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
尋訪露西·莫德·蒙格瑪麗
◎ 李文俊
1989年的6月,我尋訪了一位女作家。這次走得還真夠遠(yuǎn)的,
一直去到大西洋西北角圣勞倫斯灣的一個海島上。這一次我尋
訪的是加拿大兒童文學(xué)作家,《綠山墻的安妮》( Anne of Green
Gables)一書的作者露西·莫德·蒙格瑪麗(Lucy Maud Montgomery)。
我最早知道這位作家的名字,還是得自1986年我國某份報
紙上的一篇報道。那篇《渥太華來訊》里說:加拿大青年導(dǎo)演
凱文·沙利文將加拿大著名女作家露西·莫德·蒙格瑪麗的名著
《綠山墻的安妮》改編為電視連續(xù)劇,該劇在加拿大廣播公司電
視臺播放,收看人數(shù)達550萬,超過了其他電視片。報道里還提
到:小說《綠山墻的安妮》發(fā)表于1908年,寫的是一個孤女的故
事。馬克·吐溫讀了這部小說后曾說:安妮是繼不朽的艾麗絲
之后最令人感動與喜愛的兒童形象。
1988年的夏天,我出乎意料地看到了《綠山墻的安妮》一書
的中譯本,馬愛農(nóng)譯,中國文聯(lián)出版公司出版。
我也曾注意過一些書評報刊,卻從未見到有文章提到《綠
山墻的安妮》的中譯本,哪怕是一句。小安妮在中國的遭遇太可
憐了。要知道這本書不但在英語國家是一本歷久不衰的暢銷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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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被譯成數(shù)十種文字,拍攝成無聲、有聲電影,搬上舞臺,又
改編成音樂喜劇。我一直為安妮在中國的命運感到不平,正因如
此,在一次加方資助的學(xué)術(shù)考察活動中,我報了去蒙格瑪麗故鄉(xiāng)
參觀并寫介紹文章的計劃。
我動身之前仔細(xì)閱讀了莫莉·吉倫(Mollie Gillen)所著的蒙格瑪
麗的傳記《事物的輪子》(The Wheel of Things,1976)一書。下
面的敘述基本上都取材于這部著作。
蒙格瑪麗出生于1874年11月30日。她出生的地點是加拿大最
小的省份愛德華王子島北部一個叫克利夫頓的小村子。她的父親
是個商人,經(jīng)常在加拿大中部經(jīng)商,母親在小莫德出生21個月后
就去世了。莫德只得與外祖父母一起生活,她來到卡文迪許,這
也是一個小村莊,離她出生地只有幾英里。莫德對大自然的熱愛
貫穿了她的一生,也在她的作品中得到強烈的表現(xiàn),這是與她在
海島上度過的童年生活分不開的。這個小女孩在森林、牧場與沙
灘間奔跑。美麗的景色也培養(yǎng)了她對美好事物的追求。
母親早逝,父親經(jīng)商在外,她沒有兄弟姐妹,無疑有些孤
獨,她有時會對著碗柜玻璃門上自己的影子訴說心事。小莫德9
歲時開始寫詩,用的是外公郵務(wù)所里廢棄的匯單。莫德15歲時寫
的一篇《馬可·波羅號沉沒記》在一次全加作文競賽中得到三等
獎。這是她根據(jù)親眼所見的一次發(fā)生在海島北岸的沉船事故寫成
的。1890年8月,莫德由外公帶著來到父親經(jīng)商的艾伯特王子城。
繼母要她幫著帶孩子。她不能上學(xué),自然覺得很痛苦。但是她能
通過寫作把痛苦化解掉。她寫了一首四行一節(jié)共三十九節(jié)的長
詩,投稿后居然被一家報紙頭版一整版登出來。當(dāng)時她還不到16
歲。她繼續(xù)投稿,報紙上當(dāng)時已稱呼她為lady writer(女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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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不久,她的短篇小說又在蒙特利爾得獎。1891年,父親把她
