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城招魂淚盡血繼
　　從同州回來后，李颙在閉門讀書的同時也不時與友人論學(xué)。轉(zhuǎn)眼間，到了次年（康熙九年，1670）的十月十六日，李颙開始他人生中極為重要的一件事情——遠(yuǎn)赴襄陽為父親招魂。父親早逝，生時李颙不能贍養(yǎng)，這讓持守儒家孝道的李颙心中十分內(nèi)疚，反映在他的文章中則是以“多慚夫”自稱。在中國古代社會中，人們往往認(rèn)為，旅人客死在他鄉(xiāng)，靈魂離開了肉體，但是這些魂魄卻找不到歸途，也會像自己的尸體一樣客留于異鄉(xiāng)，受著無窮無盡的痛苦，既無法享受香煙的奉祀，也享受不了食物的供養(yǎng)。若想讓這些孤魂擺脫凄慘的境況，必須由他的家人替他招魂，讓他循聲音回歸故里。李颙的父親李可從于崇禎十五年（1642）殉身于襄城，至今已經(jīng)有二十九年。李可從離別前曾抉一枚牙齒留給李颙的母親，當(dāng)李母去世時，李颙將母親與牙齒合葬，這也是后人所稱的“齒�！薄�
　　遠(yuǎn)赴襄城為父招魂，可以說是李颙的夙愿。正如其在《與襄城令東峰張公書》中所說：“彼時徒以孀母在堂，不敢違離，兼之艱窘萬狀，不能遠(yuǎn)出，致父羈魂異鄉(xiāng)，無所棲依，霜晨雨夕，走磷飛螢，颙茹痛疚心，三十年于茲矣。往歲颙母病故，三年服闋，特匍匐茲土，期招父魂�！边^去因母親年邁多病無法成行，現(xiàn)在母親已經(jīng)去世，且三年服喪畢，李颙方?jīng)Q定實現(xiàn)這長久的心愿，便向鄉(xiāng)人借了一些錢，開始了為父招魂之行。
　　直到次月的初七日，李颙徒步千余里到達(dá)了襄城。第二天李颙便作了一篇《祭父文》，其中說：“嗚呼，我父棄兒母子，從征茲土，殞于王事，實甘厥苦。所恨兒以母在之故，不能收骨歸葬，速返故土，以致尊靈泣風(fēng)濡露，漂泊異域者三十年于茲。哀哀此情，兒罪何贖？今敬陳薄奠，伏望我父之魂，赦兒往愆，憐其積誠，依兒還鄉(xiāng)，用慰終天�！闭Z言之中無不透露出李颙的內(nèi)疚自責(zé)之情，又企望能夠迅速將父親的骸骨找到，帶回家鄉(xiāng)與母親合葬。然而，自李可從犧牲已三十年過去了，李颙面對著這一片古戰(zhàn)場，不由得潸然泣下，曾幾何時自己的父親在這里縱馬馳騁，血濺沙場，以身殉國。歲月流年，滄海桑田，現(xiàn)在的襄城早已抹去了昔日的滄桑，金戈鐵馬之聲也早已消逝得無蹤影！又如何去尋找父親的遺骨？李颙首先想到的是尋訪父親曾經(jīng)住過的地方，于是請求當(dāng)?shù)厝藥椭�指引。然而，過去的駐軍之處早已數(shù)易主人，也無法找到當(dāng)時的居民了。面對此種情況，李颙開始了艱難的尋訪活動。然而，當(dāng)李颙走遍了整個襄城也沒找到一絲線索。無奈之下，李颙只好身穿喪服在城郊的城隍廟中祈禱：“嗚呼，惟爾神明，允作茲土之主。凡在幽冥，咸厥攸司。茲有颙父某于崇禎十五年二月十七日，從征襄邑，殞命王事，旅魂漂泊，久羈于此。叩祈神明開牖父靈，隨兒還鄉(xiāng)，無俾迷戀長留異地。惟爾有神，尚克相之�！痹诮家皻垙R中，李颙淚流滿面地朗誦祭辭，想到尚未找到父親的骸骨，李颙更是心痛如絞，晝夜痛哭，淚盡繼以血，以致路過的人們頻頻駐足感嘆不已。
