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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這個世界上，沒有誰比一只曾經(jīng)被短暫愛過、卻又被拋棄在路邊的小貓更孤單的了。一只小小的花斑貓。她的家人，她曾經(jīng)陪伴過的家人，把她獨自留在這片古老的、被遺忘的森林里，這片下著滂沱大雨、雨水澆濕了她身上軟毛的森林里。
　　她到底走了幾個鐘頭，還是幾天？她到底是怎么來到這里，這個遠(yuǎn)離家鄉(xiāng)小鎮(zhèn)的地方的？這些她都不太清楚。她只知道，一開始有一輛汽車，開了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路，最后，她就到了這里。這片有雨水從枝葉間不斷滴落到她身上的古老森林。她踩著柔軟的松針，聽著雨花飛濺在水坑里的聲音。天色漸漸暗了，夜晚就要來臨。
　　她走呀走，漸漸遠(yuǎn)離了紅土路。她應(yīng)該感到害怕。她應(yīng)該擔(dān)心天空里把雨滴劈成兩半的閃電。她應(yīng)該憂慮漸漸籠罩四周的黑暗。可是，她心里最強(qiáng)烈的感覺是孤單。
　　她踩著柔軟的松針，又走了不知多久，才終于在一個舊窩前停了下來。由于被棄置得太久，已經(jīng)很難辨認(rèn)這里原來住的是松鼠、臭鼬還是豪豬了。不過，花斑貓很慶幸自己找到了它，這個位于松樹林深處的一棵盤根錯節(jié)的山茱萸樹底部，有點干又不會太干，可以遮風(fēng)蔽雨、躲開雷擊的空窩。她躲進(jìn)里面，緊緊地縮成了一團(tuán)，對著尚未出世的小寶寶溫柔地嗚嗚叫。當(dāng)她睡著時，森林里的樹，高大善良的樹，便徹夜守護(hù)著她，直到天明。
　　4
　　吵醒花斑貓的，不是吱吱喳喳的斑鳩，不是在云朵里探頭探腦的陽光，也不是在附近作響的松鼠，而是一只號叫的獵犬。花斑貓從來沒有聽過這樣的歌聲—充滿藍(lán)調(diào)的曲風(fēng)，聽起來既憂郁又溫柔。它穿透了森林，隨著晨風(fēng)飄揚。她可以感受到歌聲中的凄愴。這首歌聽起來就像這樣：
　　喔，我心頭套著沉沉的鐵鏈，
　　醒來，在這溪邊。
　　嘿，我心頭套著重重的鐵鏈，
　　獨坐，在這溪邊。
　　你難道看不出，我將死去？
　　你難道看不見，我在悲泣？
　　你難道不能施舍給我這只老狗一根骨頭？
　　喔，我醒來，在這雨中，
　　流下的，卻是我的淚水。
　　嘿，我醒來，在這雨中，
　　流下的，卻是我的淚水。
　　你難道看不出，我的努力？
　　你難道聽不見，我在悲泣？
　　你難道感受不到我的孤寂？
　　你難道不能施舍給我這只老狗一根骨頭？
　　她朝著歌聲的方向豎起了耳朵。然后，她站起來，循著那藍(lán)調(diào)的旋律，走向了深深的松樹林。遠(yuǎn)離了馬路，遠(yuǎn)離了廢棄的舊窩，遠(yuǎn)離那些把她和她腹中的小貓遺棄在這里的人們，隨著歌聲而去。
　　27
　　蘭杰看著小貓們�？粗�他的帕克，他的莎賓。沒錯，他不是他們的親生父親，但是他一直以來都在當(dāng)他們的父親。一個如假包換的父親。所有父親會做的事，他都會做—幫他們洗澡，警告他們別太靠近外面，還有，說有趣的故事給他們聽。除此之外，他這只尋血獵犬還會做什么？喔，當(dāng)然！他還會唱歌。不過，他唱的不是藍(lán)調(diào)，而是為他的小貓寶寶們特別作的一首歌。每天晚上，在他們睡覺前，他都會抬起頭來嗥歌一番。每天晚上。
