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六年夏,耶路撒冷 。
天竺葵在怒放 ,無花果樹枝頭空空,希勒爾喜歡待在樹上,美麗的母親再也不會回來,他爬啊爬,爬到高處;尤里用軟木塞、火柴盒和空煙盒當作戰(zhàn)艦、軍隊和坦克,掃蕩納粹部隊;納斯博姆醫(yī)生在給米娜寫信,米娜已離開故土,前往美國,她沒有留下新地址……
《惡意之山》《列維先生》《渴望》,三個故事彼此交織:尚處于英國管轄的耶路撒冷前路渺茫。血與淚,希望與恐懼,還有等待。
阿摩司·奧茲(Amos Oz),希伯來語作家,一九三九年出生于耶路撒冷。少年時曾在以色列集體農(nóng)場“基布茲”生活,畢業(yè)于耶路撒冷希伯來大學,主修文學和哲學。一九六五年首次出版短篇小說集《胡狼嗥叫的地方》,至今已出版三十九本著作,如《何去何從》《我的米海爾》《愛與黑暗的故事》等十四部長篇小說、五部中短篇小說集以及論文集。一九九八年,以色列建國五十周年之際,奧茲獲得以色列國家獎;二〇〇五年,獲得歌德文化獎。作品被翻譯成四十二種語言,包括阿拉伯語。
魯絲的聲音像小提琴憂郁的旋律,像戰(zhàn)鼓雷鳴,像風琴的憤怒和嘆息。人們都愛她。主席臺上,英俊的塔度茲向后半步,筆直地站在她身后,高高舉著自由的火炬。那些曾經(jīng)作為騎兵軍官參加過波蘭解放戰(zhàn)爭偉大戰(zhàn)役的老教師們常常在夜晚幸福的夢境中回顧那激動人心的戰(zhàn)場。魯絲的朗誦使他們熱淚盈眶。他們激動地閉上眼睛,以他們?nèi)康南<,緊緊地圍著她。她感受到了他們的愛和留在她心中的希冀。她已經(jīng)做好準備,要把心中的愛獻給所有的好人。
她在學校里從來沒有遇見過壞人。父母在幾個月內(nèi)接連去世,姐姐妞塔又突然嫁給那個喪妻的婦科醫(yī)生并且和他結(jié)伴去了紐約,她這才頓時覺得孑然無助。她認為如果在童話故事之外確有壞人,他們必定潛伏在黑暗之中。她身穿閃亮的白色網(wǎng)球衣,手中握著價值不菲的網(wǎng)球拍,他們永遠也不能靠近她。因此,假如壞人真的存在,她可能還會略表同情,他們也真可憐。做一個壞人真是可怕極了。
七點了,群山漸漸灰暗,耶路撒冷亮起了燈光。各家屋里的鐵窗扇已經(jīng)閉上,窗簾也拉起來了。居民們再次陷入擔心和希冀之中。從遠處看,耶路撒冷的山丘有如大海的波濤,在夜色中綿延起伏。
希勒爾留在了鋼琴家亞波洛娃夫人和她的侄女賓亞米娜家里。她們會給他看照片,管他吃飯,隨他玩一會兒她們收集的各民族的玩偶,然后照顧他睡覺。出租車到了,閃著黃色的車頭燈,鳴響的喇叭像是動物的吼叫。整條街的人都出來目送奇普尼斯醫(yī)生和她的太太到惡意山上的高級專員府邸參加五月舞會。
就在這個最后時刻,勃列澤津斯基工程師出現(xiàn)在路的另一邊,略帶醉意地抱著一只碩大的燈泡。他是個大個子,滿頭濃密的褐頭發(fā),滿臉雀斑。他像伐木工勞作后那樣氣喘吁吁,身上戰(zhàn)栗不已。他扯開喉嚨向他們喊道:“告訴他們,醫(yī)生,當著他們的面對他們說!告訴他們讓我們自己做主!告訴他們滾蛋!告訴他們白皮書是一張廢紙!告訴他們這個國家正在一天天爛下去!告訴他們再也不能這樣下去了!告訴他們生活本身就是一個爛泥潭!虛偽!凄慘!狹隘!你讓他們知道!再告訴他們,我們,他自己知道,永遠都在受苦,永遠不會放棄希望,直到最后一口氣!告訴他們!”他猛然收住口,憤怒地舉起他那碩大的燈泡指向夜空,似乎要使群星昏眩。
出租車發(fā)動了,吼叫著,一溜煙開走了。
街道恢復(fù)了舊日的平靜。每個人都重返蝸居,只留下方格街燈繼續(xù)亮著毫無用場的慘淡亮光。風在吹拂,無花果樹依舊枝頭空空,搖曳著樹葉睡了。遠處,狗吠不已。夜幕降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