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所輯錄的,都是謝有順90年代以來所寫的論詩的文字,有些是詩歌專論,有些是詩人或詩集的評論,也包括其在90年代末參與的關于知識分子寫作與民間寫作的幾篇爭論文章這場盛大的爭論,直接由一本詩歌年鑒和關于這本年鑒的評論(《詩歌內(nèi)部的真相》)所引發(fā)。
謝有順說:我感謝詩歌。沒有詩歌的教育和滋養(yǎng),或許,我的心靈將淪陷得更快,我對文學的信念不會一直這么堅定,很多關于文學的微妙感受,我也無從說起。于是,就有了這本《詩歌中的心事》!
序
近年來,有幾點感受越來越強烈,有必要寫下來,供自己備忘。
一是現(xiàn)在文學活動越來越多,詩歌活動更是不少,文學交流似乎成了一種不容質(zhì)疑的倫理,仿佛不交流即無法寫作?墒牵诋斚逻@個普遍崇尚文學交流的語境里,我們是否忽略了文學的另一種本質(zhì)寫作的非交流性?許多偉大的文學作品,都不是交流的產(chǎn)物,恰恰相反,它們是在作家個體的沉思、冥想中產(chǎn)生的。曹雪芹寫作《紅樓夢》時,能和誰交流?日本《源氏物語》的誕生是交流的產(chǎn)物嗎?更不用說《詩經(jīng)》中那些作品的誕生了。很顯然,這些作品的出現(xiàn),并未受益于所謂的國際交流或多民族的文化融合。它們表達的更多是作家個體的發(fā)現(xiàn)。正因為文學有不可交流的封閉性的一面,文學才有秘密,才迷人,才有內(nèi)在的一面,所以本雅明才說,寫作誕生于孤獨的個人。孤獨的個人是偉大作品的基礎。現(xiàn)在中國作家、中國詩人的問題,不是不夠開放,不是交流不夠,恰恰是因為缺乏孤獨的個人,缺少有深度的內(nèi)面。很多作家、詩人一年有好幾個月在國外從事各種文學交流,作品卻越寫越差,原因正是作品中不再有那個強大的孤獨的個人。所以,好的作家、詩人應該警惕過度交流,甚至要有意關閉一些交流的通道,轉(zhuǎn)而向內(nèi)開掘,深入自己的內(nèi)心,更多地發(fā)現(xiàn)個體的真理,鍛造那個強大的孤獨的個人,寫作才會因為有內(nèi)在價值而有力量。
二是在一個普遍鄙薄中國當代文學的時代,要大膽肯定當代文學的價值與成就。文學研究界一直來對時間有特殊的迷信,總是推崇時間久遠的文學,鄙薄當下的文學寫作與文學實踐。于是,研究先秦的,看不起研究唐宋的;研究唐宋的,看不起研究元明清的;研究元明清的,看不起研究近代的;研究近代的,看不起研究現(xiàn)代的;研究現(xiàn)代的,看不起研究當代的;研究當代的,看不起研究華文文學的;研究華文文學的,還看不起研究網(wǎng)絡文學的呢。文學研究界存在這樣一種荒唐的邏輯。以現(xiàn)代文學和當代文學的比較為例,大家普遍認為現(xiàn)代文學中有大師,成就要遠高于當代文學,現(xiàn)在看來,這個觀念是要反思的。難道六十多年的當代文學的成就真的不如三十年的現(xiàn)代文學嗎?想當然耳!在我看來,當代文學的成就早已全面超越現(xiàn)代文學這么簡單的事實,很多人都不愿意直面而已。除了短篇小說和雜文的成就,因為有魯迅在,不能說當代超越了現(xiàn)代,但在長篇小說、中篇小說、詩歌、文學批評等領域,當代文學的成就顯然已全面超越現(xiàn)代文學。你能說當代長篇小說就沒有超越《子夜》和《家》么?你能否認當代中篇小說已遠超現(xiàn)代的中篇小說么?你能說當代詩歌的成就不如徐志摩、戴望舒和穆旦么?你能說當代文學批評的成就不如李長之、李健吾么?甚至在散文方面,或許在語言的韻味上,當代作家還不如現(xiàn)代作家,但在散文的題材、視野及技法上,當代散文也已不亞于現(xiàn)代散文。所以,當代文學的成就已不亞于甚至已全面超越現(xiàn)代文學,這是顯而易見的事實,只是大家因循舊見,不愿作出獨立判斷而已。僅僅因為現(xiàn)代作家普遍參與了現(xiàn)代漢語的建構(gòu),他們才更容易被經(jīng)典化,而當代作家即便寫出了杰作,因為他們承繼的是已有的語言遺產(chǎn),也容易被輕化。今天,到了應該公正對待中國當代文學成就的時候了。即便當代文學還有各種問題,但我們應該大膽承認它取得的成就,更不該以現(xiàn)代文學的輝煌來壓抑當代文學的成就了。特別是詩歌,這些年的成就遠遠超過小說,它對現(xiàn)代人生存經(jīng)驗的解析,精細、繁復、深刻,在語言探索上也有不凡表現(xiàn),尤其值得珍視。
