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別康橋》選自徐志摩自選詩集《志摩的詩》,書中還精選了徐志摩的部分詩歌、散文佳作。這些作品充分顯示了徐志摩的文學功底和多彩的人生閱歷,反映了他的思想感情及藝術(shù)趣味。其早期作品集中表現(xiàn)對理想和愛情的追求、對個性解放的追求以及對黑暗現(xiàn)實的不滿,后期作品表現(xiàn)的多是理想主義被殘酷現(xiàn)實轟垮后的懷疑、彷惶、頹廢。他的獨抒性靈的歌詠大自然的文章著力表現(xiàn)“真純的思想”,感情真摯,典雅豐贍,為人津津樂道。
《再別康橋(精)》選自徐志摩第一本自選詩集《志摩的詩》,書中還精選了徐志摩的部分詩歌、散文佳作。這些作品充分顯示了徐志摩的文學功底和多彩的人生閱歷,反映了他的思想感情及藝術(shù)趣味。其早期作品集中表現(xiàn)對理想和愛情的追求、對個性解放的追求以及對黑暗現(xiàn)實的不滿,后期作品表現(xiàn)的多是理想主義被殘酷現(xiàn)實轟垮后的懷疑、彷惶、頹廢。他的獨抒性靈的歌詠大自然的文章著力表現(xiàn)“真純的思想”,感情真摯,典雅豐贍,為人津津樂道。
《再別康橋》:
海灘上種花
朋友是一種奢華;且不說酒肉勢利,那是說不上朋友,真朋友是相知,但相知談何容易,你要打開人家的心,你先得打開你自己的,你要在你的心里容納人家的心,你先得把你的心推放到人家的心里去:這真心或真性情的相互的流轉(zhuǎn),是朋友的秘密,是朋友的快樂。但這是說你內(nèi)心的力量夠得到,性靈的活動有富余,可以隨時開放,隨時往外流,像山里的泉水,流向容得住你的同情的溝槽;有時你得冒險,你得化本錢,你得抵拼在巉岈的亂石間,觸刺的草縫里耐心的尋路,那時候艱難,苦痛,消耗,在在是可能的,在你這水一般靈動,水一般柔順的尋求同情的心能找到平安欣快以前。
我所以說朋友是奢華,“相知”是寶貝,但得拿真性情的血本去換,去拼。因此我不敢輕易說話,因為我自己知道我的來源有限。十分的謹慎尚且不時有破產(chǎn)的恐懼;我不能隨便“化”。前天有幾位小朋友來邀我跟你們講話,他們的懇切折服了我,使我不得不從命,但是小朋友們,說也慚愧,我拿什么來給你們呢?
我最先想來對你們說些孩子話,因為你們都還是孩子。但是那孩子的我到那里去了?仿佛昨天我還是個孩子,今天不知怎的就變了樣。什么是孩子要不為一點活潑的天真?但天真就比是泥土里的嫩芽,天冷泥土硬就壓住了它的生機:這年頭問誰去要和暖的春風?
孩子是沒了。你記得的只是一個不清切的影子,麻糊得緊,我這時候想起就像是一個瞎子追念他自己的容貌,一樣的記不周全:他即使想急了拿一雙手到臉上去印下一個模子來,那模子也是個死的。真的沒了。一天在公同里見一個小朋友不提多么活,動,一忽兒上山,一忽兒爬樹,一忽兒溜冰。一忽兒干草里打滾,要不然就跳著憨笑;我看著羨慕,也想學樣,跟他一起玩,但是不能,我是一個大人,身上穿著長袍,心里存著體面,怕招人笑,天生的靈活換來矜持的存心:孩子,孩子是沒有的了,有的只是一個年歲與教育蛀空了的軀殼,死僵僵的,不自然的。
我又想找回我們天性里的野人來對你們說話。因為野人也是接近自然的;我前幾年過印度時得到極刻心的感想,那里的街道房屋以及土人的體膚容貌,生活的習慣,雖則簡,雖則陋,雖則不夸張,卻處處與大自然:上面碧藍的天,火熱的陽光,地下焦黃的泥土,高矗的椰樹:相調(diào)諧,情調(diào),色彩,結(jié)構(gòu),看來有一種意義的一致,就比是一件完美的藝術(shù)的作品。也不知怎的,那天看了他們的街,街上的牛車,趕車的老頭露著他的赤光的頭顱與紫姜色的圓肚,他們的廟,廟里的圣像與神座前的花,我心里只是不自在,就仿佛這情景是一個熟悉的聲音的叫喚,叫你去跟著他,你的靈魂也何嘗不活跳跳的想答應一聲“好,我來了”,但是不能,又有礙路的擋著你,不許你回復這叫喚聲啟示給你的自由。閑著你的是你的教育;我那時的難受就比是一條蛇擺脫不了困住他的一個硬性的外殼:野人也給壓住了,永遠出不來。
所以今天站在你們上面的我不再是融會自然的野人,也不是天機活靈的孩子:我只是一個“文明人”,我能說的只是“文明話”。但什么是文明只是墮落!文明人的心里只是種種虛榮的念頭,他到處忙不算,到處都得計較成敗。我怎么能對著你們不感覺慚愧?不了解自然不僅是我的心,我的話也是的。并且我即使有話說也沒法表現(xiàn),即使有思想也不能使你們了解;內(nèi)里那點子性靈就比是在一座石壁里牢牢的砌住,一絲光亮都不透,就憑這只眼望見你們,但有什么法子可以傳達我的意思給你們,我已經(jīng)忘卻了原來的語言,還有什么話可說的?
但我的小朋友們還是逼著我來說謊(沒有話說而勉強說話便是謊)。知識,我不能給;要知識你們得請教教育家去,我這里是沒有的。智慧,更沒有了:智慧是地獄里的花果,能進地獄更能出地獄的才采得著智慧,不去地獄的便沒有智慧:我是沒有的。
我正發(fā)窘的時候,來了一個救星:就是我手里這一小幅畫,等我來講道理給你們聽。這張面是我的拜年片,一個朋友替我制的。你們看這個小孩子在海邊沙灘上獨自的玩,赤腳穿著草鞋,右手提著一枝花,使勁把它往沙里栽,左手提著一把澆花的水壺,壺里水點一滴滴的往下吊著。離著小孩不遠看得見海里翻動著的波瀾。
你們看出了這畫的意思沒有?
在海沙里種花。在海沙里種花!那小孩這一番種花的熱心怕是白費的了。沙磧是養(yǎng)不活鮮花的,這幾點淡水是不能幫忙的;也許等不到小孩轉(zhuǎn)身,這一朵小花已經(jīng)支不住陽光的逼迫,就得交卸他有限的生命,枯萎了去。況且那海水的浪頭也快打過來了、海浪沖來時不說這朵小小的花,就是大根的樹也怕站不。核赃@花落在海邊上是絕望的了,小孩這番力量準是白化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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