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飛究竟死于秦檜之手,還是死于皇帝的政治需要?
南宋與金議和之后經(jīng)濟有沒有發(fā)展?
南宋真的是一個無能的小朝廷嗎?
誰是南宋貪腐分子?
面對波譎云詭的時局,宋高宗如何施展他的政治智慧?
紹興十二年(公元1142年)是南宋歷史上具有分水嶺和里程碑意義的一年。此前,紹興十一年年底,宋金和議正式簽署;臘月二十九日(小年夜),岳飛被殺。這既標志著靖康之難后長達十五年戰(zhàn)亂的結(jié)束,又是南宋王朝此后一以貫之的外示茍且、內(nèi)圖繁榮這一基本國策的轉(zhuǎn)型期,宋高宗自詡的“中興盛世”亦由此拉開了帷幕。這一年所發(fā)生的一系列事件,對于觀照整個南宋以至的封建社會,都具有相當?shù)湫偷臉吮疽饬x。
《紹興十二年》力圖通過紹興十二年這個歷史的橫切面,以一個排比有序的時間脈絡(luò)為經(jīng)線,以該年所發(fā)生的一系列重大事件為緯線,全方位地反映那個時代的政治風云和社會生活,深入揭示當事人的內(nèi)心世界和行為邏輯。其中既有關(guān)于那個時代政治和軍事方面縱橫捭闔的宏大敘事,又有涉及社會生活各個層面的精微刻畫,舉凡風俗、物價、科舉、藝文、官制、茶政、馬政、度牒、驛傳、地理、氣候、產(chǎn)業(yè)、外貿(mào)、宗室、外戚,巨細靡遺,極其精巧地鑲嵌于一個波瀾起伏的大情節(jié)的框架內(nèi)。作者無意于對歷史的通俗闡釋或戲說,也不滿足于站在道德的至高點重復(fù)那些既有的評價體系對人物和事件的定性定調(diào),而是作力于在筆下呈現(xiàn)一種歷史的詩情與哲理,還原當時的時代氛圍和社會肌理,追逐人物的心路歷程,從而走向一個更為深廣的歷史時空和精神世界。
l 十年磨一劍——著名作家夏堅勇繼《湮沒的輝煌》之后扛鼎之作
l 全景式展示——南宋高宗紹興十二年的政治、社會、人事、經(jīng)濟、市井全貌
l 一部關(guān)于南宋時期政治、軍事、社會和日常生活的百科全書;
l 比《萬歷十五年》更深入,更微觀,更生動
l 評論界譽之為近年來難得一見的歷史文化大散文
岳飛究竟死于秦檜之手,還是死于皇帝的政治需要?
南宋與金議和之后經(jīng)濟有沒有發(fā)展?
南宋真的是一個無能的小朝廷嗎?
誰是南宋貪腐分子?
面對波譎云詭的時局,宋高宗如何施展他的政治智慧?
夏堅勇,作家,劇作家。1979年開始專業(yè)文學創(chuàng)作,先后發(fā)表(出版、上演、拍攝)大型劇本10部、中篇小說10部、短篇小說30多篇、散文專著3部。代表作有系列文化散文《湮沒的輝煌》、長篇散文《大運河傳》及話劇《金粉殘陽》等。其中《湮沒的輝煌》與余秋雨的《文化苦旅》并列為文化散文之翹楚。曾獲莊重文文學獎、曹禺戲劇文學獎及魯迅文學獎等。現(xiàn)居江陰。
緒篇:小年夜
臨安
紹興十一年臘月二十九日的天氣大致平和,至少沒有下雪,因為明天就是除夕,而且又恰逢立春,這時候如果下雪,臣子一定會作為祥瑞上奏而“詔付史館”的。