三是當代文學當然有很多問題,其中有一個最大的不足就是漸漸失去了重大問題的興趣和發(fā)言能力,越來越少對自身及人類命運的深沉思索。多數(shù)作家滿足于一己之經(jīng)驗,依然沉醉于小情小愛,缺少寫作的野心,思想貧乏,趣味單一。比起一些西方作家,甚至比起魯迅、曹禺等作家,當代作家的精神顯得太輕淺了。私人經(jīng)驗的泛濫,使小說、詩歌敘事日益小事化、瑣碎化;消費文化的崛起,使小說、詩歌熱衷于言說身體和欲望的經(jīng)驗。那些浩大、強悍的生存真實、心靈苦難,已經(jīng)很難引起作家的注意。文學正在從精神領域退場,正在喪失面向心靈世界發(fā)聲的自覺。從過去那種政治化的文學,過渡到今天這種私人化的文學,盡管面貌各異,但從精神的底子上看,其實都是一種無聲的文學。這種文學,如索爾仁尼琴所說,絕口不談主要的真實,而這種真實,即使沒有文學,人們也早已洞若觀火。什么是主要的真實?我想就是在現(xiàn)實中急需作家用心靈來回答的重大問題,關于活著的意義,關于生命的自由,關于人性的真相,關于生之喜悅與死之悲哀,關于人類的命運與出路,等等。在當下中國作家、詩人的筆下,很少看到有關這些問題的追索和討論,許多人的寫作,只是滿足于對生活現(xiàn)象的表層撫摩,他們普遍缺乏和現(xiàn)實與存在進行深入辯論的能力。這可能是當代文學最嚴重的危機。我之前看《星際穿越》這部科幻電影,感觸很深。一部好萊塢的通俗電影,尚且可以思考關于人類往何處走,人類的愛是否還可以自我拯救等深刻的精神母題,何以我們的作家、詩人卻只滿足于探求那些細碎的、膚淺的生活難題?當代作家、當代詩人要實現(xiàn)自我突破,就必須重獲對重大精神問題的發(fā)言能力,徹底反抗那種無聲的文學。
確實該為寫作重新找回一個立場了,這是文學的大體,識此大體,則小節(jié)的爭議,大可以擱置一邊。從其大體為大人,如孟子所說,先立乎其大者,則其小者不能奪也。立其大者的意思,是要從大處找問題、尋通孔,把悶在虛無時代、欲望時代里的力量再一次透顯出來,只有這樣,整個文學界的精神流轉(zhuǎn)才會出現(xiàn)一個大逆轉(zhuǎn),才會重新找回一種大格局。
謝有順,1972年8月生于福建省長汀縣。文學博士,一級作家,F(xiàn)任中山大學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導師。入選教育部青年長江學者、新世紀優(yōu)秀人才,全國四個一批人才,廣東省珠江學者特聘教授,三峽大學楚天學者特聘教授,廣東省文化領軍人才,達沃斯論壇全球青年領袖。兼任中國小說學會副會長,廣東省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廣東省文藝批評家協(xié)會常務副主席。出版有《文學及其所創(chuàng)造的》《小說中的心事》等著作十幾部。曾獲馮牧文學獎、莊重文文學獎等獎項。
序
第一輯 為詩歌申辯
鄉(xiāng)愁、現(xiàn)實和精神成人為詩歌說一點什么
詩歌與什么相關
苦難的書寫如何才能不失重? 我看汶川大地震后的詩歌寫作熱潮
追問詩歌的精神來歷 從詩集《出生地》說起
詩教的當下意義
詩歌是不知道的,在路上的
寫作是身體的語言史
詩歌內(nèi)部的真相
誰在傷害真正的詩歌
詩歌在疼痛
詩歌在前進
文學身體學
第二輯 理解詩人
回到事物和存在的現(xiàn)場 于堅的詩與詩學
分享生活的苦鄭小瓊的寫作及其鐵的分析
寫出生命的熱烈與涼意論田湘的詩歌
生命的探問與領會談談馮娜的詩
為山水立心
詞語的沖突及其緩解方式
走向綜合的詩 我讀哈雷的詩歌
恢復詩歌的精神重量
向下的,慢的 讀梁平的《重慶書》
想念一種有感而發(fā)的詩歌
讀詩:經(jīng)驗與敘事
一種有方向感的寫作 關于雷平陽的詩歌
學術(shù)簡表
后記:對話比獨白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