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 序
　　中國魂魄信仰及相關儀式之研究
　　王秋桂
　　拙著《中國靈魂信仰》于1996年由漢中文化公司在臺北出版。1998年2月27日王秋桂教授給我發(fā)來約稿信，信中說：“我想編一專輯‘中國魂魄信仰及相關儀式之研究論文集’。我基本看法如附件，但希望所有論文都是基于作者個人的田野調查。截稿日期是本年九月底，如同意供稿敬祈示下。”那時，我手頭另有研究課題，無暇完成王教授的約稿。王教授約稿信中提出的加強“田野調查”的思想，對我很有啟發(fā)�，F(xiàn)在修訂完成的這本《魂兮歸來——中國靈魂信仰考察》，就是在原來《中國靈魂信仰》的基礎上，結合幾年來田野調查的觀察和思考，對中國靈魂信仰進行分析探討的結果。這本書就要出版了，現(xiàn)征得王教授的同意，把他十七年前寄給我的這份題為《中國魂魄信仰及相關儀式之研究》的短文作為代序發(fā)表于此。特此感謝。
　　馬昌儀
　　2015年7月10日
　　“靈魂信仰”意指由文化習俗、生死觀念、法事儀式與他界信念等所構成的一個意義群。中國靈魂信仰是一種十分古老而又復雜的文化現(xiàn)象，由于它和神鬼、生死、疾病、善惡、禍福，以及人的生命特異現(xiàn)象休戚相關，在上層文化和下層文化中都占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在上層文化中，形成了一整套追求永久生命以鞏固永久權力、永久享樂的禮俗制度，將地上的家延伸到天上的家與地下的家。西周甲骨文中的“賓于天”、“訴于天帝”及往后帝王貴族的陵寢建構反映出這一事實。進入到下層文化之中，則制約著人的生老病死，規(guī)范著人的行為，成為形形色色的民間信仰、風俗習慣和法術儀式的主要依據(jù)，也是文學作品和神話傳說的重要來源。
　　有關中國魂魄學說，周世最早談到魂魄的，見于《易?系辭上》對于精物游魂的論述；其后《左傳》更提出魂與魄的觀念�！豆茏印贰ⅰ读凶印穼τ谏�命的由來也有述及�！抖Y記》（祭義）及〈郊特牲〉更說明了魂魄與祭祀的關系。皆以為人死后魂盛者升天而為神，魄盛者滯地而為鬼。至戰(zhàn)國之世，方士神仙之說興起，人可不經(jīng)死亡而長存，仙可由修煉而得。于是傳統(tǒng)冥界中的“鬼”的地位，便隨“仙”的興起而陡降。遂使戰(zhàn)國末到兩漢，鬼的管轄權由天帝而降為泰山神�！拜锢铩眲t為魂魄聚積處。東漢時期佛教傳入中國及道教建立教團后，更影響、豐富了固有的魂魄之說。
　　近世出土的考古文物中，以西漢馬王堆一號墓的女尸與“非衣”，最能呈現(xiàn)魂魄信仰中他界的觀念。帛畫或銅鏡上的羽人、玉兔，以及典籍所載的陰嬸、女青、地下主、梁父、冥吏、冥船、漆盾等亦都是有關死后世界的信仰。凡此皆反映出漢人承繼了商、周的觀念，認為鬼神的權力極大，能生死于人，福禍于人，亦認為死后的世界有天上與地下之分，而兩者皆是人世生活的另一種延續(xù)。
　　至于把魂魄信仰具體化為儀式性的演出，據(jù)現(xiàn)有文獻資料所載，較具體的則有周時歲末大儺的儺祭，以驅除鬼邪、疾疫、兇惡等，以及《周禮》中祭天神、地祗、人鬼的儀式，以及《楚辭》中有關招魂儀式的記載。東漢王充《論衡?論死》則記載了類似今日“關落陰”的法事，言死人附于巫祝之身，與陽世家屬相間答的習俗。至魏晉南北朝時期，因為佛教、道教的影響，有關魂魄信仰的法事儀式，大量的被保存在佛藏、道藏經(jīng)典中。較常見的有中元盂蘭盆會、祭解、拘魄制魂、拔度齋儀等法事儀式。諸多入冥、游冥、鬼拘、鬼祟、出魂、遇仙等傳說，亦普遍見于志怪小說中。這些法事儀式與神話傳說流傳至今，皆已將近二千年。我們今日仍可看到這些民間活生生的古俗。對生與死的終極關懷正是中國魂魄信仰的重要支柱。因此，中國魂魄信仰的研究，乃是欲究論中國人生死學的一大課題。
