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清晨,當我們睜開雙眼,每個夜晚,當我們即將入眠,我都會這樣告訴自己——我是幸運的,夠幸運的了!我還活著,甚至,多多少少還是自由的。在一個雙生人被禁止和關(guān)押的國度,艾迪和我竟然逃了出來。而我——我又能活動自如,暢所欲言了。艾迪和我,我們是雙生人,我們要為了生存而戰(zhàn)。
美國銷量過百萬的科幻小說,一人雙魂的奇妙世界
一個強烈渴望認可的新穎故事;技藝嫻熟,描述栩栩如生。
——Lissa Price
令人震驚的du家故事重新定義了人類的含義。
—— Lauren Destefano
凱特·張(Kat Zhang),美國青年作家,十八歲出版了自己的首部作品“雙生人系列”,即榮登當年美國暢銷書榜首,作品被翻譯出版到英國、意大利、德國、法國、波蘭、巴西、印尼等國家。
譯者劉雪嵐,蘭州大學(xué)外國語學(xué)院教師。曾在東方出版社出版了譯著《福瑞迪智斗獨裁者》、江蘇人民出版社出版了《多麗絲.萊辛傳》等譯著
獻給迪香,我雖無血緣之親,卻能靈魂交融的姐妹。
——凱特·張
序 言
艾迪和我,我們共享一顆心,共用一雙手,共棲同一具身軀。那個六月里炎熱的日子,剛剛從諾南德醫(yī)院逃出來的我們,站在海邊,用我們共有的眼睛,平生第一次領(lǐng)略了海洋的風(fēng)采。海風(fēng)習(xí)習(xí),撩動我們的頭發(fā),拍打在我們的臉頰上。被海水浸泡過的腿上沾滿了沙粒,將我們秀白的腿變成了古銅色。
那一天,我們共同經(jīng)歷著一切,一如十五年來,我們共歷所有時光。我們共棲一具身軀,艾迪即伊娃,伊娃即艾迪。我們是雙生人。
然而,共用一雙手并不代表我們目標一致,共有一雙眼并不代表我們視野重合,而共享一顆心也不代表我們鐘愛同樣的事物。
我珍愛這樣的一切——站在齊腰深的海水里,跟著每個撲面而來的巨浪跳躍,感受海水冰冷的沖擊;胳肢胳肢凱蒂,聽她開懷大笑;看哈莉跳舞,然后笑得上氣不接下氣;走在路上突然回頭看賴安,卻發(fā)現(xiàn)他早已有先見之明,滿面笑容站在那里等著我轉(zhuǎn)身了。
艾迪也喜歡這些。但她并不像我這樣愛得深切——愛到深入骨髓,絕望無助,因為,這一切本不該屬于我。數(shù)以百萬的隱性靈魂都活不到五歲,更別奢談活到十五歲了。上天就是這么安排的,或者說艾迪和我從小就聽別人說,上天就是這么安排的。每個肉身生下來都會有兩顆靈魂,而其中一顆的基因決定了它終將逝去。
其實,從很多方面來看,我也算是幸運的了。
每個清晨,當我們睜開雙眼,每個夜晚,當我們即將入眠,我都會這樣告訴自己。
我是幸運的,夠幸運的了!
我還活著,甚至,多多少少還是自由的。在一個雙生人被禁止和關(guān)押的國度,艾迪和我竟然逃了出來。而我——
我又能活動自如,暢所欲言了。從小,我就知道自己是一個隱性靈魂,注定會被“解決”。而到那時,我的父母也只會迅速地、默默地哀悼一下,然后生活該怎么繼續(xù)就怎么繼續(xù)。他們會說服自己,說這不過是世事常理,規(guī)矩歷來如此,而他們又有何德何能去質(zhì)疑天道造化!
