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個子炮手
　　1960年2月，一個小個子莊稼人，拿著黨員介紹信，來到了林縣紅旗渠總指揮部。他是從南谷洞水庫來的。因為個子小，30出頭了，看起來還像一個沒有長成的“半大人兒”。
　　副總指揮王才書問他：“你是炮手嗎？”他笑笑說：“頂個數(shù)吧。”王才書又問：“放過大炮沒有？”他又笑笑說：“試摸過兩回�！蓖醪艜�想試試小個子炮手的本領，吃罷午飯，就領他到盤楊南山看炮眼。誰知他望望炮眼，又望望山頭，竟然一揮手說：“停工。”接著又說：“一個小山包，就打三個‘老炮’眼，裝多少炸藥是個夠？”王才書說：“他們要裝三千斤，只批準了兩千斤。”小個子炮手有些惱火了，他批評副總指揮：“你們一點不心疼國家‘經(jīng)濟’，一個小山包，就下恁重的藥！炸藥三塊錢一斤吶，多裝二百斤，就多花六百塊錢，買成糧食多少人吃！買成工具多少人用！你們不知道咱中國大，咱中國窮！”小個子炮手贏得了王才書的喜愛，他說：“咱們沒經(jīng)驗，總怕下藥輕了，崩不下來，不知浪費了多少炸藥！你說說，這一炮該裝多少藥？”小個子炮手說：“要我說，我就得說個確數(shù)�！彼麖亩道锾统銎こ�，量了山包的體積，核算了一陣，說道：“給我五百斤藥，我明天‘取消’這架山！”幾個民工一聽這話，就小聲議論起來：“看他長得跟小孩兒一樣，口氣可真不小呀！”有人大聲問：“不能多裝點？”小個子炮手大聲回答他：“一兩也不能多裝。這兒離盤楊只有二里，要是多裝了藥，放了炮，咱還得給人家請泥水匠……”“請泥水匠做啥？”“房子崩塌了，要修房子呀！”大家哄地笑了。王才書連聲說：“好，好，就按你的計劃辦，一兩也不許多裝。”這天夜里，小個子炮手沒有睡覺。他脫了棉衣，鉆到炮筒里，整整挖了一夜。天亮時分，他終于挖好了一個口小肚大的藥洞。但他沒有回去休息，又忙著裝藥，一直裝到晌午。當他從炮筒里爬出來的時候，又大聲吩咐副總指揮：“老王，快給我把人攆光，我要點炮啦�！边�說：“不用跑老遠，我這炮不飛碴兒，不砸人�！彼�點著了炮捻，卻不趕緊跑開，倒是走幾步停一停，趴在地上聽一聽。王才書急了，在遠處大喊：“快跑，快跑！”他說：“不慌，不慌，我聽聽藥捻著得好不好�！彼�消消停停地走到安全洞里，望著山包，拍著手說：“響了，響了。”話剛落地，“轟”的一聲，小山包騰空而起，一頭栽到了山溝里。
　　大家急忙跑過去打量。他們看出來，這一炮正好崩出了渠線的位置。王才書興奮地說：“趕緊通知十五個公社的炮手，讓大家來看看，這一炮崩得有多漂亮！讓大家學學這位炮手的先進經(jīng)驗�！币蝗好窆ぴ缫寻研�個子炮手圍了起來。這時候，小個子炮手卻變得那樣靦腆。
　　大家問：“你叫啥名？”他說：“俺叫任羊成�！薄凹沂悄睦锏模俊薄耙�說家，南谷洞水庫就是家，我在那兒兩年了。”“問你老家在哪兒。”“任村公社古城大隊。”“你放的炮真不瓤��！”任羊成笑了，他說：“多虧黨的培養(yǎng)。從前，我連紙炮都不敢放，旁人都說：‘羊成的膽沒有跳蚤大。’才到南谷洞，我放了一個小炮，只裝了一斤藥，嚇得手指頭直合撒，半天點不著藥捻。好容易點著了，我一口氣跑了二里多，炮響了半晌，還趴著不敢起來。那時候，水庫領導對我說：‘羊成，社會主義建設才開頭，以后，你要放幾百個、幾千個炮哩，光害怕能中？’我心里思忖，集體化以前，咱們這些種地的，沒力量搞建設，不會放炮崩山，不算缺點！如今集體化了，咱們有力氣跟山斗了，光會種地，沒有跟山斗爭的本領可不中。我對水庫領導說：‘我越怕放炮，你越叫我放炮，叫我鍛煉鍛煉�！�就這樣鍛煉了兩年。要不是黨培養(yǎng)，我會中啥用！”為革命下嶄任羊成又到渠首工地。在這里，他放了幾個“老炮”，“取消”了幾個山頭，大家都在稱贊這個能干的炮手。但是，就在他放了一陣“老炮”之后，梨樹崖上出現(xiàn)了驚心動魄的險情：崖頭被炸飛了，崖壁上也震開了一道道黑洞洞的山縫。許多搖搖欲墜的石頭，還懸在崖頂上，有的像樓房那樣大，好像一陣風就能把它刮下來。放炮三天后，山縫還在嘎嘎響，石頭還在嘩嘩流。民工們急得直跺腳，也無法到山崖下面施工。
