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到過去或者未來的某個時間生活一天,你會怎么選擇?六年前,藝術家馬良在微博上提出這個問題,八百多名網(wǎng)友給出了自己的回答,這些回答多半是關于回憶和夢想,其中精彩的部分,收錄于本書第六章。馬良沒有說出自己的答案,這本書里收錄的所有文字、攝影、繪畫、裝置、草圖和手稿作品卻在某種程度上給出了他的回答,這個回答獨特、真誠、精彩,卻也與每個人的答案并無不同:如果可以回到過去,永遠是那些多情、疼痛、難忘而已成定格的青春;如果能夠去到未來,則一定要去看望那些熱血、騷動、古怪但尚未實現(xiàn)的理想。本書是世界攝影金獎獲得者馬良對于藝術創(chuàng)作,對于逝去時光,對于生命本身徹底的一次坦白,共收錄馬良各類藝術作品八十余幅,創(chuàng)作手記和散文三萬余字,獻給所有懷才不遇的發(fā)胖了的家禽,獻給那些曾經(jīng)幻想過翱翔萬里的心,獻給所有勇于直面幻滅的理想主義者。我記下了些書本里我從來沒有讀過,但生活最終教會我的道理;一些我作為一個七尺男兒曾經(jīng)羞于泄露的過于敏感的體驗。以及一個選擇了藝術創(chuàng)作,選擇了這種生活的人,不得不面對的自我審判,那些自己對自己的嚴刑逼供,寧死不屈。
1.“幻想之王”“把心都剖給你看”,年度藝術暢銷書重版出來。
藝術家、移動照相館發(fā)起人馬良耗盡十年心血的經(jīng)典之作,憑熱情、真誠和想象力感動無數(shù)讀者,甫一推出即成為年度藝術話題讀物,絕版多年,增補多篇文字后再度面世。
2.他是世界攝影金獎獲得者,卻免費給一千多人拍攝照片,然后又花了三年時間去做木偶藝人。
馬良早先從事廣告導演工作,做到了上海業(yè)界數(shù)一數(shù)二的人物,后來重拾兒時夢想做起了藝術家,又成為當代藝術界不容忽視的觀念攝影師,并在國際上多次斬獲大獎。2012年2月,馬良發(fā)起“移動照相館”項目,將自己的工作室?guī)下,開著一輛4噸大卡車走遍25省35個城市,免費為1600多位民眾拍照,成為年度藝術熱點事件。在這之后,馬良靜下心來,花了幾年時間制作木偶并導演木偶劇《爸爸的時光機》,其微博的簡介也相應加上了“木偶藝人”的頭銜。
3.收錄馬良攝影、繪畫、裝置作品八十余幅,自傳式散文和創(chuàng)作手記三萬余字,特種紙四色精印。
新版序《無用之書》
標題這幾個字,來自于我腦海里揮之不去的一段回憶。
三年前的一個早晨,我在父母親的老宅里醒來,前夜陪他們吃晚飯,之后一起看電視,太晚了便沒回自己家。桌子上有一張紙條,母親留給我的:“我去醫(yī)院配藥了,你起床后給爸做早飯。”可是家里沒人,于是電話問母親,她在那一頭叮囑:你趕快去樓下四處找找你爸,因為你在家我才出門,你爸最近越來越糊涂了,別走失了,他腿不好,不會走遠的。
父親那年84歲,他年輕時候?qū)W京劇武生腿受過傷,年紀大了走路也不太靈活了,需要拄拐杖才能慢慢行走。那時他剛開始有些老年性的記憶問題,剛說的事情隔一會兒就記不清了,所以我媽也像是他的另外一根拐杖,離開了她,他便哪里也去不了。
在樓下小區(qū)的花園里跑了兩圈,附近街上也都看了,四處都找不到,我正著慌,卻看見父親拄著拐杖慢悠悠從小區(qū)清潔站的一棟破房子后走出來。他看到我也不管我的埋怨,神秘兮兮地說:“兒子,你來得正好,你幫我把我書房里那幾箱子手稿搬下來!蔽也唤,把手稿拿花園里做什么?他于是拉著我往清潔站背后走,前面是一條幽暗潮濕的夾墻間的小道,一大堆小區(qū)剛修剪下來的枯枝敗葉攔住了去路。這根本不是條路啊,我勸阻父親,父親執(zhí)意要往前,我知道他固執(zhí)的脾氣,只能小心扶著他走。好不容易爬到枯枝堆頂上,又看見前面阻隔著幾個鼓囊囊的黑色垃圾袋,攤平在狹窄的小徑上,把路堵得死死的,我再也不愿往前,“這是人家堆垃圾的地方,我們到這里來做什么?”父親沒作答還是往前走,一步踏到了那幾個裝滿了東西的垃圾袋上,隨著一聲低沉的爆裂聲,他的腳陷進了那黑色袋子的裂口中。那時也不知哪兒來的敏捷,我躍身跳過垃圾袋,又順勢把他一把抱了過來。那裂口里汩汩噴涌出的是黑色的淤泥,也許是清陰溝挖出來的,也許是院子里那久不見動靜的噴泉池子里清理出來的,味道極難聞。父親左腳的鞋子和褲腿上污跡斑駁,我趕緊掏口袋,謝天謝地有一整包餐巾紙,正想幫父親擦拭,他指著我背后說,你看。
