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每一顆種子,都有它自己的奇跡!@是植物們告訴我的。
我手上如果有一顆種子,我絕不會隨手扔了它,而是會把它種在一盆土里。
我種過蘋果、西瓜、柚子、桂圓、火龍果、荔枝、桔,都是吃完的水果種子。它們有的會發(fā)芽、成長,像柚子和火龍果,很快蓬勃出一盆的新綠來。大半年的時間里,它們都是我書桌上最美的景致。
有的,暫不會發(fā)芽。我也不難過。得之,是意外。不得,也在情理之中。我很享受的是這種可遇不可求的緣分。
我買洋蔥,吃剩下的,放冰箱里。日子久了,半顆洋蔥頭竟在冰箱里發(fā)了芽。我找只花瓶,把它插進去,它就不停地長啊長,長出肥綠的一串兒。有人說它是風信子。有人說它是水仙花!业靡猓嬖V他們,不是,是洋蔥頭啊。
洋蔥頭也有夢想的。
我還在泥盆里栽過生姜。生姜拱出的新綠,像竹,搖曳生姿,極有看頭。我看書或寫字累了,就踱到它身邊去,一盆的新綠,染綠我的眼,我的心。這意外所得,如同賜予。
我還在碗里長過菜花,和小野菊。它們一律的,都端給我一盆的好顏色,讓我的日子,充滿歡喜和甜蜜。
不要埋怨生活不優(yōu)待你。你要捫心自問的是,你優(yōu)待過它嗎?
還是請從一顆種子入手吧,愛它,珍惜它,你將收獲到許多意想不到的快樂。那里面,期待有,驚喜有,美好有。更重要的是,它讓你學會執(zhí)著、柔軟,和善待。
黃裙子,綠帕子
十五年前的學生搞同學聚會,邀請了當年的老師去,我也是被邀請的老師之一。
十五年,花開過十五季,又落過十五季。迎來送往的,我?guī)缀跬袅怂麄兯腥,然在他們的記憶里,卻有著我鮮活的一頁。
他們說,老師,你那時好年輕呀,頂喜歡穿長裙。我們記得你有一條鵝黃的裙子,真正是靚極了。
他們說,老師,我們那時最盼上你的課,最喜歡看到你。你不像別的老師那么正統(tǒng)威嚴,你的黃裙子特別,你走路特別,你講課特別,你愛笑,又可愛又漂亮。
他們說,老師,當年,你還教過我們唱歌呢,滿眼的灰色之中,你是唯一的亮色,簡直是光芒四射啊。
他們后來再形容我,用得最多的詞居然都是,光芒四射。
我聽得汗流浹背,是絕對意外的那種吃驚和慌恐?伤麄円荒樥嬲\,一個個擁到我身邊,爭相跟我說著當年事,完全不像開玩笑的。
回家,我迫不及待翻找出十五年前的照片。照片上,就一普通的女孩子,圓臉,短發(fā),還稍稍有點胖?墒,她臉上的笑容,卻似青荷上的露珠,又似星月朗照,那么的透明和純凈。
一個人有沒有魅力,原不在于容貌,更多的,是緣于她內心所散發(fā)出的好意。倘若她內心裝著善與真,那么,呈現(xiàn)在她臉上的色彩,必然叫人如沐暖陽如吹煦風,真實、親切,活力迸發(fā)。這樣的她,是迷人的。
我記憶里也有這樣的一個人。小學六年級。學期中途,她突然來代我們的課,教數(shù)學。我們那時是頂頭疼數(shù)學的。原先教我們數(shù)學的老師是個中年男人,面上整天不見一絲笑容。即便外邊刮再大的風,他也是水波不現(xiàn),嚴謹?shù)孟窦瞎哦?