　　就像甜蜜的月亮守著天空
　　就像呼呼吹過的風(fēng)
　　在每一個破曉時分
　　我會守護(hù)著你們玩耍
　　如同河水守護(hù)著魚群
　　小星星擁抱著閃亮的心愿
　　如同大海守著碧藍(lán)
　　我會緊緊地站在你身邊
　　即使周圍如此地黑暗
　　即使世界爬滿了陰影
　　在你沉沉的睡夢中
　　我會守護(hù)著你，我會守護(hù)著你
　　不要哭，不必怕
　　我會永遠(yuǎn)守在這里
　　我會永遠(yuǎn)守在這里
　　這正是小貓咪們此刻最需要的：一只喂飽他們的貓媽媽，一個很棒的玩耍地方，還有一只承諾會守護(hù)他們的獵犬。
　　44
　　如果看得深一點，所有的生物都是有關(guān)聯(lián)的。夜歌除了感受到她所衷心敬愛、了不起的母親的血液之外，當(dāng)她仰望著身披黃銅色羽毛、眼睛閃著金輝、英姿勃發(fā)的鷹人時，她也同時感受到了那些魔法海豹精靈、水精靈、美麗多情的美人魚和她的遠(yuǎn)祖拉彌亞的血液。這些魔法或非魔法的血液，全部都慫恿著她，趁著她的母親，那養(yǎng)育她、保護(hù)她、深愛她的母親在酣睡的時候，從最高的那棵樹上滑了下來。這樣的血液，領(lǐng)著她投向了鷹人的懷抱。
　　就如同其他變形者的傳說一樣，當(dāng)鷹人用他的翅膀擁住夜歌的那一刻，她全身的鱗皮立刻脫落，變成了人類的皮膚—美麗光滑的皮膚，而鷹人自己也卸下了鳥類的外衣，變?yōu)楦叽笥⒖〉娜诵巍Ｋ�長長的黑發(fā)里夾雜著黃銅色的羽毛，黑色的眼珠里閃爍著溫暖友善的金輝。
　　他們雙雙以嶄新的皮膚面對彼此。鷹人向夜歌伸出了他的手。她握住了。
　　在他們四周，那些最古老的、守望著的樹，也在閃閃發(fā)光。它們當(dāng)然知道如果莫卡辛祖奶奶醒來了，一定會非常生氣。可是，它們也知道現(xiàn)在是一個什么樣的時刻，那是一種強(qiáng)烈得誰也無法后退的愛。因此，這些颯颯作響的大樹施展出了它們古老的法術(shù)，掀起睡眠的西風(fēng)，讓所有森林里的其他生物都暫時睡著，直到穿著嶄新皮膚的鷹人和夜歌偷偷地溜走。這些樹正因為曾經(jīng)看過很多很多的憂傷、很多很多的憤怒和絕望，知道愛的珍貴和奇妙；因此，它們愿意為了愛而奮戰(zhàn)，愿意盡一切努力來幫助愛的實現(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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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尋找了夜歌好幾個小時，呼喊到聲嘶力竭并尋遍了樹林之后，鷹人終于明白了事實。他不用看夜歌也知道她犯了戒。她穿上了她的蛇皮，從他的身邊消失了。他知道這就是她沒有回家的唯一理由。
　　她難道不知道那條戒律嗎？
　　他思索了一會兒，他似乎不曾跟她討論過這件事。但是，他一直理所當(dāng)然地認(rèn)為她應(yīng)該知道。這不是所有變形者都應(yīng)該知道的事嗎？他以為她的母親一定告訴過她。莫卡辛祖奶奶，應(yīng)該告訴過她。
