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福州位于東海之濱，地處閩江下游的河口盆地。公元前202年建城，此后，在漫長的歷史歲月中，該地長期作為八閩的政治中心而備受世人關注。清人杭世駿曾饒有興致地撰有十數(shù)首《福州竹枝詞》，詩前序曰：
閩城環(huán)溪帶海，三山鼎峙，百貨墆積，群萃而州處者，隱隱展展，咸衣食于山海。士樸茂，知禮讓，女無冶游自銜之習。斗米不過百錢，薪采于山而已足，魚鹽蜃蛤之饒，用之不竭，佐以番藷蔔芋，民雖極貧，無菜色……
在杭世駿筆下，福州依山傍海，境內溪流縱橫，物產極為豐富，民眾生活安居樂業(yè)。此言雖多溢美之詞，但在一定程度上勾勒出傳統(tǒng)時代福州城市生活的概貌。至19世紀中葉，福州作為近代最早開放的五個通商口岸之一，飽經歐風美雨的沖擊與洗禮。直到數(shù)十年前，福州又成為中國首批對外開放的沿海城市之一，被今人視作海西重鎮(zhèn)和海上絲綢之路的重要門戶。揆情度理，在全國范圍內，福州顯然只是個非一線的中小城市，但在福建省，它卻是最為重要的中心城市。深入剖析此一獨具特色的城市，對于理解中國中小城市從傳統(tǒng)邁向現(xiàn)代的發(fā)展歷程，有著頗為重要的學術意義。
福州是我的故鄉(xiāng)，我對生于斯、長于斯的這座城市充滿感情，更對福州城市的歷史地理有著濃厚的興趣。早在30多年前，我就曾利用每年寒暑假返鄉(xiāng)省親的機會，在福建省圖書館特藏部，比較廣泛地翻閱各類地方歷史文獻。1996年，我利用前期的一點學術積累，出版了《近600年來自然災害與福州社會》一書。在書中有專門的一節(jié)，探討了傳統(tǒng)時代最為重要的地方鄉(xiāng)里組織，特別是繪制了數(shù)幅相關的地圖，從空間上展示了社、境之分布及其嬗變。該書是20世紀90年代方興未艾的災害與社會應對研究課題的一項初步成果，限于當時的學術條件及個人學力，書中的部分探討只能是淺嘗輒止。1998年以后，我因在皖南意外發(fā)現(xiàn)大批徽州文書，主要精力遂集中于徽學研究。不過，對福州傳統(tǒng)社會此后仍多所關注。近20年來，凡是新出版的有關福州的史料及論著，我總是想方設法購置及閱讀。2003～2004年，我前往美國哈佛燕京學社訪問，遂利用哈佛燕京圖書館庋藏的一批榕腔文獻，研究晚清民國時期的福州社會。2007年以后，又利用陸續(xù)披露的琉球官話課本，數(shù)度發(fā)表與清代福州城市社會生活相關的研究論文。
與此同時，我也關注近20年來學界對于福州城市的相關研究，特別是年輕學者的一些成果。其間，臺灣暨南大學的陳怡行君，曾寄贈他的碩士學位論文《明代的福州：一個傳統(tǒng)省城的變遷（13681644）》（2005年）。另外，在各類學術會議上，偶爾讀到一些與福州歷史地理相關的學術論文，亦讓我特別留意。就在徐文彬邀約撰寫序文時，我正好收到李孝悌教授主編的《�？湾�洲傳統(tǒng)中國沿海城市與近代東亞海上世界》一書（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其中，收錄有江西南昌大學羅桂林君的《中國近代城市轉型的草根之路以福州境社傳統(tǒng)的演進為中心》文，這是2015年在香港城市大學召開的傳統(tǒng)中國的沿岸城市及其近代轉型國際研討會上的一篇論文，當時，與會的我恰好也是該文的評論人。從中可見，有關福州境社傳統(tǒng)及其相關問題，已引起學界愈來愈多的重視。
本書作者徐文彬，曾于2004～2007年就讀于福建師范大學，攻讀中國近現(xiàn)代史專業(yè)的碩士學位。畢業(yè)后，他任職于閩都文化雜志社。2009年前后，他曾將多期的雜志寄贈與我，并寫信表達自己對社會文化史的興趣，希望能有機會報考復旦大學，從我攻讀博士學位。2010年，他順利考上復旦大學中國歷史地理研究所。在數(shù)年的時間里，徐文彬心無旁鶩，一心向學。在我的電腦中，迄今還保留有他與我的通信。其間，他曾多次向我談及讀書心得以及對博士學位論文的設想。根據(jù)他的設計，博士學位論文題目為明清以來自然災害與民間組織應對，具體內容擬從社會變遷的大背景下探討城市基層組織如何應對災害、國家與社會互動等問題。該文完成并提交答辯時，經由多位專家評審，他們既肯定了論文的學術貢獻，也指出其中存在的問題與不足。為此，畢業(yè)之后，徐文彬在原有的基礎上，經過數(shù)年的努力，對全文做了進一步的推敲與充實，將研究時段集中在近代以后，并重點考察火災與福州地域文化之間的關系，以及各個時期救火會與國家政權的互動，較此前的博士學位論文有了多方面的提高。
具體說來，該書系統(tǒng)地發(fā)掘了福建省圖書館、福建師范大學圖書館、福州市檔案館等公藏機構的相關文獻，在一些資料的利用上較前人有所推進。通過對第一手史料的爬梳，作者對研究對象之發(fā)展脈絡加以階段性分析，并歸納出各階段的特點，從總體看，研究頗為細致。全書雖然聚焦于福州，但并不完全局限于濱海一隅，而是從全國范圍內，通過專題性的比較、分析，將宏觀探討與個案分析相結合，盡最大可能地凸顯福州城市的地域特色。另外，在對救火會的研究上，注意從整體史的角度，梳理救火會與其他基層組織錯綜復雜的社會關系。除了文字表述之外，書中還征引了一些私人收藏的老照片及實物，頗為珍貴。上述的幾個特色，使得此書得以成為近代福州救火會研究方面的一部學術專著。
現(xiàn)在我很高興地看到，此一專著經過專家評審，入選海西求是文庫。值此出版前夕，聊綴數(shù)語，謹致祝賀。

王振忠
戊戌新春于上海新江灣
（序作者王振忠為復旦大學中國歷史地理研究所教授、博士生導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