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勒里·奎因(ElleryQueen),是曼弗雷德·班寧頓·李(ManfredBenningtonLee1905~1971)和弗雷德里克·丹奈(FredericDannay1905~1982)這對表兄弟合用的筆名,美國推理小說代名詞,他們堪稱偵探推理小說史上承前啟后的經典作家,開創(chuàng)了合作撰寫推理小說成功的先例。埃勒里·奎因也是其小說中的主人公,其角色本身就是一位偵探小說作家兼超級偵探。年輕英俊的偵探埃勒里·奎因和他的父親——紐約警察局的警官理查德·奎因是其大多數作品中的主要角色。
從1929年到1971年,埃勒里·奎因發(fā)表了數十部推理小說。其中的9部“國名系列”作品和4部“悲劇系列”作品被認為是古典解謎推理小說高水平的代表,是后人難以逾越的杰作。
第一章阿羅約的圣誕節(jié)
故事開始于西弗吉尼亞的小村莊阿羅約半英里外的兩條馬路交匯處,其中一條是從新昆布蘭到皮尤敦的大道,另一條是通向阿羅約的支路。
埃勒里?奎因一眼就看出地形很重要。這最初一瞥也讓他看到許多別的東西,卻只感到證據互相矛盾,令人迷惑不解。什么東西都對不上,看來很有必要離開那個岔路口,再好好思考一番。
埃勒里?奎因這個學識淵博、四海為家的人,怎么會于十二月下旬某日下午兩點鐘,忍受著陰暗冰冷的天氣,站在西弗吉尼亞鍋柄地區(qū)一輛破舊的杜森貝格賽車旁呢?這確實需要解釋。這種非同尋常的現象是由多種因素造成的,最主要的是埃勒里的父親奎因警官鼓吹假日應當照常工作。這位老人深陷被稱為“警察習俗”的日常工作中,終日埋頭干活。芝加哥的治安狀況一直不容樂觀,警察局長邀請了主要城市的杰出警官到他的轄區(qū)來,一起哀嘆糟糕透頂的違法現象。
正是在陪著警官精神抖擻地從旅館匆匆趕往芝加哥警察總部的途中,埃勒里了解到了阿羅約這宗令人困惑不解的罪案——這起案件被《聯合報》尖刻地稱作“T字謀殺案”。報道中有相當多要素讓埃勒里怦然心動——比如安德魯?范在圣誕節(jié)早晨被砍掉頭釘在十字架上這個事實——使他忍不住從煙霧彌漫的芝加哥會議中硬拉起他父親,開著一輛速度快得難以置信的二手老古董杜森貝格,向東駛去。
警官雖然順從了兒子,卻使自己的好心情蕩然無存,這原在意料之中。從芝加哥出發(fā),途經托萊多、桑達斯基、克利夫蘭、拉維納、利斯本等一系列伊利諾伊州和俄亥俄州的城鎮(zhèn),直到到達西弗吉尼亞的切斯特為止,一路上老人保持著一種威脅性的沉默,只偶爾被埃勒里的俏皮獨白和杜森貝格車的排氣聲打破。
他們在不知不覺中越過阿羅約,一個大約兩百人的小地方,然后就是……馬路交匯處。
在汽車滑行著停下來之前,他們就隔著好一段距離看到了頂上帶橫木的路標那光禿禿的輪廓。阿羅約路的盡頭就在那里,與新昆布蘭-皮尤敦大道呈直角相交。所以路標面對阿羅約峰的出口,其中一臂指著東北,通往皮尤敦;另一臂指著西南,通往新昆布蘭。
警官低聲咆哮著:“繼續(xù)走啊,丟人現眼的東西,凈會說瞎話!把我拽到這兒來……就為了另一樁瘋狂的謀殺……我不干!
