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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貓 《我是貓》是夏目漱石的代表作。小說以一只貓的視角,觀察并評述身為中學(xué)教師的主人苦沙彌和他的朋友們的日常生活,同時穿插了資本家鄰居金田的女兒婚事等事件。小說中的貓語言幽默機智,妙語連珠,作者借其口嘲笑了明治社會知識分子空虛的精神世界,揭露了金田等資產(chǎn)階級及其幫兇的勢利、粗鄙、兇殘的本性。全書構(gòu)思靈巧,手法夸張,具有鮮明的藝術(shù)特色,淋漓盡致地反映了二十世紀初,日本中小資產(chǎn)階級的思想和生活,尖銳地揭露和批判了明治“文明開化”的資本主義社會。 印在日元上的“國民大作家”夏目簌石成名之作,被魯迅稱為“當(dāng)世無匹”的經(jīng)典名著,村上春樹、芥川龍之介深受影響的諷刺文學(xué)經(jīng)典! 夏目漱石(1867—1916),本名夏目金之助(なつめきんのすけ),筆名漱石,日本近代作家、評論家,他對東西方文化均有很高造詣,既是英文學(xué)者,又精擅俳句、漢詩和書法,是日本近代首屈一指的文學(xué)巨匠,以十幾部長篇小說和大批短篇小說豎起批判現(xiàn)實主義文學(xué)的豐碑,給后來的作家以深刻的啟迪。他一生堅持對明治社會的批判態(tài)度,以他具有鮮明個性的、豐富多采的藝術(shù)才能,在日本近代文學(xué)史上占有重要地位。代表作有《我是貓》《哥兒》《三四郎》等。 第一章 在下,貓也。名字嘛,尚無。 要說生在何處,更是茫然不知。只依稀記得在一個黑魆魆濕乎乎的所在“喵喵”地啼哭來著。本貓就是在那兒第一次見識了人這么個東西。后來一打聽才知道,我那時所看到的還是人里面最最兇惡的,叫作“寄宿生”的一種。據(jù)說這種家伙有時是會將我輩貓類捉去煮了吃的。不過在當(dāng)時,本貓是無知者無畏,故而也不怎么懼怕。只是被那廝提溜到手掌上“呼”的一下托起來時,覺得有些忽忽悠悠的。稍做鎮(zhèn)定之后,本貓便打量了一番那廝的臉,也就是我首次對人類所做的觀察了。然而,一瞥之下本貓就感到異常別扭,以至于這股別扭勁兒一直保留到了今天。別的倒也罷了,單是那張本該用茸毛來好好裝飾的臉蛋就很怪,光溜溜的,簡直就像個燒水的壺。雖說后來遇到的貓咪也不少,可從未遇見有如此殘疾者。不僅如此,那廝的臉部中央還高高地腫起了一塊。其下部的兩個小孔還在“呼呼”地往外噴煙,將本貓嗆得不行。直到最近才明白,原來那就是人在抽什么香煙。 本貓在那廝手掌心里剛剛坐穩(wěn),可不一會兒就飛快地旋轉(zhuǎn)起來了。也不知是那寄宿生在轉(zhuǎn)動還是本貓自己在動,反正晃得我頭暈眼花,胸悶難耐。吾命休矣——這念頭剛一閃過,就聽得“啪嚓”一聲,眼前一片金星。本貓只記得這些了,后來究竟怎樣可就想破腦袋也想不起來了。 待我清醒過來定睛一看,發(fā)現(xiàn)那寄宿生已不知去向。原先在一起的眾多兄弟姐妹也一個都不見了。最要命的是連最最重要的母親大人也沒了蹤影。更何況這里跟以前那地方不同,賊亮賊亮的,叫我睜不開眼!鞍⊙窖剑@鬼地方好生蹊蹺!”