　　基于前述的論述，中國魂魄信仰的研究至少可從四方面著手：
　　一、外圍的研究：從歷史、地理背景及各民族文化、信仰，來看中國靈魂信仰的流傳與分布、影響與變遷。
　　二、民俗學的研究：靈魂信仰呈現(xiàn)出各地區(qū)特有的風俗習慣、社會文化及生活百態(tài)。舉凡生命禮儀中的喪葬、收驚、過關、補運、解祭、安太歲、點光明燈等見之于常民生活中。從中可以探討法事儀式和民俗結合的過程。
　　三、人類學的研究：靈魂信仰表現(xiàn)在儀式上的演出，往往將抽象的魂魄具體化為事物，甚至數(shù)目化為三魂七魄或十二元神等說法，而從魂魄的部分或全部離開人體，所導致的身體的疾病和不祥，成神或下地獄。不管作為超度或禳祈的儀式，這些儀式的性質、意義和功能都是人類學家所感興趣的課題。
　　四、宗教學原理的研究：魂魄信仰所涉及的生死觀、他界觀的信念，乃是宗教學中所關心的四大課題：終極關懷（ultimate concern）、終極目標（ultimate goal）、終極真實（ultimate truth）、終極獻身（ultimate dedication）。這是個體生命從生到死歷程的追尋與解脫。
　　有關魂魄信仰的專題研究較早有余英時的《中國古代死后世界觀的演變》，杜正勝《生死之間是連續(xù)還是斷裂？中國人的生死觀》及《形體、精氣與魂魄》，集中在傳統(tǒng)文獻魂魄觀念的探討。蕭登福的《先秦兩漢冥界及神仙思想探源》及《漢魏六朝佛道兩教之天堂地獄說》兩專著，則將研究視野擴及到佛道經(jīng)典中的死后世界觀念。最近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研究員馬昌儀《中國靈魂信仰》一書幅度更廣闊地觸及到考古文物及田野調查。張珣的《臺灣漢人收驚儀式與魂魄觀》則是國內第一篇較有理論系統(tǒng)具體地從儀式現(xiàn)場演出中探討民間的魂魄觀。日本學者則較重視魂魄觀念的淵源與釋義，較可觀的成果有池田末利的《魂魄考——ちの起源と發(fā)展》及宮川尚志的《三魂七魄について》。西方學者注意到中國魂魄學說的，則以Marjorie Toplcy的成果較為人所重視。論文有“Chinese Traditional Ideas and the Treatment of Disease: Two Examples from Hong Kong”及“Cosmic Antagonisms: A Mother Child Cyndrome” Stevan Harrell 與 Myron Cohen亦有相關論文作深入的探討。到目前為止，有關魂魄信仰研究，已積累了不少成果。但尚未有人從區(qū)域的sosial and ritual contexts 加以研究。臺灣地區(qū)靈寶派道士的拔度齋儀、正一派道士的藏魂儀式、閭山派的大補運儀式，以及諸多民間法師等常舉行的祭解、草人脫身、過關、關落陰、送流蝦等儀式，都沒有出現(xiàn)有系統(tǒng)的研究，本專輯將嘗試彌補這兩方面的缺失。
　　1988年2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