埃勒里關閉引擎,下車邁步向前,路上空無一人。西弗吉尼亞的群山擺出直插蒼穹的造型,腳下的泥土干裂僵硬。天氣嚴寒,一陣凜冽的風吹得埃勒里的大衣下擺飄拂不停。路標就豎立在前方,脾氣古怪的阿羅約校長安德魯?范,曾經呈十字架形狀被釘在上面。
路標過去是白色的,這會兒卻是骯臟的灰色,污泥在上面留下了交錯的條紋。它高六英尺,頂部與埃勒里的頭齊平,兩臂長而堅實。埃勒里站在幾步開外,覺得任何人看它都像一個巨大的字母T,他現在才明白為什么《聯合報》記者給這樁罪行取名“T字謀殺案”——首先路標呈T字形,其次路標位于一個T字形的交匯處,最后死者家門上出現用鮮血涂抹的一個怪異的T字,剛才埃勒里開車從T字形交叉路口前方幾百英尺駛過時看到了。
埃勒里嘆息著脫下帽子。這不見得是個帶有尊敬意味的舉動,只是盡管天冷風大,他卻在冒汗。他用手帕擦擦額頭,心中十分詫異。不知什么樣的精神病人才會犯下這種殘忍惡毒、毫無邏輯、令人完全迷惑不解的罪行。甚至那具尸體……他鮮明地回想起報紙上一篇有關尸體發(fā)現的報道,那是一位芝加哥著名記者寫的特稿,這位記者在描述暴行方面可謂十分老練:
本年度最值得同情的圣誕故事今日披露:圣誕節(jié)清早,在西弗吉尼亞小村莊阿羅約,四十六歲的校長安德魯?范的無頭尸體,被發(fā)現呈十字架狀釘在村子附近一個冷冷清清的交叉路口的路標上。
四英寸的鐵釘被敲進受害者外翻的手掌里,并刺穿手掌釘入路標風吹雨打的雙臂。另兩顆鐵釘戳穿死者的腳踝,把它們緊緊并在一起,固定在路標支柱的底部。腋窩下又打入兩顆鐵釘,支撐著死者的重量。死者的頭部被砍去,看起來沒有什么比它更像一個巨大的字母T了。
路標形成一個T字;交叉路口形成一個T字;在離交叉路口不遠處范家的門上,兇手用受害者的血草草寫了個T字。而路標上是一個用人擺成的T字,真是狂人的構想……
為什么是在圣誕節(jié)呢?為什么兇手把受害者從家里拖了三百英尺到路標那兒,然后把尸體釘成十字架形狀?T字有什么意義?
當地警察束手無策。范脾氣古怪,卻是個安安靜靜、毫無惡意的人。他沒有敵人,也沒有朋友。他唯一的朋友是一個名叫克林的單純人物,他一直扮演著范家仆人的角色?肆质й櫫耍瑩f漢考克縣的地方檢察官克魯米特根據不予公開的證據認為,這個仆人可能是這位足以寫入現代美國犯罪編年史的嗜血狂人手下的又一名受害者……
還有更多同樣語調的內容,包括那不幸校長在阿羅約的農牧生活細節(jié)、警察搜集的有關范和克林最后行蹤的一鱗半爪的信息,以及地方檢察官過于夸大的公告。
埃勒里摘下夾鼻眼鏡,擦拭了一下又戴上,用銳利的目光掃視著現場留下的可怕遺物。
路標的兩臂靠近橫木頂部的位置,有很多警察挖出鐵釘后留在木頭上的鋸齒狀小洞。每個洞周圍有一圈不整齊的銹棕色污點,細長的褐色痕跡從洞里緩緩滲出,這是原先安德魯?范受傷的雙手流出的血。路標支柱伸出的雙臂上有另外兩個洞,邊緣并不明顯,是之前為撐住尸體在腋窩打的釘子留下的。整個路標被干掉的血弄出縱橫交錯的條紋,宛如河流遍布,十分骯臟。這些血從靠近路標頂部的受害者頸根開裂的傷口流下?拷窐酥е牡撞,有兩個相距不超過四英寸的洞,邊緣也沾著褐色的血跡。這兩個洞是范的腳踝被釘在木頭上留下的,血從那里滴到路標豎立的地上。
埃勒里面容嚴肅地回到車里。警官在車中以一種為人熟悉的沮喪和惱怒態(tài)度靠在駕駛座旁的皮椅上等待。老人用一條舊羊毛圍巾裹著脖子,尖尖的紅鼻子豎起,像要發(fā)出一個危險的信號!芭,”他厲聲說道,“快點兒,我都凍僵了!
“你一點兒也不好奇?”埃勒里問道,同時滑到駕駛位上坐下。
“對!”
“你跟正常人不同!卑@绽锇l(fā)動了引擎。他露齒一笑,汽車像一只灰狗般向前一躍,兩個輪子急旋起來,往地表壓下然后彈起,整輛車轉個圈后便飛快地沿來路朝阿羅約駛去。
警官帶著對死亡的恐懼,緊緊抓住座位邊緣。
“古怪的主意,”埃勒里用高于發(fā)動機轟鳴的聲音叫道,“圣誕節(jié)把人釘在十字架上!”
