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克西姆·高爾基(1868-1936),前蘇聯(lián)作家,社會主義現(xiàn)實主義文學奠基人,無產(chǎn)階級革命文學導師,蘇聯(lián)文學的創(chuàng)始人之一。馬克西姆·高爾基是作家的筆名,在俄語里,“高爾基”是“痛苦”的意思,而“馬克西姆”意為“zui 大 的”。作家就以“zui 大 的痛苦”作為筆名,開始了自己漫長的創(chuàng)作生涯,開創(chuàng)了無產(chǎn)階級革命文學的歷史新紀元,為世界文學寶庫留下了豐贍的遺產(chǎn)。
傅霞,女,1978年生,浙江諸暨人。2005年于浙江大學英語語言文學專業(yè)獲碩士學位,現(xiàn)為上海外國語大學在讀博士研究生。2000年至今任教于浙江理工大學外國語學院,現(xiàn)職副教授。2011—2012年赴英國劍橋大學從事學術訪問研修。迄今已出版譯著兩部,編著教材兩部,獲浙江省高校科研成果三等獎一項,發(fā)表學術論文十余篇,主持各級課題多項。
姜希穎,女,講師,一九七八年生,浙江杭州人。二零零三年四月畢業(yè)于浙江大學英語語言文學碩士專業(yè),二零零八年以富布賴特外語助教身份赴美留學一年,現(xiàn)為浙江外國語學院英語教師,主要從事美國文學特別是美國現(xiàn)代主義詩歌的研究。
第一章
昏暗狹小的屋子里,父親靜靜地躺在臨窗的地板上。他一身素白,身子顯得特別長,一雙手交叉擱在胸口,手指無力地彎曲著。他光著腳,腳指頭異樣地岔得很開。
父親那雙笑盈盈的眼睛被壓在兩塊黑黑的銅幣下面①,慈祥的面孔變成了鉛灰色,緊咬的牙關讓我一看就直打冷戰(zhàn)。
母親跪在他身邊,身上只穿了一件貼身的紅衫子,她拿著那把我當作鋸子來切西瓜的黑色梳子,正在為父親梳理他柔軟的頭發(fā)。
母親一直在輕聲說著什么,聲音低沉嘶啞,灰色的雙眼已被淚水浸泡得又紅又腫。
外婆穿著一身黑衣,她拉著我的手,也在哭,不過哭得有些特別,像是在給母親伴奏。外婆胖乎乎的,大大的腦袋,大大的眼睛,肉鼓鼓的鼻子特別滑稽。
她顫抖著,一個勁兒把我往父親身邊推?晌液芎ε,惴惴地不敢過去,于是躲到了她的身后。
我從沒見過大人哭,也不明白外婆不停地在我耳邊重復的話:“去和你爸爸告?zhèn)別吧,你再也見不到他了。他死了,親愛的,他還沒到那個年紀,沒到那個時候……”
我生過一場大病,還清楚地記得父親在那時候如何照顧我,逗我開心。可突然間,父親再也不來了,接替他的是一個我從沒見過的怪女人,她是我外婆。
“你要走很長很長的路才能到這里嗎?”我問她。
“我可不是走來的,是坐船來的,從尼日尼①,河上頭。水上是不能走路的,小鬼!”她答道。
這太可笑了,簡直是胡說八道。我家樓上住著幾個喜歡涂脂抹粉的大胡子波斯人;地下室里還住著一個黃皮膚的卡爾梅克②老頭兒,靠賣羊皮為生。順著樓梯的扶欄就可以滑到地下室,頂多從扶欄上摔下來,翻幾個跟頭也就到了——這我最熟悉了。哪里有什么水呢?她一定是在騙我。
“為啥叫我小鬼?”
“因為你人小鬼大!”她笑著說。
她說起話來和藹可親、令人愉悅。從見她的第一天起,我們便成了很要好的朋友,而現(xiàn)在我真希望她能帶我一起離開這個屋子。
母親的樣子令我心神不定。她的哭號帶給我一種前所未有的不安,因為在我的印象中,母親一直是嚴厲而寡言少語的。
母親身材高大,身板硬朗,雙手有力,總是打扮得整齊干練。
而現(xiàn)在,由于悲傷,她整個人都顯得浮腫頹廢。她衣衫凌亂,蓬亂的頭發(fā)遮住了眼睛,一半披散在裸露的肩上,另一半梳成辮子的頭發(fā)時而拂掃著父親熟睡的臉頰。以前她總是把頭發(fā)盤在頭頂,像頂漂亮的大帽子。
我在屋子里站了很久了,可她連看都沒看我一眼,只是一個勁兒地流眼淚,一遍一遍地為父親梳頭。
門外,幾個黝黑的莊稼漢探頭探腦的,站崗的士兵也開始向屋內(nèi)張望。
“動作快點!”士兵不耐煩地喊道。
一塊黑色的披肩擋在窗戶上,被風吹得像船帆一樣鼓得滿滿的。
我想起那次父親帶我去乘帆船沖浪,突然天空一記響雷,父親卻哈哈大笑起來,他用膝蓋夾住我,大聲喊道:“沒事的,兒子,別怕!”
正想著,母親突然費力地站起身來,一個踉蹌,又仰面跌倒在地上。她臉色鐵青,也像父親一樣緊緊咬著牙關。
“鎖上門,把阿列克塞帶走!”她終于發(fā)出了一種可怕的聲音。
外婆一把推開我,奔到門邊!皠e害怕,鄉(xiāng)親們!”她喊道,“別打擾她!看在耶穌的分上,請大家走吧!不是霍亂,是快生啦!發(fā)發(fā)慈悲吧,鄉(xiāng)親們!”
我躲在黑暗角落里的一個大箱子后面,在那兒我可以清楚地看到母親在地上打滾,痛苦地呻吟,牙齒咬得格格響。外婆繞著她在地上爬來爬去,喜悅地輕聲叫著:“以圣父圣子的名義!挺住,瓦留莎!圣母啊,保佑她……”
我被嚇壞了!她們一直在父親身邊爬來滾去,呻吟著,叫喊著,而父親躺在那里,一動不動,似乎還在嘲笑她們!
她們就這樣折騰了很久。母親有好幾次想掙扎著站起來,卻都倒了下去;外婆像一個巨大的黑皮球,在房間里滾進滾出。突然,黑暗中傳來了嬰兒的啼哭聲!
“謝天謝地,”外婆舒了口氣,“是個男孩!”
她點亮了蠟燭。
后來的事我不記得了,我想我是蜷在角落里睡著了。
接下來的記憶便是在荒涼的墳場上。天空下著雨,我站在打滑的土墩上,望著父親的棺材緩緩放入墓坑。
墓坑里有很多積水,還有青蛙,有兩只甚至跳到了黃色的棺蓋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