鐵送到錘下敲成釘子的卻是一些嬌嫩的年輕姑娘。這種粗活看來非常艱苦,頭一回從瑞士翻山越嶺到法國來的游客,見了不免大驚小怪。如果游客進了玻璃市,要打聽是哪一位大老板的鐵釘廠,吵得大街上的人耳朵都要聾了,那他會聽到無可奈何地、慢悠悠地回答:“噢!是市長老爺?shù)难!”只要游客在這條從河岸通到山頂?shù)拇蠼稚洗魂囎,十之八九,他會看到一個神氣十足、似乎忙得不可開交的大人物。一見到他,大家的帽子都不約而同地脫了下來。他的頭發(fā)灰白,衣服也是灰色的。他得過幾枚騎士勛章,前額寬廣,鷹嘴鼻子,總的說來,臉孔不能算不端正;初看上去,甚至?xí)X得他有小官的派頭,快五十歲了,還能討人喜歡。但是不消多久,巴黎來的游客就會厭惡他的那股揚揚自得、躊躇滿志的神氣,還有幾分莫名其妙的狹隘偏執(zhí)、墨守成規(guī)的勁頭,到頭來大家發(fā)現(xiàn),他的本領(lǐng)只不過是:討起債來分文不能少,還起債來卻拖得越久越好。這就是玻璃市的當(dāng)家人德?雷納先生。他規(guī)行矩步地穿過大街,走進市政廳去,就在游客的眼前消失了。但是,如果游客繼續(xù)往上走個百八步,又會看到一座氣派不凡的房屋;從房子周圍的鐵柵欄往里瞧,還可以看見萬紫千紅的花園。再往上看,勃艮第的遠山像衣帶似的伸展在天邊,仿佛是天從人愿設(shè)下的美景,供人賞心悅目。游客起初給金錢的臭味熏得喘不過氣來,一見這片景色,卻會忘記那銅臭污染了的環(huán)境。人家會告訴他:這是德?雷納先生的房子。玻璃市市長靠了鐵釘廠賺的錢,才剛剛蓋好了這座方石砌成的公館。據(jù)說他的祖先是西班牙古老的家族,早在路易十四把西班牙人趕走之前,就在這里安家立業(yè)了。從一八一五年起,他覺得當(dāng)工廠老板丟了面子,因為那一年他當(dāng)上了玻璃市的市長。他家派頭很大的花園有好幾層平臺,每層邊上都圍著擋土墻,一層一層,從上到下,一直伸展到杜河邊上,這也是德?雷納先生善于做生鐵買賣得到的報酬。你不要想在法國看到風(fēng)景如畫的花園,像在德國的萊比錫、法蘭克福、紐倫堡等工業(yè)城市周圍看到的那樣。在方施-孔特,誰砌的墻越多,誰在自己的花園住宅里堆起的層層方石越高,誰就越能得到左鄰右舍的敬意。德?雷納先生的花園里不僅石墻林立,而且用一兩黃金換一寸土,買下了幾小塊土地,這更令人欽佩得五體投地。比如說,你還記得杜河邊上那個占盡地利的鋸木廠嗎,你不會忘記那屋頂上高高豎起的大木牌,上面用引人注目的大字,寫下了鋸木廠老板“索雷爾”的大名,但這已是六年前的陳跡往事了,如今,德?雷納先生正在鋸木廠的舊址上,修筑他第四層花園平臺的圍墻呢。雖然市長先生目中無人,也不得不放下架子,來和索雷爾老頭打交道,這個鄉(xiāng)巴佬兒又厲害又頑固,市長要不送他好多叮當(dāng)響的金幣,他是不肯答應(yīng)把廠房搬走的。至于那條推動鋸子的“公用”流水,德?雷納先生利用他在巴黎拉上的關(guān)系,居然使流水改道了。他能這樣有求必應(yīng),還得歸功于他一八二幾年投的選票。他出四畝地?fù)Q一畝地,索雷爾才肯搬去杜河下游五百步遠的地方。盡管在這個地段做松木板生意更有利可圖,但是索老爹(人一發(fā)財,稱呼也就跟著改了)精明透頂,他利用鄰居迫不及待的心情,“不到手絕不罷休”的固執(zhí),敲了他六千法郎的大竹杠。不消說,這樣不公平的買賣,難免會引起當(dāng)?shù)氐挠凶R之士說長道短。于是,四年后的一個星期天,德?雷納先生穿著市長公服從教堂回家的時候,遠遠看見站在三個兒子中間的老索雷爾,正意味深長地朝著他微笑呢。