孩子們應(yīng)該擺脫他們的隱性靈魂,將他們拋之身后,就像他們有一天會扔掉他們的乳牙一樣。這只不過是他們長大成人要邁出的一步而已。
如果不這樣做,而是選擇保留兩顆靈魂,就會永無寧日,就意味著永遠被困頓在蒙昧混沌的童年,無法獲得他們賴以控制自己的身體所需的穩(wěn)重而又理性的成人思維。雙生人怎么能適應(yīng)社會?怎么能結(jié)婚?帶著兩顆目標不一、渴求各異的靈魂,他們又怎么能安心工作?做一個雙生人就會永遠處在反復(fù)無常、左右為難的境地。
我十二歲的時候,也就是離政府宣告我的最終期限到了之后,又過了兩年,我臣服于嵌在我基因里的命運魔咒。即使如此,我也是幸運的。雖然我已經(jīng)沒法控制自己的身體,只留下艾迪獨自掌控我們的四肢,但是我并沒有完全消失。
這總比死了要強得多吧。
“艾迪,你沒事吧?”在我被宣告消失之后的頭幾周里,媽媽總會這樣問。她這樣問的時候,就好像她好不容易才把這句話從自己嘴唇里擠出來似的。即使她知道艾迪也許沒法做到像個沒事人一樣,她也表現(xiàn)得很不情愿承認這個事實。艾迪本來是可以正常的。
“我沒事!卑峡偸沁@樣回答。哪怕當時我正在她的腦海里一遍一遍尖聲大叫,哪怕那時她一邊要對著父母微笑,一邊還要緊緊抓住我,對我訴說她多么抱歉,乞求我像她一樣表現(xiàn)得“沒事”。
哈莉·穆蘭和賴安·穆蘭兩兄妹是把我從自己身體的囚牢中解救出來的人。假若哈莉那天下午沒能說服艾迪和她一起回家,那我現(xiàn)在會身處何方呢?依舊癱瘓無力,依舊孤立無援吧。當然也不完全如此,因為我會一如既往地擁有艾迪。但是,除此以外,從其他任何方面來看,說我孤立無援,那真是再貼切不過了。
那我們就還在家里。有一次,當我悄悄地問起艾迪這個問題時,她回答說。這些話只在我倆共享的思維里傳遞,別人是聽不到的。那樣科尼溫特先生就不會帶我們?nèi)ブZ南德醫(yī)院,而我們也就不會來到這里。來到安綽特,這座熠熠生輝的西海岸城市,來到這里,呼吸海浪拋濺到空氣里時發(fā)出的那股咸咸的、腥腥的味道。
好吧,這次輪到我來說對不起了。艾迪說得對。要是哈莉沒有說服——或者說我沒能說服艾迪去她家,然后又去做治療,從而走出脫離常規(guī)的第一步,我們此刻應(yīng)該還在家里。我們可能還沒有脫離危險——作為雙生人,我們永遠無法徹底松懈——但同時又會相對比現(xiàn)在更安全。我們可能會照常上學(xué),看電影,會在弟弟在廚房耍寶的時候開心大笑。
別道歉,伊娃。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她頓了頓,眼睛盯著這間陌生的新公寓的天花板。這是我們新的藏身之地。我永遠不會那樣做,讓你就像那樣活著,尤其是在我知道還有別的辦法的情況下更不能那樣做。我們會沒事的。
我們并沒有像那些走進了醫(yī)院大樓的孩子們那樣,比如杰米·科塔,他的另一個靈魂葬送在手術(shù)刀下。
艾迪和我是幸運的。
也許,要是我們一直這樣走運,我們就再也不會見到穿著熨得筆挺的扣角領(lǐng)襯衫的科尼溫特先生,再也不用去感受詹森用冰涼的手指抓住我們的手腕,也不必身陷他率領(lǐng)的評審團的裁決之下。
我們會被允許按我們的本來面貌活著。伊娃和艾迪,艾迪和伊娃。兩個共棲一軀的女孩。
1
電話亭的門雖然被人支起來半開著,里面卻還是讓人覺得悶熱憋氣。盡管我們很希望保密性強一點,卻實在沒法忍受這個狹小、封閉的空間里那令人作嘔的氣息。地上到處亂扔著踩扁了的煙頭,濃郁的煙熏味在清晨的空氣里彌漫。
我們不該這么做的。我說。
我們甚至不該出門的。我們是趁著艾米利亞和凱蒂還沒睡醒,悄悄地從公寓逃出來的,還得想辦法在她們醒來之前回到那兒。沒人知道我們在這兒,就連賴安和哈莉也不知道。
艾迪把聽筒放到我們的耳邊,撥號音在我們耳邊響起。
這正中政府那些人的下懷。我說,彼得說他們會在我們的家里裝竊聽器,追蹤電話來源。我們離公寓這么近,不能讓別人卷入危險。
我們空下來的那只手伸進了口袋,握住了那枚芯片。這是到諾南德之前賴安給我們的,在醫(yī)院的時候我們就靠著這個跟他聯(lián)系。我們已經(jīng)習(xí)慣把它當成一枚護身符一樣,不時地用手指把玩它。
艾迪柔聲說道:今天是他十一歲的生日。
萊爾,我們的弟弟,十一歲了。
科尼溫特先生把我們關(guān)起來的那個夜晚,萊爾在醫(yī)院里,他每周要做三次透析。萊爾跟我們的父母不同,他沒有資格去為我們爭取自由。我們甚至根本沒有來得及跟他說再見。
不就打一個電話嘛,在投幣槽里放幾枚硬幣,再撥十個數(shù)字,多快,多簡單!
