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水滸傳》的后繼者,《金瓶梅》的情節(jié)以宋朝末年為背景,開篇是力大無窮、赤手空拳打死猛虎的好漢武松,他獲罪只因一怒之下殺了害死兄長的嫂子潘金蓮和奸夫西門慶。這一情節(jié)在《水滸傳》中只占三回篇幅,在《金瓶梅》中衍生擴展為全書框架,為讀者詳述潘金蓮和西門慶這一對害命鴛鴦的故事以及后者身處的整個家國社會。在對興盛與衰落過程的描寫中,笑笑生以入微的畫筆為讀者呈現(xiàn)出該時代從社會空間到私人空間的整幅圖景,對日常生活纖密直露的現(xiàn)實主義描寫在中國文學(xué)史上堪稱空前。
書名赫然眼前:《金瓶梅詞話》。使者將內(nèi)藏書稿的錦盒送來時曾在他耳畔說道:“此書只宜大人您一人品鑒,不可令旁人寓目,尤其不可令他人觸及書頁!彼d奮中翻開第一頁,只覺掌緣所觸,紙張潤滑如絲,心想:“浪蕩子倒會享受。稗官小說用這等好紙!”思及自家乃是少數(shù)得窺廬山真面的幸運兒之一,不禁心頭一陣激動。那人在妓院曾對他說道:“莫把此書誤作尋常宣淫話本。此中有美色,有豪奢,有權(quán)貴,更有露骨出形之文……讀此書如浴火焚身!
他從開篇第一回讀起:“景陽岡武松打虎潘金蓮嫌夫賣風(fēng)月”。那人為他解釋:“故事從好漢武松講起,但美人金蓮才是真正主角;一雙小腳兒如現(xiàn)目前,惹人喜愛,……恨不能上前撫弄,拿到嘴邊親上一親……”無疑書名中的“金”便是指金蓮,但“瓶”與“梅”又是誰?開篇幾頁并未透露太多消息:只說些古來名人情事,頗有說教氣味!坝植皇钱(dāng)真讀經(jīng)史!這作者戲弄人,著實可恨!”讀到第八頁上將將要放棄——他并不以恒心見長——忽然一句話將視線吸引了過去:“如今這一本書,乃虎中美女……一個好色的婦女,因與了破落戶相通……”這才是他想看的文字!他讀了下去。讀到武松打虎的故事,便知主人公即將見到嫂子……(他和友人多年前都讀過《水滸傳》,諸般情節(jié)爛熟于心,男兒當(dāng)如是,武松這般勇武好漢正是當(dāng)年向往的楷!嵌际呛⑻釙r的玩意兒,如今的他需要另一類消遣。)金蓮出場,“臉襯桃花,眉彎新月”,霸占她的張大戶引人發(fā)笑,而讀到金蓮引誘武松時不禁一股熱流涌了上來:“毫不知羞,酥胸微露……”,直讀完第一回仍意猶未盡。讀到金蓮與“破落戶”西門慶的初會,如何上手,如何私通……他手不釋卷,讀了下去。只是書頁柔軟不易翻閱,他便用唾沫蘸在指尖,翻動書頁……讀到春梅和李瓶兒陸續(xù)登場,熱流在下腹(人稱“丹田”所在)奔涌,越讀越入迷,書頁越翻越快,潤濕的手指不斷在舌尖和書頁間往返。熱流化作了火焰,驀然間火焰升騰,已經(jīng)不再令人愉悅,漸漸化作肺腑間無聲燒灼的痛苦。然而此時已欲罷不能,他繼續(xù)閱讀的同時痛苦也在加劇,燭淚長流,蠟炬成灰……
王世貞端坐在書房的黑暗中,身旁桌上放著已空的毒藥瓶。他不覺得這樣處置嚴(yán)嵩之子有何不義,因為自己最敬愛的人正是死在嚴(yán)嵩手下。羯磨之道,報應(yīng)不爽。他仿佛聽到遠方聲聲哀號,宣告一個生命漫長痛苦的終結(jié)。“我父親見不到自己的孫輩,而你卻連孫輩都不會有。”
或許真實的情景與以上描寫不盡吻合①。實際上,有關(guān)這一小說因果報應(yīng)的故事或許不過是十七世紀(jì)的中國——明(1368-1644)末清(1644-1911)初之際,某個精明書商在該書投入市場時為喚起讀者的病態(tài)熱情而一手炮制的傳奇②。然而三百年間,《金瓶梅》之化名作者蘭陵笑笑生即王世貞(1526-1590)的看法已成定論;直到二十世紀(jì)中才開始有人提出異議,認為這部邪惡的小說的作者可能另有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