臨安的城市格局很有意思,它是坐南朝北的,大內(nèi)的宮殿在全城最南端的鳳凰山麓,而官府和廂坊則全在皇城之北。除去重大典禮,大臣們上朝都從后門進入,俗稱“倒騎龍”。走后門的不光是大臣,也包括皇帝;实圩叩氖钦械暮蛯庨T,出和寧門向北,就是作為城市南北中軸線的十里御街了。但在紹興十一年那個時候,這里還不叫御街,稱之為御街是紹興二十八年大規(guī)模改造以后的事。改造后的御街相當于東京(開封)御街的山寨版,中間是花崗石鋪就的御道,專供皇帝的車駕通行;兩邊是用香糕磚錯縫側(cè)砌的市民走廊。用現(xiàn)在的說法,叫“三塊板”。而在紹興十一年那個時候,整條大街都是泥路,遇到皇帝出行,也只是臨時灑一層黃沙而已;实鄣能囻{經(jīng)過時自然要戒嚴的,但并不禁止市民圍觀,只要你規(guī)規(guī)矩矩,不亂說亂動,例如不要登高眺望(顯然是出于安?紤]),男子不要打赤膊,女子必須穿裙子和短袖上衣(這一條大抵針對夏季),以及不要大聲喧嘩等等。那時候人們又不知道用鼓掌來表示敬意,所以場面很是肅穆,只聽到車輪在黃沙上輾過的軋軋細響。待皇上的車駕遠去了,翠華渺渺,塵埃落定,禁軍便移開御道兩側(cè)隔離用的紅漆杈子,剛才連咳嗽也落不下一聲的禁街立時變成了喧鬧的自由市場,販夫走卒,引車賣漿,也沒有誰再來管你是不是打赤膊或穿不穿裙子了。三教九流中,還有臨時拉場子賣藝的,稱為“路歧人”或“打野呵”。請不要輕視這些幾同乞丐的江湖漂泊者,在那縷衣檀板的藝伎中,據(jù)說就有當年在東京紅極一時的李師師。
“舊歷的年底畢竟最像年底。”這是魯迅一篇小說的開頭,背景是十九世紀末期的浙東鄉(xiāng)村。其實八百年前的臨安也是這樣的,而且更確切地說,“最像年底”的這一天應(yīng)該是小年夜。這一天是總攬全局的意思,也是繼往開來的意思。先前的一切忙碌和熱鬧都在這一天趨向高潮,好些商家到了除夕就關(guān)門打烊了,因此所有的采購都必須搶在小年夜完成。到了這時候的采購?fù)皇菫榱松莩蓿且粋蘿卜一個坑、不能省略的。到了除夕,街道上反倒偃息下來、清靜了許多,就像一臺大戲開演前夕舞臺上的那種清靜一樣。按理說除夕是年底的最后一天,而且又是和新年有著肌膚之親的,也是應(yīng)該“最像年底”的。但除夕的忙碌和以前的不同,那是轉(zhuǎn)入了一個個家庭的忙碌,那些洗、掃、煎、煮,全都是一家一戶悶頭做的,只有聲響和氣味飄逸出來,在坊巷里匯聚,久久不肯散去。一家一戶的忙碌畢竟缺少互動效應(yīng),因此也就少了許多場面上的熱鬧。而且還有一層意思,小年夜以前的那些日子都是屬于“人”的,所有的忙碌都是真實的人間煙火,無論粗枝大葉還是精工細作都透出居家過日子的溫暖。而一旦進入除夕,日子就要交給鬼神了,一切都凸現(xiàn)出約定俗成的儀式感,禁忌漸漸多起來,氣氛也越來越神圣乃至神秘,舉止言談都變得拘束了,真正是不可多說一句話,不可多走一步路的。
臨安除夕的神圣乃至神秘是潛藏在無數(shù)個坊巷庭院里的,而年底的熱鬧則匯聚在從寧和門到萬歲橋的這條城市中軸線上。御街——我們且先借用這個名稱——的熱鬧在小年夜這一天達到了極致,大大小小的瓦舍勾欄營造出這熱鬧的背景音樂,各家商鋪的市招彩棚是為這熱鬧點綴的布景,流動商販的吆喝總是生猛亢奮,是這熱鬧里噴薄躍動的精氣神,而摩肩接踵的人流則是這熱鬧里自愿自覺的龍?zhí),他們把熱鬧點點滴滴地聚攏過來,又枝枝蔓蔓地分流出去。這一天,不光是小民百姓,連宮里也派人出來采買年貨。宮里過年的大宗用物自然都有各地進貢,現(xiàn)在要買的都是些零頭零腦的小物什,諸如門神桃符、迎春牌兒、鐘馗財馬、時果市食,甚至發(fā)壓歲錢或紅包的小口袋。