帶回到故鄉(xiāng),此后,在父親1900年去世前的幾年里,父女很少見
面。莫德幼年喪母,又得不到父親的撫愛,她作品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孤
兒形象與孤兒意識,便不是一件偶然的事了。
莫德回到愛德華王子島后進了首府夏洛特敦的威爾士王子學(xué)
院,1894年畢業(yè),得到二級師范證書。在島上教了一年書后,她
又進了哈利法克斯的達爾胡西大學(xué)學(xué)文學(xué)。在大學(xué)念書時,她仍
不斷投稿。
1895年7月,莫德得到一級師范證書,她教了兩年書。1898年
3月,外祖父去世,莫德為了不使外祖母孤獨地生活,回到故鄉(xiāng)。
從這時起除了當(dāng)中不到一年在哈利法克斯一家報館里當(dāng)編輯兼記
者兼校對兼雜差,直到1911年外婆去世,她都過著普通農(nóng)婦的生
活。但是不管在什么情況下,莫德都沒有停止寫作。她仍然不斷
向加、美各刊物投稿。有時,發(fā)表一首詩只拿到兩元錢。
說起《綠山墻的安妮》之所以能寫成,還得歸功于莫德的
記事本,她平時看到什么想到什么,就喜歡往本子上涂上幾行。
有一天她翻記事本,看到兩行不知何時寫下的字:一對年老的
夫妻向孤兒院申請領(lǐng)養(yǎng)一個男孩。由于誤會給他們送來了一個女
孩。這兩行字啟發(fā)了她,使她開始寫小孤女來到一個不想要她
的陌生家庭的故事。莫德把一對夫妻改成兩個上了年紀(jì)的
單身的兄妹,因為單身者脾氣總是有點孤僻,這樣,與想象力
豐富、快言快語的紅頭發(fā)、一臉雀斑的小姑娘之間的沖突就越發(fā)
尖銳了。小說的第一、二、三章的標(biāo)題都是的驚訝,
使讀者莫不為小孤女的遭遇捏了一把汗。小安妮也確實因為性格
直率、不肯讓步與粗心大意吃了不少苦。但是最終的結(jié)局還是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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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寬慰的。兒童文學(xué)作品總不能沒有一個快樂的結(jié)局嘛。
《綠山墻的安妮》在1908年出版,很快就成為一本暢銷書,
到9月中旬已經(jīng)4版,月底6版。到1909年5月英國版也印行了15
版。1914年,佩奇公司出了一種普及版,一次就印了15萬
冊。以后的印數(shù)就難以統(tǒng)計了a。
在這樣的形勢下,讀者都想知道小安妮后來怎么樣了,
出版社看準(zhǔn)了安妮系列是一棵搖錢樹,蒙格瑪麗自然是欲罷
不能了。其結(jié)果是她一共寫了8部以安妮與其子女為主人公的小
說。它們按安妮一家生活的年代次序(而不是按出版次序)為:《綠
山墻的安妮》(1908年出版,寫安妮的童年)、《安維利鎮(zhèn)的安妮》
(1909,寫安妮當(dāng)小學(xué)教師)、《小島上的安妮》(1915,寫安妮在學(xué)
院里的進修生活)、《白楊山莊的安妮》(1936,寫安妮當(dāng)校長時與
男友書信往來)、《夢中小屋的安妮》(19l8,寫她的婚姻與生第一
個孩子)、《壁爐山莊的安妮》(1939,寫她又生了五個孩子)、《彩
虹幽谷》(1919,孩子們長大的情景)、《壁爐山莊的里拉》(1921,
寫安妮的女兒,當(dāng)時在打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這樣的創(chuàng)作方式自然
會使真正的藝術(shù)家感到難以忍受。出了第一部安妮之后莫德
就在給友人的信里說:這樣下去,他們要讓我寫她怎樣念完大
學(xué)了。這個主意使我倒胃口。我感到自己很像東方故事里的那個
魔術(shù)師,他把那個精怪從瓶子里釋放出來之后反倒成了它的
奴隸。要是我今后的歲月真的被捆綁在安妮的車輪上,那我會因
為創(chuàng)造出她而痛悔不已的。