嗨,萊爾!我想象自己會這樣說。腦海里勾勒出他那綿軟的金發(fā),骨瘦如柴的腿和胳膊,還有他咧嘴發(fā)笑時露出的那滿嘴的歪歪扭扭的牙齒。
嗨,萊爾——
接下來說什么?生日快樂!十一歲生日快樂!
我最后一次為萊爾祝福生日快樂——我是指大聲親口對他說出祝賀的話語——是在他七歲生日的時候。自那之后,我就失去了力量,只能在一旁看著艾迪幫我把這些話說出來。我寄居在一具自己不能控制的軀體里,成了家里人以為早已消逝的一個孤魂。
四年就這樣過去了,我該怎么說呢?
想到該要對媽媽說些什么,我心情就更糟了。
媽,我是伊娃。我一直就在你們身邊。這些年一直就在你們身邊,只是您不知道罷了。
媽,我是伊娃。我還好——我很安全。您好嗎?您安全嗎?
媽,我是伊娃。我真想回家。
媽,我是伊娃,我愛您。
媽媽的形象在我心中如此清晰,我感到陣陣心痛。她臉上的輪廓,笑紋,還有眉間那些不是因為笑而刻下的更深的紋路。我腦海里清晰地浮現(xiàn)出她穿著女招待工作服的樣子,下身是黑色的寬松褲,上身是白色的襯衣,映襯著她那滿頭玉米穗色的秀發(fā)。艾迪和我一直想擁有像媽媽那樣的秀發(fā),柔軟光滑的直發(fā),順著我們的指縫倏地掠過。我們卻遺傳了父親的卷發(fā),懶散隨意,漫不經(jīng)心地長在頭上。公主范兒的頭發(fā),父親曾這樣稱呼它。那時我們還小,經(jīng)常坐在父親的大腿上,聞著他刮過胡子后臉上散發(fā)出來的清香,央求他給我們講一些“從此幸福美滿”之類的故事。
我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家里人的情況。離我和艾迪最后一次躺在自家的床上、看著自家的天花板已經(jīng)過去將近兩個月了,這期間家里可能會發(fā)生很多變故。
不知道萊爾是否做了腎移植手術(shù),醫(yī)院可是承諾過我們的;蛘咚在繼續(xù)不間斷地做著透析?父母是否知道我和艾迪的事?要是他們以為我們還在醫(yī)院,正在治療我們的雙魂共生,那該怎么辦?
真不知道是該讓他們了解真相,還是不該讓他們了解真相!一個半月前,我們從諾南德醫(yī)院逃了出來。我們本應(yīng)該把大伙都領(lǐng)出來的,但是沒能做到。最后只帶出了賴安和戴文,哈莉和麗薩,凱蒂和妮娜。當然,還有杰米,杰米·科塔。
現(xiàn)在我們躲在體制之外,彼得和他管理的雙生人地下網(wǎng)絡(luò)給我們提供庇護。我們從政府的課堂聽說過逃犯的事,現(xiàn)在我們也成了其中一員。罪犯一旦被逮到——他們終究會被逮到——新聞上就會大肆報道。
爸爸媽媽是否愿意聽到這樣的消息?
要是聽說了,他們又會怎么做?他們是會跨過大陸來領(lǐng)我們回家,給予我們前所未有的保護?還是會對我們說很抱歉,他們以前放任我們不管,害我們犯下了大錯?
也許他們只會把我們再關(guān)回去。
不。
我忍受不了他們可能會有這種想法。
“艾迪,醫(yī)生會把你治好的!卑职纸o諾南德醫(yī)院打電話時對我們說過,“媽媽和我都是為你好!