　　心如火燎的任羊成，遠望山崖，暗暗思忖：跟山打仗，才開個頭，渠線上還有幾百個高山大嶄，擺下陣勢，要跟咱斗。要是闖不過小小的梨樹崖，還算啥戰(zhàn)天斗地的英雄漢！這天清早，他從倉庫里找到一盤粗麻繩，對炮手劉虎成說：“走，我下嶄，你看繩，咱去除掉那些活石頭�！被⒊烧f：“你不怕呀？”羊成說：“俺不怕。”虎成說：“你不怕俺還怕哩�！毖虺烧f：“你在崖上看繩，有啥怕的？”虎成說：“你的命在我手里呀！要是我一失手，你就沒命啦！”羊成說：“看看咱那解放軍，到打仗的時候，人家披著血布衫，硬要往前沖。他們?yōu)樯恫慌卵�？因為心里想著革命。修渠下嶄也是革命，怕死就不能成功�！被⒊烧f：“走，我給你看繩�！毖虺捎謬诟浪�：“可不能叫領導知道，知道了會不依咱�！痹谀瞎榷此畮斓臅r候，羊成曾兩次下嶄，教他下嶄的是石板巖公社下嶄采藥的能手王天生。最初，羊成放炮，天生除險，因為險石太多，除險工作老是落在后頭。羊成著急了，他說：“天生，教我下嶄吧，我學會了，也能幫幫你�！笨墒峭跆焐鷵u搖頭說：“不中，你學不會，弄不好，就送了命！”羊成猛一聽，有些灰心，他想：從前，爹叫我打柴，我因為爬不上山，作了不少難。解放前，給富農(nóng)“三王爺”放羊，也因為不敢爬山，不知挨了多少打。如今想學下嶄，能中？可是，羊成又想：過去那個不敢放紙炮的任羊成，已經(jīng)變成大炮手任羊成了；那么，不敢爬山的任羊成，為啥不能變成下嶄除險的任羊成！革命需要我放炮，我學會了放炮；革命需要我下嶄，我也一定能學會下嶄。
　　羊成又要求天生：“教我下嶄吧，我一定能學會�！碧焐�說：“你不怕死？”羊成說：“怕死就不來搞建設！”天生被羊成感動了。他說：“走，咱去下一繩！”頭一次下嶄，是王天生一腳把羊成蹬下去的。因為他發(fā)現(xiàn)羊成有些害怕，便幫他下了決心。誰知羊成一下去，就縮成一團，在崖上碰來碰去。下到崖底的時候，他出了一身冷汗。羊成明白自己膽怯了，他感到羞恥。他又大步奔上崖頭，對天生說：“剛才的不算，我再下一繩。”不用天生腳蹬，羊成就毅然跳下去了。他已經(jīng)伸出雙手，在半空中悠蕩起來。
　　但是，羊成只下嶄兩次，就到紅旗渠工地來了。
　　眼下，在這個險石累累的梨樹崖上，盡管羊成明白，他的下嶄技術(shù)還不能適應除險的需要，但他決心闖一闖這個難關(guān)。他在崖頭楔上了三根鋼釬，把繩頭拴上，繩盤套上，另一頭系在腰里，套在腿上，就攥著一把鐵鎬下嶄了。
　　誰知剛下了二十多丈，就有人在崖下喊叫：“那個不要命的，給我下來！下來！”站在崖下的，是紅旗渠總指揮部的兩個副總指揮，王才書和尹丁山。他們不能原諒這個民工的“魯莽”行為。羊成一落地，王才書才看清原來是那個“小個子炮手”。
　　尹丁山責備他：“你還要命不要？”羊成嘿嘿笑著說：“咋能不要！”“那你為啥爬高上低的？”“要是不上去，咋能除掉活石頭？”尹丁山的口氣緩和了：“誰叫你上去的？”“俺自己�！币�丁山露出了微笑：“為啥不向指揮部報告？”“怕您不批準呀�！薄澳悴恢�道害怕？”“光害怕，會能改變林縣面貌！”尹丁山叫了一聲：“好！”小個子炮手更加引起了王才書的喜愛。他說：“批準你下嶄除險，可是要注意安全�！彼�想了想，又說：“咱們成立個除險隊，你說好不好？”“好！好！”任羊成笑了。
　　從此，任羊成天天系繩下嶄，騰空除險，漸漸變成了下嶄除險的能手。他同老鐵匠一起，特制了抓鉤、掏勺等十多種除險工具，獨自擔負了五個公社的除險任務。不久，除險隊成立了。這是紅旗渠工地上特有的一個兵種。隊長就是任羊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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