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德的動搖》是三島由紀夫中晚期小說之一,完成于1957年,同年由日本講談社出版。主人公倉越節(jié)子出生于一個管教甚嚴、門第高尚的家庭,但卻洋溢著官能的天賦。小說描寫了倉越節(jié)子不甘于寂寞,寬容空想,主動成為有著英俊面容和矯健身體的青年土屋的情婦,希望在官能世界中大放異彩,卻又害怕美德墮落的心理。
三島由紀夫(1925—1970),日本小說家、劇作家。本名平岡公威,生于東京。一九四九年出版長篇小說《假面自白》,文壇地位確立。一九七〇年十一月二十五日寫完《豐饒之!返谒牟俊短烊宋逅ァ泛笞詺。一生創(chuàng)作四十部中長篇小說、二十部短篇小說集和十八部劇本集。主要著作還有《禁色》、《潮騷》、《近代能樂集》、《金閣寺》和《薩德侯爵夫人》等。
《三島由紀夫作品系列:美德的動搖》:
第一節(jié)
一提筆就開始這么不嚴肅的話題,可能會被認為有悖常理,但我要說的是,倉越夫人盡管才二十八歲,卻從頭到腳洋溢著感官性的天賦。倉越夫人名叫節(jié)子,出身于一個管教甚嚴、門第高尚的家庭?梢哉f,她與探索心、理論、有品位的談話、文學等感官以外的事物根本無緣,因此,她命中注定最終只能是老老實實地沉浸在官能的海洋中。被這類女人愛上的男人,才稱得上幸福。
節(jié)子的娘家——藤井家的人們,是屬于缺乏情趣而清高的一族。繁忙的家長總不在家,因此女人們撐起了門面。雖說家中總是斷不了笑聲,但卻漸漸不見了情趣。越是高雅的家庭便越是如此。節(jié)子從孩提時代開始,就耳濡目染地適應了偽善的一套,并且做夢也沒有想到這有什么不好,當然這不是她的過錯。
然而,由于處在這種環(huán)境之下,節(jié)子對于音樂、服裝等方面懷有興趣,并且深諳個中三昧。盡管她在言談中缺少隨機應變的本領,但從她那微于的口中輕柔、快捷地彈出的話保持著一定速度,又措辭得當,稍有點兒眼光的人哪怕僅僅通過電話,也會感覺到節(jié)子的良好教養(yǎng)。這是暴發(fā)戶無論如何也模仿不了的、只是有一定身份的階層才具有的特征。
在現(xiàn)代,僅僅因為沒有野心就會被稱為優(yōu)雅。如此說來,節(jié)子也屬于優(yōu)雅之類。優(yōu)雅對于女人來說,完全可以成為“美”的代名詞。因為男人所向往的,并非大雜院里的美女,而是雖相貌平常但卻優(yōu)雅的女人。
雖說節(jié)子少女時代也有過幾個中意的男人,但她最終還是和父母決定的男人結了婚。丈夫倉越一郎,如世間一般男人那樣給了節(jié)子愛的啟蒙,節(jié)子也老老實實地接受了。而且兩人之間有了一個男孩。
然而,生活中卻存在著某種缺陷。假如沒有丈夫愛的啟蒙,節(jié)子也許不會想到河對岸的世界。節(jié)子被丈夫帶到河岸邊,那里隨風拂動的野草盡人她的眼簾?墒牵诤影兜倪@邊,丈夫常長臥不起,年紀輕輕竟睡起了午覺。結婚剛三年,連夫妻生活也沒有了。
節(jié)子時;叵肫鸹榍芭c在避暑勝地結識的同齡青年——土屋的接吻,那是她與丈夫之外的男人唯一的一次接吻。雖然不能說那次接吻是孩子般的游戲,但卻是相當拙笨的,留在節(jié)子印象中的僅僅是他那慌亂而又干燥的嘴唇的微微一碰。而從丈夫那里學到的接吻技巧,與之相比就顯得豐富多彩了。
盡管與土屋的接吻只有一次,僅僅是一瞬間,并且是拙笨的,但這反而在節(jié)子的記憶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每當節(jié)子百無聊賴之時,便會幻想著把從丈夫那里學到的豐富的接吻技巧,一項一項地嘗試用在土屋身上,此時節(jié)子會感到渾身顫抖!斑@絕不是愛情。假如那時的我是此時的我,也會教給他更多的東西!惫(jié)子胡思亂想著,正如一個忠實的學生,偶爾會想成為老師一樣。
節(jié)子的道德觀念很強,只不過是對空想的事情采取了寬容的態(tài)度而已。因為這位有教養(yǎng)的女士的羞恥心本來就是作為一種教養(yǎng)存在的,所以無論她如何妄想,她都不感到絲毫的難為情。自己獨自做的夢難道還擔心被人看到嗎?
其實,節(jié)子結婚以后,也屢屢遇見土屋。他們在舞會就見過面,在餐廳、茶樓也見過面,在酒店大廳及車站候車室等地也相遇過。
每次相遇,土屋總是滿面愁云地望著節(jié)子,只言片語的寒暄也顯得生硬。消瘦而結實的身體,略顯蒼白的臉色,還有那富有詩意的嘴唇——土屋和二十歲的時候相比絲毫未變。穿戴得干凈利落,喜歡略微出格的打扮,一副怯生生滿臉消極的神情,節(jié)子不明白這個男子為何而生存。這個男人生活在這個世間,而自己也在此生活著,節(jié)子對此感到不可思議。
假如說所有這一切都是緣于土屋忘不了節(jié)子的話,事情就會顯得合乎情理。倘若節(jié)子也有同樣想法的話當然好,這么一來,事情就更加合乎情理了。
在酒店的大廳、茶樓、機場候機廳,或是意想不到的偏僻的街頭小巷,每每與土屋邂逅,在兩三分鐘短暫的站著說話期間,節(jié)子都不由得要看上一眼土屋的嘴唇。他的嘴唇恰好位于節(jié)子眼睛的高度。冬季相遇,他的嘴唇是開裂的;夏季相遇,他的嘴唇是干燥的。節(jié)子吻過的是他夏季的嘴唇。
有一天,兩個個體僅僅是輕微地嘴唇相觸,之后,便像什么也沒發(fā)生似的分開各自生活,節(jié)子對此并不感到那么惋惜。因為這種詩一般的體驗也會有一次出現(xiàn)在并非詩人的普通人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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