“嘿!”警官說。
“我想,”埃勒里大叫,“我要喜歡上這個案子了!”
“好好開車,你這渾蛋!”老人尖叫起來,汽車恢復直行!澳闶裁匆矂e想喜歡,”他滿面怒容地補充道,“你得跟我一起回紐約!
他們飛快地開進阿羅約。
“你知道,”當埃勒里猛地把杜森貝格停在一座低矮結構的建筑前時,奎因警官低聲抱怨說,“他們這兒做事的方式真丟臉,竟把那個路標留在犯罪現場!”他搖搖頭,敏銳的灰色小腦袋歪向一邊,“你現在要去哪里啊?”
“我還以為你不感興趣呢!卑@绽镎f著,跳到人行道上,“喂喂,過來!”他朝一個全身裹得嚴嚴實實的鄉(xiāng)下人喊道,那人身穿藍色勞動服,正用一把破舊的掃帚打掃人行道!鞍⒘_約的治安官是在這兒嗎?”那人目瞪口呆地瞅著他,“廢話,這兒的牌子上不寫著么……來吧,你這騙子。”
這是個死氣沉沉的住宅區(qū),建筑物數量不多。杜森貝格停在一幢建筑前,那樓的骨架劣質得活像過去西部地區(qū)帶假門面的蘑菇盒。隔壁是一家雜貨鋪,門前放了一臺破舊的加油泵,再過去是一個汽車修理鋪。蘑菇盒狀建筑物前自夸似的掛著一個手寫的牌子:阿羅約村公所。他們發(fā)現要找的那位先生在大樓靠里的一扇門后的辦公桌旁睡著了,門上的大字說明他就是治安官。這位治安官是個肥胖、紅臉的鄉(xiāng)下人,有一嘴泛黃的齙牙。
奎因警官用鼻孔哼了一聲,治安官抬起沉重的眼皮,撓撓頭,用嘶啞的低嗓門說:“要是你們找馬特?霍利斯的話,他出去了!
埃勒里微笑道:“我們找阿羅約的魯登治安官!
“哦,我就是。你們找我想干嗎?”
“治安官,”埃勒里用恐嚇的口氣說道,“讓我向你介紹理查德?奎因警官,他是紐約警察局兇案調查組的頭兒——本人親自到訪哦!
“誰?”治安官茫然地瞪大眼睛,“紐約?”
“的的確確,”埃勒里說著,踩了踩他父親的腳趾,“現在,治安官先生,我們想要——”
“坐!濒數侵伟补龠呎f邊把一張椅子朝奎因警官踢過去。警官鼻子里哼了一聲,頗為優(yōu)雅地坐下來。“這位范先生的事,嗯?我不曉得你們紐約佬會感興趣。你們咋回事?”
埃勒里掏出煙盒遞給治安官,后者咕噥一聲,把一大塊口嚼煙草滿滿地塞進嘴里。
“把全部情況告訴我吧,治安官!
“沒啥可說的。好多芝加哥和匹茲堡的人在村里到處打探,我煩透了!
奎因警官冷笑道:“我理解你,治安官!
埃勒里從胸前口袋里掏出一個錢包輕輕打開,若有所思地凝視著里面的美鈔。魯登治安官困倦的眼睛亮了起來!班,”他慌忙說,“也許我還沒煩到那份兒上,再講那么一回還是可以的!
“誰最先發(fā)現尸體?”
“老皮特。你不會認識他,他在什么地方的山里有間簡陋小屋!
“嗯,這我知道。不是還有個農夫牽涉進來了嗎?”
“是邁克?奧金斯,他在皮尤敦山的山腳下有幾英畝地。似乎是奧金斯正開著他的福特車進阿羅約——讓我想想,今天是星期一——對啦,那是星期五早晨……圣誕節(jié)早晨,相當早。老皮特也要去阿羅約——他常下山,奧金斯就讓他搭個便車。嗯,先生,他們倆來到交叉路口,在那兒奧金斯要拐彎朝阿羅約開去,于是碰上了這樁事兒。安德魯?范的尸體就在路標上硬邦邦掛著,像只冷庫里的小牛!