這一笑不幸地使市長大人的靈魂忽然開了竅,他恍然大悟自己吃了虧,從此以后,他就懷恨在心,念念不忘這筆上了大當(dāng)?shù)馁I賣。在玻璃市,若要大家瞧得起,千萬不要在大修圍墻時,采用意大利石匠每年春天穿過朱拉山口,帶到巴黎來的時新圖樣。因為標(biāo)新立異,會使建筑師一失足成千古恨,永遠背上一個“害群之馬”的罪名,并且在方施-孔特那些老成持重、左右輿論的穩(wěn)健派眼里,永世不得翻身。事實上,穩(wěn)健派的“專橫霸道”是最可惡的,就是這可惡的字眼,使一個在巴黎民主社會生活慣了的人,無法忍受小城市的生活。專橫的輿論能算是輿論嗎?無論是在法國的小城市,還是在美利堅合眾國,“專橫”就是“愚昧”。第二章市長顯赫的地位!先生,難道不算什么?它使傻瓜尊敬,孩子發(fā)呆,有錢人羨慕,聰明人瞧不起!图{夫德?雷納先生想贏得做好官的名聲,機會真是再好沒有:高出杜河水面一百尺的環(huán)山大道,正需要筑一道加固的厚墻。環(huán)山大道居高臨下,風(fēng)景極美,是法國屈指可數(shù)的勝地。但是一到春天,雨水在路面上沖出了一道道深溝,使得大道難以通行。大家都說行路難,德?雷納先生不得不筑一道二十尺高、七八十米長的防護墻,這會使他的政績流芳百世。為了把防護墻筑得高出路面,德?雷納先生不得不到巴黎去了三趟,因為前兩任的內(nèi)務(wù)大臣曾經(jīng)揚言,他恨透了玻璃市的環(huán)山大道,但是現(xiàn)在,防護墻已經(jīng)高出路面四尺了,仿佛不把現(xiàn)任的和前任的大臣放在眼里似的,此時此刻正在防護墻上鋪方石板呢。我有多少回胸靠著這藍灰色的大石,一面回想載歌載舞的巴黎良宵,一面凝視杜河兩岸的美景!遠遠望去,可以清楚地看見左岸有五六條小溪,蜿蜒曲折地流過山谷。溪水由高而低,形成了一疊一疊的瀑布,流入杜河。山間太陽很熱;烈日當(dāng)頭,游客還可以冥思遐想,因為平臺上有梧桐樹的濃蔭蔽日。梧桐長得很快,蔥蘢茂密,綠得發(fā)藍,這全靠市長先生運來的土壤,填在防護墻后,因為他不管市議會反對不反對,硬把環(huán)山大道加寬了六尺(雖說他是極端保王黨,而我是自由黨,但他做了好事,我還該說好話);因此,在他看來,環(huán)山大道的平臺,比起圣日耳曼?昂?萊的王家平臺來,毫不遜色,連玻璃市貧民收容所所長、鴻運高照的瓦爾諾先生,也欣然同意。環(huán)山大道的官方名稱是“精忠路”,大家可以在十幾二十塊大理石指路牌上,看到這三個字;這又使德?雷納先生多得了一枚十字勛章;可是我呢,我對精忠路不滿意的是:市政當(dāng)局在修剪這些茁壯挺拔的梧桐時,簡直是粗暴得傷筋動骨了。梧桐樹要是能像在英國那樣高聳入云,真是再好不過;精忠路上的樹梢,卻都剪得低低的、圓圓的、平平的,看起來像是菜園子里的普通蔬菜。但市長大人是說一不二的,于是本地區(qū)的樹木,每年都要剃兩次頭,毫不容情地切斷枝丫。當(dāng)?shù)氐淖杂牲h人硬說(不免夸大其詞)馬斯隆神甫把剪下來的樹枝據(jù)為己有,習(xí)以為常,因此,公家的園丁就更不肯手下留情了。這個年輕的神甫是省里幾年前派來的,負(fù)責(zé)監(jiān)視修道院的謝朗神甫,還有附近的幾個本堂神甫。有一個遠征過意大利的老軍醫(yī),退伍后來到玻璃市,據(jù)市長先生說,他是個雙料的革命派:既是雅各賓黨人,又是擁護拿破侖的波拿巴分子。有一天,他居然當(dāng)著市長的面,大發(fā)牢騷,說什么不應(yīng)該定期把這些美麗的樹木,砍得缺胳膊少腿的!按髽涞紫潞贸藳觯钡?