背后就是小路的盡頭,有一個骯臟的沙堆,還有些建筑垃圾,那必然是一處從不會有人去的死角,高處有樹影斑駁投下,影子的一處缺口里,我看見有人在墻角把碎磚堆成了一圍兩尺見方的旱池。于我們站立的陰暗處遠遠望著那兒,陽光搖曳,那堆破磚不知為什么竟有些肅穆的儀式感。父親突然開口:“那是我剛堆的,這里沒人,你幫我把那些手稿都搬來,在這里燒了!笔裁?燒了?為什么要燒了?為什么突然有這個念頭?我望著神色平和的父親,大惑不解,張口結(jié)舌。
父親讓我扶著走過去,坐在了那圈磚垛上,那里沒其他地方可以歇腳。他扭頭看著自己的“作品”,這才緩緩答道:“沒用了,我寫的那幾大箱導演手稿,都沒有用了,沒人會再看,我排的那些戲,也都過去了,不再有人提起,那些字那些紙留下來有什么用呢?燒了吧!备赣H說話的聲音很平靜,他坐在那里一動不動,衰老又疲倦,他甚至沒有低頭看一眼腳上的泥淖,既沒有興趣也沒有氣力。那是多么無法言喻卻又一擊中的的象征。我永遠記得那個畫面,那是他的孩子此生所體驗過的最龐大的傷感,因“無用”這兩個字所感受到的無邊虛無。
我跪在地上為他擦鞋,一張張潔白的餐巾紙,依次變成了一團團污穢疲憊的爛紙,怎么擦都擦不干凈。所有的紙巾都用完了,我終于找到了最好的勸慰他的話,爸爸,那些筆記手稿都留給我吧,我也想嘗試做戲劇導演,像你一樣排戲,他們對我是有用的。我是你兒子,你的秘籍都給我吧。 父親聽了露出微笑,是吧?那就都給我兒子了。你有用就留著吧。
那個早上發(fā)生的事情,我不曾對他人提起過,甚至母親和姐姐。這三年時間里,我如約完成了一部戲劇作品,雖然幼稚,也許甚至算不上是戲劇,但好在說到做到了。父親第二年獲得了一個戲劇方面的終身成就獎,其實大家并沒有忘了他,是他自己健忘了,他后來忘了那個早晨,也忘了他的手稿去了哪里。排戲那年,我有時真的會讀父親寫的那些導演手記,他的手稿如今都在我的書房,能夠?qū)さ降拿總筆記本,每個劇本,甚至只是一張他寫過的紙,我都藏好了。雖然駑鈍的我并沒有從中參悟到什么真正的戲劇法門,但字里行間,父親對自己事業(yè)的狂熱執(zhí)著給了我很大的鼓舞。也包括他作為一個人的敏感脆弱,他的惶惶然,他的走投無路,一樣感染過我,知道了原來這世間的崎嶇,凡人都要走,都會孤獨,會無助。
每個人都會寫一些東西,紙上、電腦里或手機上,也許無人問津,可你還是想記下來,就像我曾經(jīng)寫了這許多只言片語,本來也沒有想過它們會成為一本集子,更沒有想到它還會再版,還有很多讀過這本書的年輕人會和我聊其中的一些念頭,摘抄其中的一些句子。有些不可思議,但細想也漸漸釋然,當然不是我寫得好,這些絮絮叨叨的話,就像我父親曾經(jīng)想付之一炬的那些手稿,落筆的那天寫在紙上,也寫在了逝水之上,云煙之上,寫在了無時無刻不在的消亡和遺忘里?墒沁@些字還是有用的,對于時間里浪跡于那一刻的我有用,也許對人生里漂泊于這一刻的你也有用。我寧愿樂觀地相信,它是有用的。
2017年3月6日于上海
馬良,藝術家、導演。70年代初生于上海的一個戲劇世家。自幼學習繪畫。被家里人逼著做過小演員,學畫畫后漆過廣告牌,工作以后干過平面設計、插畫師、玩具店老板、電影道具師、美術指導以及電視廣告導演等工作,后專門從事藝術創(chuàng)作,現(xiàn)為木偶藝人,導演并制作木偶劇《爸爸的時光機》2011入選《周末畫報》中國力量百人榜2010獲奧地利第八屆Trierenberg超級攝影巡回賽杰出作品金獎/中國題材金獎2008獲英國黑白攝影獎SpiderAwards年度杰出成就獎/藝術攝影大獎2008當選《東方早報》“文化中國年度人物”