“我們見到那路標了!卑@绽锕膭畹卣f。
“我猜過去幾天,城里有上百人開車來看它!濒數侵伟补俦г沟,“我每隔一段時間就會碰上一次交通問題。不管怎么說,奧金斯和老皮特怕得要命,他們倆都像要暈倒了……”
“嗯哼。”警官說。
“他們應該沒碰尸體吧?”埃勒里問。
魯登治安官斷然地搖了搖自己長滿灰白頭發(fā)的腦袋。“他們沒敢碰!他們像被魔鬼從后面追趕著似的,車一開進阿羅約就把我從床上弄了起來!
“那是什么時間,治安官?”
魯登治安官臉紅了!鞍它c。但我前天晚上到馬特?霍利斯家里玩了整整一夜,那天有點兒睡過頭!
“我想你和霍利斯先生立即去了交叉路口吧?”
“是的。馬特——他是我們的鎮(zhèn)長,你知道的——馬特和我,我們找了四個小伙子一起開車去。一團糟,他啊——我說的是范!敝伟补贀u搖頭,“我一輩子都沒見過這樣的事情,而且還在圣誕節(jié)。我把這事兒叫瀆神。說起來,范也是個無神論者。”
“嗯?”警官迅速反問,他的紅鼻子像根標槍似地從圍巾的褶層中伸出來,“無神論者?這是什么意思?”
“哦,也許不算無神論者,”治安官一臉不安地咕噥道,“我自己就不是個常去做禮拜的人,可范呢,他從來不去。教區(qū)牧師——嗯,或者我最好還是不要再談論那件事兒!
“非同尋常,”埃勒里轉向他父親說道,“確實非同尋常。老爸,這很像一個宗教狂熱分子所為。”
“是的,他們都這么說,”魯登治安官說,“我——我不知道。我只不過是個鄉(xiāng)村治安官,啥都不懂,你知道吧?這個拘留所三年沒關過一個流浪漢?晌腋艺f,先生們,”他臉色暗淡地說,“這里面不只是宗教的事兒。”
“我認為鎮(zhèn)上沒有人會是嫌疑犯!卑@绽锇櫰鹈碱^斷言道。
“沒人會那么瘋狂,先生,我告訴你——一定是跟范的過去有牽連的什么人干的!
“近來鎮(zhèn)上有陌生人嗎?”
“一個都沒有……于是馬特跟我和那些小伙子們,檢查了尸體的高矮、塊頭、衣著和證件之類后,才認出來是誰,然后把尸體放了下來;卮宓穆飞,我們在范的房子門口停下……”
“好,”埃勒里熱切地說,“你們發(fā)現了什么?”
“就跟地獄一樣,”魯登治安官狠狠嚼著嘴里的煙草說,“有激烈打斗的跡象,椅子全翻了,幾乎什么東西上面都有血跡。大門上正如報紙所說用血涂了個大大的T字,而可憐的老克林消失得無影無蹤!
“啊,”警官說,“是那個仆人,他就那么走了,嗯?帶走自己的衣物沒?”
“哦,”治安官撓撓頭回答道,“不大清楚,驗尸官從我手上把事情都接管了過去。我知道他們正在找克林——我還猜想,”他慢慢閉上一只眼睛,“我還猜想在找別的什么人,可這事兒我啥也不了解!彼B忙補充說。
“有克林的線索沒?”埃勒里問。
“就我所知還沒有,不過全面警報已經解除。尸體送到了縣里,威爾頓縣——在十一二英里開外——由驗尸官照管。驗尸官又封鎖了范的屋子。州里的警察開始干活了,漢諾克縣的地方檢察官也在忙!
埃勒里沉思起來,警官在椅子里不停地扭來扭去,魯登治安官出神地盯著埃勒里的夾鼻眼鏡。
“頭被砍了,”埃勒里最終嘀咕道,“這很可疑。我猜是用斧子干的?”
“對,我們在屋子里找到了那把斧子,是克林的,上面沒有指紋!
“那頭本身哪兒去了?”
魯登治安官搖搖頭,“影子都沒有,我猜是被那瘋狂的兇手作為紀念品帶走了,嚯!”
“我想,”埃勒里邊戴上帽子邊說道,“我們得走了,老爸。謝謝你,治安官!彼斐鍪秩ィ瑢Ψ接袣鉄o力地握了握。當治安官感覺到有什么塞入自己掌心時,他不由得咧開嘴笑了。他很開心地放棄了午睡,把奎因父子送到街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