盡管莫德自己這樣說,她的安妮系列后幾部都還是有
a 筆者本人就見過中國出版的一種海盜影印本,上面沒有任何說明。從版
式、紙張、封面推測,大約是20世紀(jì)40年代上海印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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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取之處,其中以《小島上的安妮》更為出色。作者筆下對大自
然景色的詩意描寫,對鄉(xiāng)村淳樸生活的刻畫,對少女的純潔心態(tài)
的摹寫,還有那幽默的文筆,似乎能超越時空博得大半個世紀(jì)以
來各個階層各種年齡讀者的歡心。這樣的一個女作家不是什么高
不可攀的哲人與思想家,而像是讀者們自己的姑姑、姐妹或是侄
女甥女。給莫德寫信的除了世界各地的小姑娘之外,還有小男孩
與白發(fā)蒼蒼的老人,有海員,也有傳教士。兩位英國首相斯·鮑
德溫與拉·麥克唐納都承認(rèn)自己是安妮迷。一位加拿大評論
家在探討安妮受到歡迎的原因時說,這是因為英語國家的人
民喜歡小姑娘。不說英語的民族又何嘗不是如此呢?人們在生活
與藝術(shù)中對天真幼稚避之唯恐不及。但是率直的天真,不扭扭捏
捏的天真,卻又是一種難以企及的美的境界了。凡人都有天真的
階段,當(dāng)他們處在這個階段的時候莫不希望早日脫離,避之唯恐
不及;但是一旦走出天真,離天真日益遙遠(yuǎn),反倒越來越留戀天
真,渴求天真,仰慕天真了。也許正是基于這種心理,連城府極
深的政壇老手也希望能有幾分鐘讓自己的靈魂放松放松?也許正是
由于這個原因,71歲的馬克·吐溫給34歲的莫德寫去了那樣的一
封讀者來信?
美學(xué)家們對這樣的現(xiàn)象可能早已有極為透徹的論述,還是讓
我回到莫德生平上來吧。她的外祖母于1911年逝世,莫德不愿一
個人住在空蕩蕩的大房子里,搬到幾英里外另一個村子去與親戚
一起住,不久便與埃溫·麥克唐納牧師結(jié)婚。他們戀愛已有8年,
訂婚也已有5年了。婚后除了做妻子和母親(她生了三個兒子,活
下來兩個)需要做的一切家務(wù)事外,她還要擔(dān)當(dāng)起牧師太太的一切
社會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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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8本安妮系列之外,莫德還寫了自傳性很強的埃
米莉三部曲。當(dāng)然,還有其他長篇小說、短篇小說集和詩歌、
自傳之類的作品。莫德是1942年4月24日去世的。丈夫和兩個兒子
把她的遺體送回到卡文迪許小小的公墓,她的墓碑與如今已成為
蒙格瑪麗博物館的綠山墻房子遙遙相望。
此后便是我去綠山墻的房子朝圣的日子了。
綠山墻的房子不算大,呈曲尺形,兩層,每層也就有
四五個房間。我們聽完講解員的話便拾級而上,到樓上去看小
安妮的臥室。房間里沿墻放著一張硬板床,旁邊是一只茶幾。
莫德就葬在西邊不遠(yuǎn)的地方。小說里寫到的情人巷閃
光的湖和鬧鬼的林子也都在附近。每年都有數(shù)以千計的游
客慕名而來,其中不少是來驗證自己讀小說時所留下的印象的。
第二天,我冒著蒙蒙細(xì)雨,步行了幾英里去看愛德華王子島
大學(xué)。校園的氣氛有點像舊時上海的滬江大學(xué)或圣約翰大學(xué)。我
在樓里樓外漫步了近1小時,幾乎沒有見到一個人,似乎是蒼天有
意安排,讓我可以獨自與莫德的幽靈相處,細(xì)細(xì)體味一個未踏進
社會的女學(xué)生的多彩幻想與美麗憧憬。
我在島上住了3夜之后按原定日程經(jīng)由哈利法克斯飛往多倫
多。我唯一感到遺憾的是未能看到音樂劇《綠山墻的安妮》,它
要到7月才開始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