——本貓心中暗想,此地絕不可久留,于是便慢吞吞地爬了出去。可誰知剛動了下手腳,便覺得疼痛難忍。本貓原來好好地在稻草堆上待著,竟被那廝提溜起來一下子扔進了矮竹叢里。真是豈有此理! 本貓掙扎著爬出了矮竹叢,發(fā)現(xiàn)前面是一個很大的池塘。于是本貓就在池塘邊坐了下來,開始思考如何才能擺脫困境。然而,思來想去也沒想出什么法子來,只想到在此處哀號片刻說不定剛才那寄宿生還會來找我的。于是便“喵——喵——”地試了兩嗓子,可鬼都沒來一個。只聽得那風(fēng)唰唰地掠過水面,眼見得天色就要暗將下來。肚子還餓得不行。想再嚎幾下,卻已經(jīng)發(fā)不出聲了。沒法子,我只得朝有吃食的地方摸去了——管他什么呢,能吃就行。順著池塘左側(cè)我就挪開了步子。可真難受啊。我只得強忍著勉力前行,好不容易才來到一個像是有人居住的所在。“鉆進去或許能有救吧。”我心里念叨著就鉆過一個竹籬笆上的破洞溜進了這戶人家。要說緣分這東西可真是不可思議啊,如若這道籬笆不破,本貓豈不是要餓斃道旁?怪不得人常說“一樹之蔭,亦前世因緣”了。到如今,這個籬笆洞已成為本貓去拜訪隔壁“小花妹妹”的近道了。話說我當(dāng)年溜進這戶人家之后,卻不知道下一步該如何是好。一來二去的天色已經(jīng)大暗,饑寒難耐,況且眼看著就要下雨,再也容不得本貓片刻猶豫了。無奈之下,本貓只得朝明亮溫暖之處爬去。如今思想起來,那時本貓定是已進入人家屋內(nèi)。在此,本貓得到了一個除那個寄宿生之外再次遭遇人類的機會。首先遇到的是一個廚房女傭。那娘兒們竟然比前面那個寄宿生更粗暴,一看到本貓,就一把揪住本貓的頸皮將本貓扔出了大門。“啊呀,這下可完蛋了”,我只得閉上眼睛聽天由命了。可是,身上又冷又餓,實在是熬不住啊。沒法子,只得趁那女傭一不留神的當(dāng)兒,再次鉆進廚房。可誰知馬上又被扔出來了。本貓豈肯就此罷休!扔出來又鉆進去,鉆進去又被扔出來。記得同樣的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復(fù)了四五遍。當(dāng)時本貓對那個娘兒們真是痛恨至極。直到前一陣偷吃了她一條秋刀魚才算出了這口惡氣。就在本貓最后一次要被扔出來的緊要關(guān)頭,這家的主人出來了,嘴里嘟囔著“吵什么吵?”那女傭?qū)⒈矩執(zhí)崃锲饋韺λ魅苏f,這只野貓扔出去好幾次了,還死賴著鉆進廚房來,煩死了。那主人捻了把鼻子底下的黑毛,打量一下本貓,撂下一句“既如此,就留著吧”便馬上又回里屋去了?磥,這主人是個沉默寡言之人。有了主人的這句話,那娘兒們只得極不情愿地將本貓扔進了廚房。如此這般,本貓也就最終決定將此屋當(dāng)作自己的府邸了。 本貓的主人幾乎不跟本貓照面。他的職業(yè)嘛,聽說是教師。從學(xué)校回來后,就一頭扎進書房,幾乎整天不出來。家里人都以為他是個極為用功的人。他自己也老擺出一副發(fā)憤用功的架勢?墒聦嵣蠞M不是那么回事。本貓不時會躡足溜進書房去窺探,結(jié)果發(fā)現(xiàn)他時常打瞌睡;還將口水流在讀了一半的書上。此人腸胃不好,其癥狀就是膚色發(fā)黃,皮膚缺乏彈性,整個人也陰氣沉沉的。盡管如此,卻吃得很多。大吃一頓之后再吃消食酶片。吃過消食酶片后,他便翻開書來讀?