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花》：
　　不知是姑姑先給小娣講了屈原的故事，還是小娣長大一歲更懂事一分的緣故，這出戲仿佛一只手揉搓著她的臟腑。橘頌，賄靳，著騷，誣陷，阻會，救嬋，天問……一幕幕演下去，她在心里無聲地跟隨屈原詠嘆，在世間輾轉流離。當屈原埋頭疾書時，當屈原被誣有口難辯時，當屈原朝著蒼天發(fā)出聲聲追問時，當屈原一腔悲憤沉入江水時，她禁不住潸然淚下。
　　那晚，她和姑姑睡在一張床上。她不肯回家，拼了命地不肯回去，寧可連夜趕回鄉(xiāng)下。對于她來說，那個鎮(zhèn)日充斥著中藥味、弟弟咳嗽聲、擁擠不堪、舍棄了她的屋子，不再給她家的溫暖感了。姑姑說媽媽挺想你呢。小娣埋著頭，不吭聲。姑姑嘆口氣，牽著她的手將她帶回自己家。兩人捂一床被子，小娣偎在姑姑懷里，聽姑姑念《（屈原》中的唱詞，仿佛有旋律在她心里起伏，有影像在她腦海里飄動。姑姑答應她，每個月都接她回城看一出戲或是一部電影。
　　一天養(yǎng)爸進山了，小娣將養(yǎng)爸枕頭邊的黑匣子偷偷拿出來，學著養(yǎng)爸的樣子扭動按鈕，黑匣子嘶嘶嘶響起來。她定定神，慢慢地扭動，聲音出現(xiàn)了，由小到大，由模糊到清晰，又忽地一個聲音蹦出來，轉瞬又消失了。小娣發(fā)現(xiàn)每隔一段嘶嘶嘶的雜音，就會有聲音出現(xiàn)。
　　“噔——”小娣精神一振，這是鑼鼓音！接著.她聽到了戲腔念白，念的什么不清楚，可她知道這是在唱戲。再一會兒，果真有人咿咿呀呀地唱起來，那婉轉的曲調(diào)、抑揚頓挫的戲腔、鏗鏘的鑼鼓點子，小娣不覺聽入了迷。
　　“聽眾朋友們，你們剛剛欣賞的是昆曲經(jīng)典劇目《十五貫》……”昆曲？小娣記得自己和姑姑看的是越劇，難怪覺得剛才聽的和越劇不一樣，下次一定要問問姑姑。正思忖著，一回頭見養(yǎng)爸坐在她身后，笑瞇瞇地看著她。
　　“爸……”小娣不好意思地紅了臉，雙手下意識地松開了黑匣子。
　　“原來小娣喜歡聽戲啊，怎么不早說，”養(yǎng)爸依然笑瞇瞇的，“我們這里一入冬月，唱戲的可多了！”
　　近年關，鄉(xiāng)村的空氣仿佛被一鍋看不見的爐火烘烤著，讓人渾身上下、里里外外都有一股子熱膨膨的感覺。附近哪個村有唱戲的消息，養(yǎng)爸馬上吩咐養(yǎng)媽趕早燒火做飯，吃完飯一大一小就扛著一個條凳出發(fā)了。
　　好幾次，他們搶到了戲臺跟前的座位，連戲臺上人兒眉毛抖動的細節(jié)都看得真切。有時人太多，兩人就牽著手站在條凳上看。還有時候，養(yǎng)爸坐在條凳上，小娣坐在養(yǎng)爸的肩膀上，居高臨下地看。他們看的戲和越劇大不一樣，這里的戲臺也沒法和勝利劇場的比，有時候是在村里老舊的戲臺上，有時候是在祠堂或是空曠地里臨時搭建的臺子。臺上的人兒也抹了粉粉白白的臉，穿了花花綠綠的戲裝，可不像大舞臺上的仙女，也不像衣袂飄飄似仙的屈原，卻有一股子特別親切的味道，和身處的山野仿佛是一體的。
　　臺上唱得熱鬧，臺下也喧騰得厲害。一開始小娣很不習慣，可漸漸地，她也喜歡上了這股野地里的喧騰氣息。演員有時會應臺下觀眾的要求臨時加演一段，多是村民耳熟能詳?shù)某�段，這時小娣耳邊就起伏著高高低低、粗粗細細的喝彩聲，還有人發(fā)出尖厲的嘯叫聲。一旦演員唱起來，小娣的耳邊又起伏著高高低低，粗粗細細的唱曲聲。好多唱段，人們已經(jīng)能背出來。
　　有時姑姑來了，恰好村里或外村有人唱戲，就留下來一起去看戲，晚上和小娣擠一床睡。從姑姑那里，小娣知道了原來戲有很多種，被稱為“國粹”的是京劇。越劇是第二大劇種，又稱為“流傳最廣的地方劇種”，起源于浙江。昆曲則是最古老的劇種之一，大約七百年前誕生在蘇州一個叫昆山的地方，被人們稱為“百戲之母”。而這里鄉(xiāng)村唱的，是采茶戲，大約有兩百年的歷史，戲里有不少南城人的方言土音，聽起來親切易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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