新版序 無用之書
原序1 坦白書
原序2 尖叫、圖書館、蒙克和陌生人
1 那些不該忘卻的生命里的呼吸 014
2 我曾經(jīng)以為夏天里的一切都是沒有盡頭的 040
3 曾經(jīng)崇拜一個流氓 054
4 我們孤獨地表演著自己 072
5 我開始相信愛和自由只存在于驚鴻一瞥間 092
6 你兒時的每一個夢我都去過 118
標題這幾個字,來自于我腦海里揮之不去的一段回憶。三年前的一個早晨,我在父母親的老宅里醒來,前夜陪他們吃晚飯,之后一起看電視,太晚了便沒回自己家。桌子上有一張紙條,母親留給我的:“我去醫(yī)院配藥了,你起床后給爸做早飯!笨墒羌依餂]人,于是電話問母親,她在那一頭叮囑:你趕快去樓下四處找找你爸,因為你在家我才出門,你爸最近越來越糊涂了,別走失了,他腿不好,不會走遠的。父親那年84歲,他年輕時候?qū)W京劇武生腿受過傷,年紀大了走路也不太靈活了,需要拄拐杖才能慢慢行走。那時他剛開始有些老年性的記憶問題,剛說的事情隔一會兒就記不清了,所以我媽也像是他的另外一根拐杖,離開了她,他便哪里也去不了。在樓下小區(qū)的花園里跑了兩圈,附近街上也都看了,四處都找不到,我正著慌,卻看見父親拄著拐杖慢悠悠從小區(qū)清潔站的一棟破房子后走出來。他看到我也不管我的埋怨,神秘兮兮地說:“兒子,你來得正好,你幫我把我書房里那幾箱子手稿搬下來。”我不解,把手稿拿花園里做什么?他于是拉著我往清潔站背后走,前面是一條幽暗潮濕的夾墻間的小道,一大堆小區(qū)剛修剪下來的枯枝敗葉攔住了去路。這根本不是條路啊,我勸阻父親,父親執(zhí)意要往前,我知道他固執(zhí)的脾氣,只能小心扶著他走。好不容易爬到枯枝堆頂上,又看見前面阻隔著幾個鼓囊囊的黑色垃圾袋,攤平在狹窄的小徑上,把路堵得死死的,我再也不愿往前,“這是人家堆垃圾的地方,我們到這里來做什么?”父親沒作答還是往前走,一步踏到了那幾個裝滿了東西的垃圾袋上,隨著一聲低沉的爆裂聲,他的腳陷進了那黑色袋子的裂口中。那時也不知哪兒來的敏捷,我躍身跳過垃圾袋,又順勢把他一把抱了過來。那裂口里汩汩噴涌出的是黑色的淤泥,也許是清陰溝挖出來的,也許是院子里那久不見動靜的噴泉池子里清理出來的,味道極難聞。父親左腳的鞋子和褲腿上污跡斑駁,我趕緊掏口袋,謝天謝地有一整包餐巾紙,正想幫父親擦拭,他指著我背后說,你看。背后就是小路的盡頭,有一個骯臟的沙堆,還有些建筑垃圾,那必然是一處從不會有人去的死角,高處有樹影斑駁投下,影子的一處缺口里,我看見有人在墻角把碎磚堆成了一圍兩尺見方的旱池。于我們站立的陰暗處遠遠望著那兒,陽光搖曳,那堆破磚不知為什么竟有些肅穆的儀式感。父親突然開口:“那是我剛堆的,這里沒人,你幫我把那些手稿都搬來,在這里燒了!笔裁矗繜?為什么要燒了?為什么突然有這個念頭?我望著神色平和的父親,大惑不解,張口結(jié)舌。父親讓我扶著走過去,坐在了那圈磚垛上,那里沒其他地方可以歇腳。他扭頭看著自己的“作品”,這才緩緩答道:“沒用了,我寫的那幾大箱導演手稿,都沒有用了,沒人會再看,我排的那些戲,也都過去了,不再有人提起,那些字那些紙留下來有什么用呢?燒了吧!备赣H說話的聲音很平靜,他坐在那里一動不動,衰老又疲倦,他甚至沒有低頭看一眼腳上的泥淖,既沒有興趣也沒有氣力。那是多么無法言喻卻又一擊中的的象征。我永遠記得那個畫面,那是他的孩子此生所體驗過的最龐大的傷感,因“無用”這兩個字所感受到的無邊虛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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