沙3J遣抛x了兩三頁就倒頭而睡了,于是口水就淌到了書上。這就是他每天晚上所重復(fù)的“功課”。我雖然是貓,可也常常會思考一些問題。見他這副模樣,本貓就不由得尋思開了。教師這一職業(yè)可真是輕松自在啊。倘若本貓降生為人,鐵定只做教師。既然大白天里睡著覺也能勝任,哪還有我輩貓類做不來的道理?不過呢,這事兒要是放到我主人的嘴里可就不一樣了。他老說什么教師這活兒是世上頭等的苦差事。每當(dāng)有朋友來訪,他總要這個那個地大發(fā)一通牢騷。 本貓剛剛?cè)胱〈宋輹r,除了主人以外,極不招人待見。無論走到哪兒都沒人搭理。只要看他們至今仍不給本貓取名字這一點,便可知本貓在此處是如何不受尊重了。本貓也是無法可想,只得盡量待在收留我的主人身旁了。早上,主人讀報時,本貓是一定要趴在他大腿上的。主人睡午覺時則必定趴在他背上。倒不是說本貓如何喜歡主人,實在是因為沒人照應(yīng),不得已而為之罷了。后來,在總結(jié)了種種經(jīng)驗教訓(xùn)之后,本貓也做出了一定的調(diào)整:早晨坐在飯桶上;夜里待在被爐上;中午嘛,天氣好的時候就睡在廊檐下。然而,最最舒服的還要數(shù)晚上鉆進這戶人家小孩子的被窩里跟她們一起睡覺了。 這家的小孩一個三歲,一個五歲,到了晚上她們就睡在一個房間,一個被窩里。而本貓也總能夠在她倆中間找到自己的容身之地,然后便想方設(shè)法夾塞進去。不過也有不走運的時候。譬如說只要有一個小家伙半夜醒來那就糟了。那時,小家伙——尤其是小的那個,素質(zhì)最差——會不顧深更半夜,“貓來了,貓來了”地大哭大鬧。于是那個患有神經(jīng)性胃炎的主人一定會被吵醒,并從隔壁房間沖過來。這不是,前兩天本貓還為這事兒被他用尺子重重地抽了屁股嘛。 既然與人類同居,本貓自然要對他們觀察一番的。然而,本貓越看就越覺得只能將這些家伙定性為自私任性之徒。尤其是不時與本貓同衾共寢的小孩子,更是豈有此理。心血來潮之時,一時興起之下,她們便會將人家頭下腳上地提溜起來,或是拿個口袋蒙在人家的頭上,或是把人家甩出老遠,或是把人家一把塞進爐灶里。并且,只要本貓稍有反抗,他們一家人便會群起而攻之,將本貓追得上天無路入地?zé)o門。 就拿前一陣子來說吧,本貓只是在榻榻米上輕輕地磨了幾下爪子,那夫人便暴跳如雷,大發(fā)雌威,從此就不肯輕易讓本貓登堂入室了。人家在廚房地板上凍得瑟瑟發(fā)抖,他們也無動于衷,只當(dāng)沒看見。 “再也沒有比人更加冷酷無情的了”——住在斜對門的白姨——本貓對她可是十分敬重的,每次遇到我總要這么說。白姨前些天生了四只羊脂白玉一般的可愛小貓,可她家里的那個寄宿生在產(chǎn)后第三天便將四只小貓全都扔到后門外的池塘邊去了。白姨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跟我控訴了這一慘劇的全過程。她還說,要想成就吾輩貓類的親子之愛,過上美滿的家庭生活,就不能不與人類全面開戰(zhàn)并最終將其全部消滅。本貓覺得此一主張真是句句在理。 還有,隔壁的小花妹妹也義憤填膺地對我說過:人類根本不懂得什么叫作所有權(quán)。就我輩貓類而言,無論是干魚的腦袋還是鮮魚的腸子,誰先發(fā)現(xiàn)誰就有吃它的權(quán)利。