雷納先生高傲得有分寸地答道,他曉得怎樣對一個得過榮譽勛章的外科醫(yī)生說話,才算得體,“我喜歡陰涼,我叫人修剪我的樹木,就是要樹葉能遮陰蔽日,我想不出樹木還有什么用處,如果不能像胡桃木那樣帶來收益的話!薄皫硎找妗保@正是在玻璃市決定一切的至理名言。僅僅這一句話,就說出了四分之三以上的居民習(xí)以為常的思想。在這座清秀得似乎一塵不染的小城里,“帶來收益”卻是決定一切的因素。從外地來的游客,醉心于周圍的幽谷美景,耳目為之一新,起初會以為當(dāng)?shù)鼐用駥γ赖母惺芤欢ú煌瑢こ;的確,他們談起話來,三句不離家鄉(xiāng)的美麗,誰也不能否認(rèn)他們把美看得很重;但這只是因為美景能夠吸引游客,使他們的錢落入旅店老板的腰包,再通過一套收稅的辦法,就給全城“帶來收益”了。這是一個秋高氣爽的日子,德?雷納先生在精忠路散步,他的妻子挽著他的胳膊。德?雷納夫人一面聽著她丈夫一本正經(jīng)講的話,一面不放心地看著三個孩子的一舉一動。大孩子大約十一歲,時常走得離防護墻太近,好像要爬上去。于是一個溫柔的聲音喊出了阿多夫的名字,大孩子就打消了他躍躍欲試的念頭。德?雷納夫人看來是個三十歲的女人,但還是相當(dāng)漂亮!斑@位巴黎來的先生要后悔莫及的,”德?雷納先生有點生氣地說,他的臉都氣得發(fā)白了,“我在朝中并不是沒有人的……”雖然我不惜花二百頁的篇幅來描寫外省,但絕不會傻到這種地步,要勉強你們聽外省人啰里啰唆、轉(zhuǎn)彎抹角、高深莫測的對話。讓玻璃市市長這樣討厭的那位巴黎來的先生不是別人,正是阿佩爾先生。他兩天前想方設(shè)法,不但鉆進了玻璃市的監(jiān)獄和貧民收容所,還鉆進了市長和當(dāng)?shù)卮罄习搴限k的免費醫(yī)院。“不過,”德?雷納夫人畏畏縮縮地說,“那位巴黎來的先生有什么可以吹毛求疵的?您管窮人的福利,不是天公地道、小心謹(jǐn)慎的嗎?”“他來翻箱倒柜,就是要在‘雞蛋里挑骨頭’,然后再寫文章,登到自由黨的報上去!薄澳皇菑膩聿豢茨切﹫蠹埖膯,我的朋友?”“可是人家會來找我們談這些雅各賓派的文章,這就要‘妨礙我們做好事’了。至于我,我永遠也不能原諒那個神甫!钡谌仑毭竦母@粋道德高尚、不搞歪門邪道的神甫,簡直是上帝下凡!ダ绽飸(yīng)該知道,玻璃市的神甫雖然是個八十歲的老人,但是山區(qū)空氣新鮮,所以他的身體健康,性格堅強,他有權(quán)隨時去看看監(jiān)獄、醫(yī)院,甚至貧民收容所。大清早六點鐘,阿佩爾先生帶了巴黎的介紹信來找神甫。他怕這個愛打聽的小城走漏風(fēng)聲,立刻就去神甫家里。謝朗神甫讀了德?拉莫爾侯爵給他的信,沉吟了一下,因為侯爵是法蘭西貴族院的議員,也是本省最有錢的大地主。“我老了,在這里還受到愛戴,”他到底低聲地自言自語說,“諒他們也不敢!”于是他立刻轉(zhuǎn)過身來,對著這位巴黎來的先生,老眼里閃射出圣潔的光芒,說明他為了做好事,冒點危險也是樂意的!案襾戆,先生,但在監(jiān)獄看守面前,尤其是當(dāng)著貧民收容所管理人的面,不管我們看到什么,都請不要發(fā)表意見!卑⑴鍫栂壬靼祝汉退蚪坏赖氖且粋好心人;他就跟著這位可敬的神甫,參觀了監(jiān)獄、醫(yī)院、收容所,提了許多問題,雖然回答無奇不有,但他一點也沒有流露出責(zé)備的意思。他們參觀了好幾個小時。神甫請阿佩爾先生共進午餐,他推托說有信要寫;其實,他是想盡量少連累他的帶路人。下午三點鐘前,這兩位先生參觀完了貧民收容所,然后回到監(jiān)獄。他們在門口見到了看守,一個身高六尺、兩腿內(nèi)拱的大漢子,他的臉孔本來就難看,由于怕受上級呵責(zé),變得更加叫人厭惡。