彼得提醒過我們,政府的人會在我們家里的電話線上裝竊聽器,在諾南德醫(yī)院的時候,爸爸也許知道有人會監(jiān)聽我們的通話,所以他只能說些別人想聽的話。也許那些話并不是他的本意。
因為在我和艾迪走上科尼溫特先生的車的時候,他對我們小聲說的是另外一番話。
“如果你還在,伊娃……如果你真的還在……”他說,我也愛你,一如既往!
一如既往。艾迪。我喊道。她的欲望像一把刀,同時傷到了我們兩個人。
我就說幾句話。
我們不能打電話。我說,艾迪,不要打電話。
不管我們是不是想打電話想到心痛。
看到艾迪沒有放下電話,我趁她一不留神控制了身體,掛了電話。艾迪并沒有反對。我趁機趕緊走到了人行道上,一陣風(fēng)迎面吹來,這座城市就這樣跟我們打了個招呼。一輛路過的車朝空中噴出了一陣黑色的尾氣。
你覺得……艾迪說,你覺得他還好嗎?我是說萊爾。
嗯,我想他沒事。
我還能說什么呢?
我和一小群趕早班車的人一起站在人行道上等紅燈,這群人個個都在想著自己的心事,沒有人注意到我和艾迪。安綽特是我見過的、更是生活過的最大、最繁忙的城市。
大街上,用鋼筋和水泥構(gòu)建起來的大樓高高聳立。偶爾,也會看到一座飽經(jīng)風(fēng)雨的紅磚房,讓人的心不由變得柔和起來。
彼得選中安綽特就是因為這座城市規(guī)模巨大。這座城市既有安靜的無名胡同,也有寬廣忙碌的大街。在這里,車輛、人群、思想—— 一切都飛速運轉(zhuǎn)。這里與歷史悠久、蕭條懶散的貝斯米爾,以及我和艾迪生活過的節(jié)奏緩慢到近乎停滯不前的魯普賽德大相徑庭。
在安綽特,一夜之間發(fā)生的事好像比魯普賽德一年發(fā)生的事還要多。我和艾迪并不知道這些。自從彼得把我們從諾南德帶到這里之后,我和艾迪能夠出門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彼得和艾米利亞不想有任何閃失。
像我和艾迪這樣的人——擁有兩個靈魂,又是逃犯,還跟正常人有點不一樣,在安綽特這樣的地方藏身相對容易。但這也不能改變什么。我經(jīng)常做夢,夢見自己天黑以后在霓虹燈閃爍的大街上閑逛;夢見自己在木質(zhì)的棧道上嬉戲、買些小玩意兒;夢見自己再次在海浪里撲騰。
有警察!艾迪輕聲喊道。
我們的腿一下子僵住了。心狂跳三次之后,我們才漸漸冷靜下來繼續(xù)往前走。我們穿過馬路走到了街對面,這樣就不用和警察打照面了。
很有可能,他的出現(xiàn)跟我和艾迪一丁點的關(guān)系都沒有。
但我們是雙生人。
任何閃失,不管多小,我們都承擔不起。
2
艾米利亞的公寓一片沉寂,只有頭頂上的燈泡總發(fā)出嗞——嗞——的聲音,燈光忽明忽暗,就像半死不活的螢火蟲似的。一只垃圾袋懶懶散散地立在角落里,散發(fā)著陣陣臭氣。
只要有空的時候,彼得就會把我們這些諾南德難民們集中到他公寓里。但是因為要在安綽特生存,他總是在這座城里到處游走,最終,我們這些人只能散落在各個地方。雖然凱蒂和妮娜跟我們一起住在艾米利亞家,穆蘭兄妹還有亨利就住在我們上面幾層的地方,但是,這種感覺跟住在一起還是很不一樣。
更糟糕的是,萊安納醫(yī)生把杰米帶到城邊上一座小房子去了,我們已經(jīng)三周沒有見過他了。
我們溜回公寓的時候,房間里仍然光線昏暗,朦朧的晨光將客廳照得半明半暗。艾米利亞和她的孿生靈魂蘇菲將公寓打理得十分干凈整潔,裝飾得柔和舒適。但我們有種奇怪的感覺,那就是,彼得的公寓似乎更像是“我們的”家,“我們的”地盤——因為他總不在家。而在這里,我和艾迪總感覺自己像不速之客,貿(mào)然闖進了一處只有一堆不會說話的毛衣和手工墊子的避難所。
那么……艾迪說道。我們深陷進沙發(fā)里,眼睛盯著艾米利亞的盆栽。盆栽的每片葉子都被悉心打理得整整齊齊。連她家的盆栽都那么井然有序。
怎么?我半瞇著雙眼問道。昨晚,為了確定自己能及時醒來,好偷偷地溜出去,我們就沒怎么睡覺。這會兒,隨著腎上腺素的分泌一消退,瞌睡就讓我們變得四肢沉重起來。
艾迪嘆了口氣說道:那么,我們現(xiàn)在干什么?我們今天干什么?
