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倆都睡著了嗎?”
車內(nèi)剛才還回蕩著拉拉雜雜的對話,顯得十分熱鬧,現(xiàn)在談話聲已暫告中斷,陷入一片寂靜。貴子大概是玩鬧了好一陣子,塞車時間一長就睡著了,永遠子聽到貴子在自己身旁呼呼大睡,意識也快跌入沉睡中了。從駕駛座傳來貴子的母親春子的聲音,問道:“她們倆都睡著了嗎?”永遠子閉上自己微睜的眼睛,眼瞼深處可以感受到春子望向后座確認的視線。望著其實無法確切看見的春子的身影,這是我首次在夢中裝睡啊,永遠子這么想著,一直假裝自己已經(jīng)入睡。
《貴子永遠》是第144屆芥川獎獲獎作品,以貴子家位于葉山的別墅為主要舞臺,講述了一起度過的快樂童年的貴子和永遠子在二十五年后再次相見的故事。貴子比永遠子小七歲,永遠子的母親是葉山別墅的管理員,所以在貴子出生前就經(jīng)常被帶去別墅玩,貴子出生后,永遠子仍常去別墅與貴子一起住。她們相互稱呼對方為“貴子”和“永遠”。后來由于母親春子的病逝,貴子就沒有再去葉山。時隔二十五年,永遠子幫貴子家處理別墅時,三十三歲的貴子和四十歲的永遠子再次相見,兩人邊整理家具物品邊回憶過去……在淡淡的回憶和交談中,兩位主人公的意識在現(xiàn)在、記憶、夢的時空中纏繞流淌,再次確認了她們之間感人至深的友情。
朝吹真理子(一九八四年~),日本小說家。畢業(yè)子慶應義墊大學大學院文學研究科。處女作《流跡》獲二○一○年BunkamUra DeuxMagots文學獎。
《貴子永遠》:
過了二十五年以上,那個暑假的回憶如今化為了夢境。明明是個沒有根據(jù)去分辨一切是憑空捏造抑或真切體驗過的夢,卻讓永遠子有種感覺,這的確是那個夏日所發(fā)生的事。被自己曾經(jīng)親眼所見的事深深吸引。夢境開始的方式似乎像是某些事物的延續(xù),她親眼望著自己的人生流過眼前,童年時代的往事變成現(xiàn)在,當時的事物幾乎一一重現(xiàn)。應當沒發(fā)生什么值得特別記下的事才對,那天散亂的記憶卻搖動著,在夢境中拉住她的腳步。永遠子明白,無論是身邊睡著了的貴子那濕潤的呼吸拂上自己的脖子,抑或環(huán)繞著車身的那些光亮,這一切都是一場夢。
一到夏天,永遠子就會從逗子老家搭二十分鐘左右的公交車,來到葉山町山坡上的某間獨棟房子,她就是在這棟房子與貴子相遇的。貴子和母親春子及舅舅和雄三個人從東京來到他們的別墅,也就是這兒游玩。春子與和雄只差一歲,感情很好,每次都是三個人結(jié)伴來葉山。剛開始是永遠子的母親淑子看到他們在報紙刊登廣告募集管理員,來到這里工作后,淑子就把永遠子帶來了。永遠子爬上坡道,朝那棟屋子前進,背后是黏乎乎的大海氣味。喜歡小孩的春子總是邀請她來玩,早在貴子出生前,她就已經(jīng)來過葉山的別墅好幾次,在春子生下貴子之后,還是沒有改變。隨著歲月流逝,她可以一個人來葉山的別墅,最后就投宿在這兒,和貴子同住一個房間。最后一次和貴子見面,是在二十五年前的夏天。貴子八歲,小學三年級,永遠子十五歲,高中一年級,兩人相差七歲,那是一九八四年的事。
一大早就傳來喧囂的蟬叫聲,似乎暗示著今天也會熱得特別厲害。永遠子和春子、和雄、貴子四個人,往從葉山別墅開車不到一小時就能抵達的三浦半島尖端前進。通風良好的巖岸上覆蓋著混濁的海水洼,貴子把手伸進去,緊緊抓住因為水溫上升而行動變得特別遲緩的紅海參,當成水槍般對和雄噴水,海參變得千千癟癟,噴不出水來了,貴子就抓住另一只,不斷重復著。坐在海邊稀稀疏疏的草地上的春子發(fā)現(xiàn)了一只野貓,貴子便拿車里剩下的魚肉香腸喂貓吃。只見她微微撩起裙擺,膝行靠近小貓。永遠子則被巖石陰影下黑白夾雜的隆起海蝕臺地層吸引,毫不厭倦地一直眺望著。和雄被抓著海參的貴子追得團團轉(zhuǎn),T恤和短褲都濕答答的,他朝永遠子的方向喊道:
“穿長袖不熱嗎?”
他似乎在同情為了防曬而穿著開襟上衣的永遠子。
“不熱啊。”
永遠子的皮膚對日曬十分敏感,她在夏天外出時都會戴上大遮陽帽,再披上深色的長袖開襟上衣。她搬出在初中學過的知識,向和雄與春子介紹幾乎呈水平堆積的各種年代地層分別是什么。永遠子撫摸著在一千兩百萬年前到四百萬年前之間堆積出來的、由海底的火山熔巖冷卻后形成的泛黑火山渣,或熔巖中間像是火焰般搖曳的白色粉砂層印模,告訴他們這是海平面三千米下發(fā)生過的地層運動痕跡。
“那個白白的東西,又是什么時候的地層呢?”
春子的視線投向遠方,她指著峭立的海岸巖壁上隨處可見的白色部分問道。永遠子捂著嘴笑了。
“那個是海鸕鶿的糞便啦。”
“咦?白色的都是嗎?”
“是啊,每年都會飛過來,石頭都被弄得白白的!
貴子雙手各抓著一只海參,跑到他們?nèi)松磉,又瞄準和雄噴水。和雄夸張地閃開,一把抓住貴子。
“沒有海鸕鶿耶。”
貴子朝巖壁望了一眼,明知道不可能看到,還是吵著要看。不知道是真的有興趣還是假的,貴子一直不停喊著:“海鸕鶿、海鸕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