“。∠壬,”他一看見神甫就問,“這一位和您同來的,是不是阿佩爾先生?”“是不是有什么關(guān)系?”神甫反問道!耙驗槲覀冏蛱斓玫绞¢L大人派專人快馬、連夜送來的緊急命令,明確指示我們,不許阿佩爾先生進監(jiān)獄!薄澳懵犖艺f,努瓦魯先生,”神甫說,“同我來參觀的,正是阿佩爾先生。難道你不知道:我有權(quán)隨時進監(jiān)獄來,不管白天黑夜,愿同誰來都行?”“是,神甫先生!笨词剌p聲答道,他低下了頭,就像一條怕挨打的哈巴狗,“不過,神甫先生,我有老婆孩子,要是有人告發(fā),就會撤我的職,打碎我的飯碗!薄耙矔蛩槲业娘埻耄乙矔y過的!焙眯牡纳窀φf,聲音越來越帶感情!澳强刹煌!”看守趕快接著說,“您么,神甫先生,誰不曉得:您每年有八百法郎的收入,還有上好的不動產(chǎn)……”就是這樣一件事,經(jīng)過添油加醋,傳來傳去,兩天以來,在玻璃市這座小城里,引起了各種各樣的惡意議論。此時此刻,它也成了德?雷納先生和夫人之間的話題。那天早上,市長在貧民收容所所長瓦爾諾先生的陪同下,來到神甫家里,對他表示強烈的不滿。謝朗先生沒有后臺撐腰;他感到了這番話的壓力!澳呛,兩位先生!我八十歲了,讓本地的教民看到我做第三個被撤職的神甫,也不要緊。我來這里已經(jīng)五十六年,來的時候,這還是個小鎮(zhèn),鎮(zhèn)上的居民差不多都是我行的洗禮。我天天為年輕人主持婚禮,以前為祖父,現(xiàn)在為孫子。玻璃市就是我的家,我舍不得離開,但也不能昧著良心做事呀!我一見這個外地人,心里就想:這個巴黎來的人可能真是一個自由派,不過現(xiàn)在自由派多的是;他們對我們的窮人和犯人,又會有什么害處呢?”這時,德?雷納先生,尤其是貧民收容所所長瓦爾諾先生的指責(zé),越來越厲害了!澳呛,兩位先生!要他們撤我的職吧!”老神甫聲音顫抖,叫了起來,“不過,我還要住在這里。大家知道,四十八年前我就在這里繼承了地產(chǎn),一年有八百法郎的收入;這筆錢夠我過日子。我并沒有濫用職權(quán)謀取私利,兩位先生,所以我不怕人家要撤我的職!钡?雷納先生和他的夫人日子過得非常和睦;但當(dāng)她三番兩次、畏畏縮縮地問道:“這個巴黎來的先生對犯人有什么害處呢?”他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正要發(fā)脾氣了,忽然聽見她叫了一聲。原來是她的第二個兒子剛剛爬到靠平臺的防護墻上,跑起來了,不怕墻頭離墻外的葡萄園有二十尺高呢。德?雷納夫人唯恐會把她的兒子嚇得掉到墻外去,一句話也不敢說。倒是自以為了不起的兒子,看見母親臉色慘白,就跳下墻朝她跑來,他好好挨了一頓罵。這件小事轉(zhuǎn)移了他們的話題。“我一定要把鋸木廠老板的兒子索雷爾叫到家里來,”德?雷納先生說,“他可以替我們照管孩子,孩子們已經(jīng)開始搗亂了。索雷爾差不多可以算是一個年輕的教士,拉丁文學(xué)得好,他會教得孩子們有長進的;因為聽神甫說,他的性格堅強。我打算給他三百法郎,還管伙食,我本來懷疑他的品性;因為他是那個得過榮譽勛章的老外科軍醫(yī)的得意門生,軍醫(yī)借口是索雷爾的親戚,就在他們家吃住。這個人實際上很可能是自由黨的奸細;他說我們山區(qū)的空氣新鮮,可以治他的哮喘病,但是沒有證據(jù)。他參加過波拿巴遠征意大利的戰(zhàn)役,據(jù)說他當(dāng)時還簽名反對過建立帝國。這個自由黨人教索雷爾的兒子學(xué)拉丁文,并且把他帶來的大批圖書都送給他了。