我想,平時干什么,今天就干什么唄。
凱蒂和妮娜大部分時間都蜷在電視機前,電視上演什么,她們就看什么。星期天的早間卡通片,每天的日間肥皂劇,下午的新聞節(jié)目……睡不著的時候,她們連午夜脫口秀都看。哈莉和麗薩總盯著窗外,傾聽從路過的汽車里傳出來的音樂節(jié)奏。
賴安通過做東西來打發(fā)時間。他做的大部分是小玩意兒。他從亨利或艾米利亞那里借來工具,把一些小片片東拼西湊攢在一起。艾米利亞從外面回來,要是發(fā)現(xiàn)她裝鹽和胡椒的小罐被改裝成按下一個鍵就可以在鹽和胡椒之間轉(zhuǎn)換,或者發(fā)現(xiàn)家里多了一些其他的有用沒用的小發(fā)明,也不再會覺得有什么好大驚小怪的了。
而艾迪——艾迪又開始繪畫了。她給躺在沙發(fā)上的凱蒂畫素描,描摹她那柔軟扁平的鼻子,大大的、褐色的眼睛。她捕捉到哈莉眼鏡上的反光,花整整一小時不斷完善哈莉的卷發(fā)散落時的樣子,有些頭發(fā)披落,成了松松散散小波浪卷,另一些卻直接涌成了一朵黑色的大浪花。
雖然艾迪重新開始畫畫是件好事,可是,畢竟已經(jīng)悶了這么多天,我們誰都受不了了。
“噢!”一個聲音從我們身后傳來,是艾米利亞。她身上穿著一件粉色的毛衣,里面套著一件奶油色的襯衣,看起來像早晨的陽光一樣柔和恬淡。她有點不自然地笑了笑:“我不知道你已經(jīng)醒了……”
雖然她沒有問,但是我倆都知道她在疑惑——她是在跟誰說話呢,艾迪還是伊娃?
“是我,艾迪。”看我一直沒有作聲,艾迪回應(yīng)道。都這個時辰了,醒著的當然是艾迪了。她說著站起身來,小心翼翼地用腳后跟踩著地面,偷偷把我們的鞋子踢到沙發(fā)底下。艾迪對我們的身體控制自如,這點我仍然望塵莫及。
“你今天起得很早,”艾米利亞說,“有什么不對勁兒的地方嗎?”
“沒有。”艾迪聳了聳肩說,“就是醒了,再也睡不著了!
艾米利亞轉(zhuǎn)身進了廚房,廚房和客廳中間只隔了一溜排柜!斑@個城市到處都是嘈雜聲,得要好一段時間才能適應(yīng)。我剛住到這里的時候,開始好幾個星期的時間里,晚上都睡不好覺!彼檬种噶酥缚Х葯C,示意我們要不要喝咖啡,但艾迪搖了搖頭。
艾米利亞對咖啡有點上癮。但考慮到她每天要做這么多事,這也沒什么好奇怪的:她一邊要維持著她的日常工作,一邊要照顧著我們,一邊還要完成地下聯(lián)絡(luò)組織交給她的任務(wù)。她要幫我們偽造文件,為根本沒有來到過這個世界的人制造出生證明,還要把我們的照片貼在寫滿了各種其實跟我們毫無關(guān)系的人生履歷表上。
此時此刻,我不由得把她和那濃濃的、散發(fā)著苦中帶甜的氣味的咖啡聯(lián)想在一起。我們第一次見到艾米利亞,就覺得她的頭發(fā)像一團蒸汽——卡布奇諾色的蒸汽。這團蒸汽繞過她蒼白的臉頰,一直纏到她的下巴下面。
“你也起得很早啊!卑险f。
“我今天要去機場。彼得搭乘的航班還有幾小時就到了。”
“怎么沒人告訴我們彼得回來了!蔽覜]料艾迪這句話這么咄咄逼人。也許,艾迪本意沒有想這樣說話。
艾米利亞的手僵住了:“哦,是因為——因為有點事出突然。發(fā)生了點事,他搭乘了早一些的航班。對不起,我沒有想到你會關(guān)心這事!