　　城隍廟有孝子招魂之事很快傳遍了整個襄城，襄城令張公允聽說后也趕來勸慰。當(dāng)張公允得知面前的是聞名關(guān)中的大學(xué)者李颙時，十分驚訝，便打算立刻奉迎李颙進(jìn)城。而李颙則以盡孝齋戒為由，婉言謝絕，仍繼續(xù)住在破落的城隍廟中。張公允受其感動也于當(dāng)天沐浴齋戒，作了一篇禱文，其中說：“伏念昔時王少元于野中白骨，得父胔以葬；史五常入廣求父櫬，號泣吁天，竟獲骸骨。此固兩人至性足以格天，實神明之昭赫顯靈，不忍孝子湮沒無聞，抱終天之恨于無己也。李子至性不減昔人，而闡明絕學(xué)，尤為主持名教之身，神其鑒此一念而諄諄來告耶�！�
　　張公允在文章中一連引用了兩個典故來烘托李颙的招魂之舉。一則是王少元滴血尋父骨的故事。王少元是唐朝人，是個遺腹子。父親為亂兵所害，后被棄尸荒野。當(dāng)王少元長到十幾歲時，得知了父親被害的真相后，便決定將父親的遺骸尋回來重新安葬。然而，王少元不僅沒有見過父親，更不用說在戰(zhàn)亂十余年之后于眾多的荒冢白骨中將父親的尸骨找出。后來，他聽說一種驗定的方法，就是將自己的血滴進(jìn)死人的骨頭，如果是親子關(guān)系，血液便會滲入骨頭里去；如果不是，血液就滲不進(jìn)去。雖然以現(xiàn)代科學(xué)的眼光看，這種方法未必具有科學(xué)性，但那時的人們卻信以為真，王少元自然也不例外，堅持用荒冢殘骨去試驗。王少元戳破自己的肌膚，用鮮血逐一去滴荒冢中的白骨。一連十天，王少元的全身布滿了大大小小的血口，鮮血遍滴整個荒冢的白骨，最終尋找到一具枯骨，將他的血深深地吸了進(jìn)去。王少元認(rèn)定這即是他父親的骨骸，便帶回重新安葬。另一則是史五常入廣求父櫬的典故。史五常是明朝人。他的父親史萱，在當(dāng)廣東僉事時去世了，埋葬于廣東南海的和光寺旁。當(dāng)時，史五常才七歲，母親便帶他回到家鄉(xiāng)。等史五常長大后，常常內(nèi)疚自己沒能去將父親的棺槨迎回。史母便告訴他說：“你父親的棺材是用杉木做的，里面放了十個大錢，要牢牢記��！”在史母去世后，史五常守孝期滿。而此時距離史父去世已經(jīng)有五十年了，史五常毅然決定到南海的和光寺迎回父親的棺槨重新安葬。然而，當(dāng)史五常到了南海之后，發(fā)現(xiàn)和光寺早就被水淹沒了。但是史五常并沒有灰心，在當(dāng)?shù)乩先说闹甘鞠�，勘察到寺址，找到了父親的棺槨，里面果然如母親所說的那樣放了十個大錢。于是，史五常扶棺回鄉(xiāng)，并將其與母親合葬。在張公允看來，過去王少元、史五常尋找父骨歸葬故里的孝親之舉，為一時佳話，流芳后世；而今日的李颙前來為父招魂也與王、史類似，感人至深，何況李颙篤信儒家禮教，其行為本身也是在力行儒家孝道。
　　又過了三天，李颙在父親曾經(jīng)住過的地方擺設(shè)靈位，祭祀招魂。又因為李可從在出征之時，李颙僅有乳名，在招魂時李颙便自呼乳名相告，周圍的聽眾莫不被其所感動，潸然淚下。后人曾寫詩贊嘆說：“世亦誰無死，乾坤重此身。行人識孝子，道路說忠臣。屃貝豐碑古，云煙野冢春。相憐生意氣，碧血不腥塵�！碑�(dāng)招魂儀式完畢后，李颙正預(yù)備歸返。這時已任常州知府的駱鐘麟?yún)s遣人過來，想延請李颙到江南講學(xué)。李颙打算不再過去，而深受李颙行為所感動的襄城的官紳與士人們正預(yù)備為包括李可從在內(nèi)的當(dāng)年犧牲于襄城的烈士建祠起冢，以告慰李颙的孝思之心，而建祠至少需要一兩個月的時間。鑒于這種情況，李颙考慮到在襄城也無事可做便應(yīng)允前去講學(xué)。
　　……
收起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