因此,我本來不會想到叫木匠的兒子來教我們的孩子;但是恰巧就在我和神甫徹底鬧翻的前一天,神甫告訴我,小索雷爾已經(jīng)學(xué)了三年神學(xué),還打算進修道院;這樣說來,他就不是自由黨人,而是學(xué)拉丁文的學(xué)生了!斑@樣安排還有一個好處,”德?雷納先生帶著一副會辦外交的神氣,瞧著他的夫人,接著往下說,“瓦爾諾家剛為敞篷馬車買了兩匹諾曼底駿馬,得意揚揚。但是他的孩子總請不到家庭教師吧!薄八麜粫盐覀冞@一個搶走?”“這樣說來,你贊成我這個主意咯?”德?雷納先生說時微微一笑,表示感謝他妻子對他的支持,“行,那就一言為定了!薄鞍!天啦!我親愛的朋友,你怎么決定得這樣快!”“這是因為我的個性很強,神甫已經(jīng)領(lǐng)教過了。不瞞你說,我們周圍都是自由派。所有的布商都妒忌我,我敢肯定;有兩三個已經(jīng)發(fā)了財;那好,我要他們開開眼界,看看德?雷納先生家的孩子,怎樣跟著家庭教師散步的。這多神氣!我的祖父時常對我們講,他小時候也有家庭教師。這可能要我多破費個百八金幣,不過,沒有這筆開銷,怎么維持我們的身份呢?”這個突如其來的決定引起了德?雷納夫人的深思。她個子高,長得好,山區(qū)的人都說:她是本地的美人。她顯得很單純,動作還像少女;在一個巴黎人看來,這種天真活潑的自然風(fēng)韻,甚至?xí)鼓腥讼肴敕欠,引起情欲沖動。要是德?雷納夫人知道自己有這種魅力,她會羞得抬不起頭來。她的心里從來沒有起過賣弄風(fēng)情、舞姿弄騷的邪念。據(jù)說有錢的收容所所長瓦爾諾先生曾經(jīng)追求過她,但是徒勞無功,這更使她的貞潔發(fā)出了異樣的光輝;因為這個瓦爾諾先生是個高大的年輕人,身強力壯,滿臉紅光,頰髯又粗又黑,是那種粗魯、放肆、吵吵鬧鬧,外省所謂的美男子。德?雷納夫人非常靦腆,表面上看起來,性格不夠穩(wěn)定,她特別討厭瓦爾諾先生不停的動作,哇啦哇啦的聲音。她不像玻璃市一般人那樣尋歡作樂,人家就說她太高傲,不屑和普通人來往。她卻滿不在乎,拜訪她的男人越來越少,她反倒心滿意足。不瞞你說,她在全城的女人眼里,成了一個傻子,因為她不會對丈夫耍手腕,放過了好多機會,沒有從巴黎或貝藏松買些漂亮的帽子回來。只要讓她一個人在她美麗的花園里散散步,她就沒有什么不滿意的。她的心地單純,從來不敢對丈夫妄加評論,也不敢承認(rèn)他令人厭煩。她雖然口里不說,心里卻認(rèn)為:夫妻關(guān)系本來就是淡如水的。她特別喜歡德?雷納先生,是在他談到孩子們前途的時候:他要老大做武官,老二做文官,老三做神甫?偠灾,她覺得在她認(rèn)識的男人當(dāng)中,德?雷納先生還是最不討厭的一個。妻子對丈夫的評價不是沒有道理的。玻璃市市長附庸風(fēng)雅的名聲和派頭,都得益于他叔叔的半打笑話。他叔叔德?雷納老上尉,革命前在奧爾良公爵的步兵團服過役,去巴黎時進過公爵的“沙龍”。他在那里見過德?蒙特松夫人,出名的德?讓利夫人,改建王宮的迪克雷先生。因此,這些人物一再出現(xiàn)在德?雷納先生講來講去的逸聞趣事中。漸漸地,這些妙事的回憶對他成了家常便飯,后來,他只在重大的場合,才肯重新講奧爾良家族的趣聞。此外,只要不談到錢財?shù)氖,他總是禮貌周到的,因此,他理所當(dāng)然地被認(rèn)為是玻璃市最有貴族派頭的人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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