她來,卻讓我們都愛上了上數(shù)學課。她十八九歲,個子中等,皮膚黑里透紅,長發(fā)在腦后用一條綠色的帕子,松松地挽了。像極田埂邊的一朵小野花,天地闊大,她就那么很隨意地開著。她走路是連蹦帶跳著的,跟只歡快的鳥兒似的。第一次登上講臺,她臉紅,半天說不出話來,只輕咬住嘴唇,望著我們笑。那樣子,活脫脫像個鄰家大姐姐,全無半點老師的威嚴感。我們一下子喜歡上她,新奇有,更多的,卻是覺得親近和親切。
記不得她的課上得怎樣了,只記得,每到要上數(shù)學課,我們早早就在桌上擺好數(shù)學書,頭伸得老長,朝著窗外看,盼著她早點來。我們愛上她臉上的笑容,愛上她的一蹦一跳,愛上她腦后的綠帕子。她多像一個春天啊,在我們年少的心里,茸茸地種出一片綠來。她偶爾也懲罰不聽話的孩子,卻從不喝罵,只伸出食指和中指,在那孩子頭上輕輕一彈,輕咬住嘴唇,看著那孩子笑道,你好調皮呀。那被她手指彈中的孩子,臉上就紅上一紅,也跟著不好意思地笑。于是,我們便都笑起來。我們作業(yè)若完成得好,她會獎勵我們,做游戲,或是唱歌,——這些,又都是我們頂喜歡的。在她的課堂上,便常常掌聲不斷,歡笑聲四起,真是好快樂的。
然學期未曾結束,卻又換回原來嚴謹?shù)哪欣蠋,她得走了。她走時,我們中好多孩子都哭了。她也伏在課桌上哭,哭得雙眼通紅。但到底,還是走了。我們都跟去大門口相送,戀戀不舍。我們看著她和她腦后的綠帕子,一點一點走遠,直至完全消失不見。天地真靜哪,我們感到了悲傷。那悲傷,好些天,都不曾散去。
打碗花的微笑
那年,我念初中一年級。學期中途,班上突然轉來一個女生。女生梳兩根長長的黑辮子,有張白果似的小臉蛋,精巧的眼睛、鼻子和嘴唇,鑲嵌其上。老師安排她靠窗坐。她安靜地翻書,看黑板,姿勢美好。窗外有桐樹幾棵,樹影傾瀉在她身上,波光瀲滟。像一幅水粉畫。
我們的眼光,總不由自主轉向她,偷偷打量,在心里面贊嘆。寡淡如水的鄉(xiāng)村學校生活,因她的突然撞入,有了種種雀躍。說不清那到底是什么,我們就是那么高興。
她總是顯得很困。常常的,課上著上著,她就伏在桌上睡著了。兩臂交叉,頭斜枕在上面,側著臉,閉著眼,長長的睫毛,像蝶翅樣的,覆蓋在眼瞼上。外面一個世界鳥雀鳴叫,她那里,只有輕夢若紗。
這睡相,如同嬰兒一般甜美,害得我們看呆過去。老師亦看見了,在講臺前怔一怔。我們都替她緊張著,以為老師要喝罵她。平時我們中誰偶爾課上睡著了,老師都要喝罵著來的。誰知那么嚴厲的老師,看見她的睡相,居然在嘴邊蕩起一抹笑。老師放輕腳步,走到她跟前,輕輕推一推她,說,醒醒啦。她一驚,睜開小綿羊般的眼睛,用手揉著,沖老師抱歉地笑,啊,對不起老師,我又睡著了。
我們都笑了。沒覺得老師的做法,對我們有什么不公。在她面前,老師就該那么溫柔。我們喜歡著她,單純地,暗暗地。就像喜歡窗外的桐樹,喜歡樹上鳴唱的鳥兒。
有關她的身世,卻悄悄在班上傳開。說她爸爸是個當大老板的,發(fā)達了之后,遺棄了她媽媽。她媽媽一氣之下,尋了死。她爸爸很快娶了個年輕女人,做她后媽。后媽容不下她,把她打發(fā)回老家來念書。
這到底是真是假,沒有人向她證實過。我們再看她時,就有了好奇與憐憫。她卻沒有表現(xiàn)出多少的不愉快來,依舊安靜地美好著。跟班上同學少有交集,下了課就走,獨來獨往。我們的目光,在她身后追隨著,她或許知道,并不回頭。
偶一次,我與她路遇。那會兒,她正蹲在一堵墻的墻角邊,逗著一只小花貓玩。黃的白的小野花,無拘無束的,開在她的腳跟邊?匆娢,她直起身來,沖我點點頭,笑,眼睛笑得彎彎的。我們同行了一段路,路上說了一些話。記不得說的什么了,只記得,她講一口流利的普通話,聲音甜脆。田野里有風吹過來,色彩是金黃的,很和煦。是春天,或是秋天。天空下,她微笑的樣子,像一朵淺紫的打碗花。
后來的一天,她卻突然死了。說是病死,急病。一說是腦膜炎。一說是急性肺炎。她就那么消失了,像一顆流星劃過夜空?看斑吽恼n桌,很快撤了。我們一如既往地上著課,像之前她沒到來時一樣。
好多年了,我不曾想過她。傍晚時,我路過一岔路口,迎面走來一個女孩,十二三歲的模樣。女孩梳著現(xiàn)時不多見的兩根長辮子,烏黑的。女孩很安靜地走著,我一下子想起她,眼睛漸漸蒙上一層薄霧。那打碗花一樣的微笑,是我最初相遇到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