還有一種討口彩的小擺設(shè):在柏樹枝——柏樹以葉片的形狀分為圓柏和扁柏,這里要用扁柏——上綴以杮餅,插于桔中,取三樣東西的諧音稱為“百事吉”。這東西民間用得,宮里也用得,很熱銷的。從和寧門到朝天門,御街兩側(cè)以中央機關(guān)為主。過了朝天門,就進入了密集的商住區(qū),綿延直到萬歲橋。剛進入臘月的時候,各家商鋪的老板還不大走出柜臺,他們篤悠悠地攏著手,彬彬有禮地和顧客應(yīng)酬,一副很有底氣的樣子。過了臘月半,有些商鋪開始把貨物搬到門前,這是步步為營的戰(zhàn)略,也是準備短兵相接的態(tài)勢。老板們也不再那么篤定了,他們似乎在一夜之間學會了上竄下跳,臉上的笑容和遺憾都極其夸張,甚至還要和滿街那些蝗蟲似的流動商販比試著秀嗓門。這一秀不打緊,仿佛啟動了軍備競賽的閥門,反刺激得對方更加來勁,那叫賣聲是甚囂塵上、響遏行云的。若仔細聽去,其間又五音雜陳,杭州方言中摻和著北方官話的腔調(diào)。自宋室南渡以后,不光北方的皇室、官員和士兵扈從南下,大批的商販小民也歷經(jīng)顛沛流離,移居臨安。起初那幾年,臨安居民的語言系統(tǒng)中,可以明白無誤地分辨出“杭音”和“北音”,經(jīng)過十多年的摻沙子,那帶著黃河水的泥漿味和中州大地上槐花香的北方官話亦入鄉(xiāng)隨俗,逐漸融化于“杭音”之中,形成了臨安獨特的語言系統(tǒng)。這是一種既不同于原先的杭州方言,也與周遭的吳越方言迥然有別的新語種,它體現(xiàn)了一種貴族氣派和天子腳下的優(yōu)越感。正因為語言中附著的某種身份標識,土著居民也樂于攀龍附鳳,以能說幾句洋涇浜的“北音”為時尚。例如他們呼玉為“御”、一為“倚”、百為“擺”,這些都是北方官話的腔調(diào),鑲嵌在吳越方言中,恰到好處地渲染出臨安人的皇都意識。
臨安是臨時安頓的意思,它另外還有一個名稱,叫“行在所”。這兩個名字的意思差不多,其中既透出某種謙恭,又隱含著某種動感,似乎這里只是暫時歇歇腳的地方,皇上隨時準備起駕還都拔腳開溜的。因為宋室的都城遠在北方的東京,雖然皇上已死心塌地要在這里安頓下去,但對外不能這樣說,就像有些主義雖然遙不可及,但還是要放在口號里每天高喊“而奮斗”一樣,那是自己執(zhí)政合法性的根基所在。臨安的居民也希望皇上千秋萬載地在這里安頓,他們是與皇上休戚與共的。元宵的燈火、端午的龍船,那既是皇上的面子,也是臨安市民的面子;民諺中的“東門菜、西門水、南門柴、北門米”既是皇上過日子的底子,也是臨安市民過日子的底子。憑心而論,這幾年,臨安的面子和底子都有了不少起色。別的不說,單說這“北門米”。北門即余杭門,是大運河進入臨安的門戶,蘇湖熟,天下足,糧米亦通過運河由此門入城。民以食為天,物價最基本的標尺是糧價。自古以來就有“斗米斤鹽”的說法,因為鹽不能當飯吃,它的消費大體上是一個常數(shù),價格也不會有很大的波動。北宋神宋熙豐以前,一石米六七百文,時鹽價為每斤六七十文,斗米斤鹽,大體相當。到了徽宗宣和年間,〔5〕斗米二百五十文至三百文,而鹽價仍舊是六十文,就有點不正常了。高宗建炎元年,〔6〕剛剛遭遇了靖康之難,東京附近餓莩遍野,糧價奇高,斗米貴至三千、一萬甚至四五萬,卻仍舊有錢無米。當時一只老鼠亦值數(shù)百錢,而鹽價仍然在百文上下。以斗米斤鹽的標準,米價高至數(shù)十至數(shù)百倍。到了眼下的紹興十一年秋冬,廣鹽每斤一百二十文,而邸報上所說的米價是每斗“百余錢”至“數(shù)百錢”,估計這個“數(shù)百”也就是二百左右,與鹽價大致相當。而在兩三年前,江南仍斗米千錢,可見這幾年收成不錯,臨安大街小巷的歡樂就是以這為底子的。