　　當(dāng)他回到小屋，倒在席子上時，他的每一根骨頭、每一條肌肉、全身的每一寸都已經(jīng)筋疲力盡，倒頭就沉入了深深的睡夢。他沒有留意到月亮悄悄升了起來，沒有聽到他的女兒抱起壇子溜了出去。他也沒有感覺到太陽爬到了屋頂上，烘暖著白天。相反，他只覺得疲憊至極，他睡了又睡，睡了又睡。
　　他睡得如此之久，幾乎像要迷失在孤寂的睡眠之中了。他一邊睡，一邊做夢。夢見他展開了翅膀，漂浮在暖暖的氣流上；夢見他飛上了樹梢，俯瞰著寬闊的綠野。他感覺到風(fēng)的力量將他舉起，并在空中包圍著他。當(dāng)他在星星的下面盤旋時，他看見了在遙遠(yuǎn)南方的碧波和墨黑的夜色。
　　飛翔，他有多久不曾展翅飛翔了？比十年更久！多么漫長的歲月。飛翔，他想念著它，為它心痛，渴望著再次展開他的雙臂起飛。飛翔。
　　在夢中，他翱翔在天空中。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放棄了飛翔。他繞著下方的翠綠森林盤飛。為什么？
　　然后，他想起了那催眠曲，那無詞的優(yōu)美之歌，那呼喚他的聲音。夜歌！剎那間，飛翔似乎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夜歌。沒錯。他在夢里失重地下墜，打轉(zhuǎn)，下墜，打轉(zhuǎn)。是的，他為了另一種不同的飛翔，為了心靈的飛翔，放棄了他的翅膀。夜歌。
　　不過，還有另外一個人，不是嗎？
　　還有另外一個人。就是在陽光中會改變膚色的他閃亮亮的女兒。沒錯，他的女兒。
　　他想起了女兒。他為她唱過他自己的歌，一首父親的歌。睡眠又用沉重的臂膀擁抱住他。
　　他也有另外一個名字：父親。
　　123
　　在深深的、渾濁的溪沼里，鱷魚王噴著氣，沉到了水底。在一片陰暗之中，他看到他的老友游了過來。
　　“姐姐，”他笑著喊她，“你的時候到了！”他剛才看到她張開毒嘴把一條生銹的鐵鏈咬成了兩段。
　　“你嚇了我一跳！”他說。
　　祖奶奶確實讓人很意外。在壇子里過了一千年之后，她終于選擇了愛。她看到了愛，如此簡單而純粹的愛。在兩只小灰貓和一只老狗的脆弱生命中，她看到了。愛，就像一個絕美的光環(huán)，環(huán)繞著他們。
　　她以前曾經(jīng)阻撓過愛，卻只換來了悲傷。她知道，那就是她要付出的代價。所以，這一次，她要盡其所能來幫助愛。她咬斷了鐵鏈，讓老狗重獲自由。
　　她來向鱷魚王做最后一次的道別，感謝他堅定不變的友誼。然后，她游出了溪沼，滑回大柏樹上。她身上的痛很強(qiáng)烈。在她光滑的黑身軀中間，有一個很大的洞，有一顆子彈在里面灼燒。當(dāng)那個男人舉起槍射向尖叫的貓時，她中了彈。
　　終于，在一千年后，她的時候到了。她抬起頭仰望，從葉縫中篩下的陽光滲入了她藍(lán)黑色的皮膚。她可以看得到天空，深邃又美麗的藍(lán)天。
　　當(dāng)她躺下來纏繞著樹枝時，她聽到了快速的振翅聲。她循聲看去，午后的陽光中有一只蜂鳥在閃閃發(fā)亮。
　　這條蛇看著那只好小好小的蜂鳥，然后，剎那間，她認(rèn)出了那是誰。“我的外孫女！”她驚嘆著說。
　　“對！”這只小小鳥說，“我一直在找你�！�
　　在高高的天上，有一只孤獨的老鷹迎著微風(fēng)，發(fā)出了“噫——”的呼聲，隨后消失在云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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