“我的確關(guān)心!卑喜患偎妓鳎捗摽诙,“不過也沒關(guān)系,我是說——”
“好吧,那么,我以后會告訴你的!卑桌麃喺f。
兩人互相看著對方,彼此尷尬不已。
“凱蒂把你昨天剛畫的畫給我看了。”艾米利亞說著伸手去夠燕麥盒,她手腕上細細的金手鐲發(fā)出了叮叮當當?shù)穆曇簟爱嫷煤芎谩D阏媸且晃徊豢伤甲h的藝術(shù)家,艾迪。”
艾迪用我們的嘴角擠出一絲微笑,說:“多謝夸獎!
艾米利亞總愛這樣夸贊我們:“你的頭發(fā)綰起來真漂亮!”要么她就說:“你的眼睛真招人喜歡!”艾迪的每一幅素描,即便是她為了逗樂凱蒂的信手涂鴉,艾米利亞也會贊不絕口。
為了回報艾米利亞,我們也試著去贊美她。贊美艾米利亞并不是什么難事。她總穿著一雙做工精細的淡金色涼鞋,上身搭配一件柔和的淡粉色襯衫。她總能找到最有意思的飯館,并從那些地方給我們訂好吃的,回家時總帶著來自城里各個地方的白色泡沫塑料飯盒。但是,我們和艾米利亞談話時內(nèi)容也僅限于此。我們會議論議論天氣,客客氣氣地打打招呼,見面彼此微微一笑,所有這些都只不過是因為我們彼此有點無所適從罷了。
在我們來之前,艾米利亞只收留過一個逃出來的雙生人,那女孩十二歲,在艾米利亞家里待了三周,后來彼得在南方的一個地方給她找到了一個更固定的住所。艾米利亞自己二十五六歲的年紀,為了躲避政府的懲罰,她和蘇菲這些年來一直深居簡出。大多數(shù)時候,她們和彼得也只是無意之中碰到了就聯(lián)系一下。
這些可能都是艾米利亞表現(xiàn)得似乎不知該拿我們怎么辦好的原因吧。她似乎有點擔心,她要是管得太多,我們就會反抗。
艾迪身子靠在排柜上問:“什么時候見面呢?”
“和彼得嗎?明天晚上。怎么了?”
“我也想去!
艾米利亞往碗里倒了些燕麥,她的笑容顯得有點遲疑:“艾迪,我們只不過是在彼得家見個面,和平常一樣!
“走路到他家連五分鐘都不用!
“我不希望你們……”
“半夜三更的,沒人會看到我們!卑嫌梦覀兊难劬λ浪赖囟⒆∵@個女人,“艾米利亞,我得和他談?wù)劇N蚁胫朗虑槎歼M展得怎么樣了。”
諾南德醫(yī)院的雙生人科已經(jīng)關(guān)張了,但是里面的病人并沒有放出來,而是被運到別的地方去了。彼得答應(yīng)過我們,要一起想辦法去營救他們。但是有可能他們已經(jīng)想辦法試過了,而我和艾迪卻并不知情。
“不管你們想知道什么,我都會告訴你們的。”艾米利亞說,“而且彼得肯定會在什么時候順道來這里看看你們的。”
“只不過五分鐘的路程。”艾迪重申道,“而且一路都是黑燈瞎火的。”
咖啡機發(fā)出了嗶嗶的聲音。艾米利亞急忙朝那里走去,“我見到彼得一定問問他,怎么樣?我會告訴他,你心急如焚,一心想要離開,看看他會怎么說!
她就是想把我們關(guān)在這里罷了。我說,我知道艾迪也和我是一樣的想法。
不過,她只是嘴里大聲嘟囔了一句:“那行吧!
“那就這樣吧!”艾米利亞笑了笑,對著咖啡壺點了點頭。平時聞起來讓人覺得沉醉舒適的咖啡味,此刻卻讓我們覺得有點惡心不適!澳銈冋娴牟粊睃c嗎?寒冷的早晨喝點熱的,感覺很舒服的!
艾迪搖了搖頭轉(zhuǎn)身走了。
外面很冷。我們出不了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