紹興十一年年底的歡樂還有一層原因,今年的立春在年前,而下一個立春則要等到后年的正月,明年兩頭不見春,也就是所謂的“無春年”。無春年有很多說法,例如“兩頭不見春,樹皮剝到根”,認為將有災(zāi)荒。但災(zāi)荒是老天作弄,小民能奈其何?你總不能一年不種莊稼吧,只能聽命了。比較能夠接受的是把無春年稱為“寡婦年”,即所謂“寡年無春,不宜結(jié)婚”。雖然是兇兆,卻是可以規(guī)避的。于是一進入秋冬季節(jié),穿紅著綠的媒婆便跑成了一道道風景,凡弱冠之男、及笄之女,都忙著攀親嫁娶。村路上、街巷里,三天兩頭就見到迎親的隊伍,嗩吶和鞭炮渲染著不可一世的喜慶。嗩吶的渲染還只是逢場作戲,倏忽之間便隨風而去。鞭炮的渲染卻是善解人意留連作態(tài)的,那炸開的紙屑紛紛揚揚,落紅如雨,鋪在地上和瓦楞上。過了幾日,剛剛褪去了鮮艷,又有新的鋪上去。就這樣一層一層,漢賦一般鋪陳且堆砌。趕在年前成親雖然有搶的意思,也有不得已而拉郎配的情況,但婚姻大事,斷然不會草率的。高門大戶自不必說,即使是升斗小民,也要東挪西借,傾其所有,把事情辦得風光些、至少體面些的。正因為艱難玉成,那歡樂也相應(yīng)地放大了幾倍。又因為鄉(xiāng)里街坊淳厚的風俗人情,一家有事,眾鄰隨喜,把那歡樂又放大了幾倍?粗粚π氯说纳碛,人們的目光里不僅有祝福,更有一種如同惡夢初醒的唏噓感喟。試想一下眼前的這些少男少女吧,如果他們是來自北方的移民,那么在東京城破時,他們大抵剛會牙牙學語,然后就隨著家人顛沛于骨林肉莽之中,由中州、江淮而最終流落杭州。如果是杭州的土著居民,他們一定經(jīng)歷了建炎三年金兵的血腥屠城,也一定經(jīng)歷了每到秋高馬肥季節(jié),由北方傳來的金人用兵的警報。年年歲歲、歲歲年年,這一代人就在驚恐倉惶和饑寒交迫中慢慢長大,隨著宛如游絲的“建炎”和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紹興”年號一起,挨到了婚嫁的年齡。他們的神情中或許過早地透出了幾分滄桑感,但無論如何,這是他們蒼茫人生中最重要的日子,他們終究還是快樂的。
紹興十一年年底的歡樂是這樣實在而瑣碎的歡樂,帶著點隔江猶唱后庭花的味道。一切都似乎塵埃落定,又似乎蠢蠢欲動。據(jù)說朝廷已和金人簽訂了和約,今后不用打仗了,皇太后也即將回鑾。年歲豐稔,邊事寖寧,真所謂“飽暖思淫欲”,青年男女們忙著婚嫁也是天經(jīng)地義的,F(xiàn)在我們終于看出一點意思來了:歡樂才是這里的唯一,所謂明年是“寡婦年”不過是個由頭罷了。
那么在宮墻后面深居簡出的皇上呢?皇上當然任何時候都不缺少“飽暖”,因此對飽暖后面的那點欲望也就無所謂思或者不思。他們的所思所想往往是驚世駭俗的,看到老百姓的日子過得好一點了,就要弄點事整整。
例如:搞運動、殺人。
……
太師椅
除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