這原本就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情。如果有誰不守規(guī)則,那就憑力氣來擺平。可他們?nèi)祟愃坪醺揪蜎]有這種觀念,只要是我們發(fā)現(xiàn)的美味佳肴他們就一定要掠奪了去。他們用蠻力將本該屬于我輩的食物奪了去,還要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來。 白姨是住在軍人家里的,小花妹妹的主人是個訟師。本貓住在教師家里,相比之下,本貓在這方面還是持樂觀態(tài)度的。只要一天天的能對付著過也就行了唄。他們是人類,可那又怎么樣呢?也不會老這么風(fēng)光的,耐心等待“貓時代”的到來也就是了。 下面本貓就來說一個我主人因任性胡為而大失其態(tài)的故事吧——我也是任性隨意地想到的。我家主人可謂一無過人之處,卻什么都想摻和一下。譬如說,他曾寫了俳句投給《子規(guī)》雜志。寫了新體詩投給《明星》雜志,還寫些錯誤百出的英文。一會兒迷上了弓道,一會兒又學(xué)起了謠曲。對了,他還拉過小提琴,吱吱呀呀的那個叫難聽啊。然而,可憐見的,涉及面如此之廣,卻沒一件是拿得出手的。按說他腸胃不好凡事都得悠著點兒,可他偏不,什么事只要一開了頭,就死命地投入。他曾在茅房里大唱謠曲,以至于在街坊中得了個“茅房先生”的諢名?伤敛唤橐,依然顛來倒去地唱“吾乃平宗盛是也”。人家一聽便哄笑道:“噢,噢,宗盛又來也”;旧暇褪沁@么個情形。 在本貓入住的一個來月之后,對了,那天正是主人領(lǐng)薪水的日子,也不知道他又搭錯了哪根筋,他那天是提溜著一個大包裹心急慌忙地回家的。我還尋思那里面裹著的到底是什么玩意兒呢,打開一看原來是水彩顏料、毛筆,還有沃特曼紙?创饲樾危褯Q定從今往后不弄什么謠曲、俳句,而要專攻繪畫了。 果然,在第二天開始的那么一小段時間里,他每天都悶在書房畫畫,連午覺都不睡了?伤嫵鰜淼耐嬉鈨,誰看了都是一頭霧水,不知道他畫的是什么。或許他自己也覺得不怎么樣吧,于是,在他的一個研究美學(xué)的朋友來訪的那天,本貓就聽到了下面的一段對話:“總也畫不好啊?磩e人畫畫倒也不難,可自己一動筆就滿不是那么回事了!蔽壹抑魅烁袊@道。 話倒是說得誠實不虛,既坦白又實在。他那朋友目光透過金絲邊眼鏡緊盯著他,說道:“當(dāng)然不可能一動筆就畫好的。別的先不說,就你這樣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憑空瞎想,那是肯定不成的。意大利藝術(shù)大師安德烈·德爾·薩托早就說過:‘凡畫皆須師法自然。天有繁星,地有露華。飛的有飛禽,跑的有走獸。碧池游金魚,枯枝棲寒鴉。自然本身即一大活畫也!闳粽嫦氘嫼卯,先練練寫生如何?” “噢,安德烈·德爾·薩托還說過這話呀,我竟然毫無知曉。嗯,說得好。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我家主人佩服得五體投地,可那金絲邊眼鏡的后面分明透出了一絲充滿嘲諷意味的笑意。 次日,本貓照例是舒舒服服地躺在廊檐下睡午覺,可我家主人卻破天荒地從書房里出來了,還一個勁兒地在本貓背后鼓搗著什么。驚醒后,本貓便將眼睛瞇成一條縫,悄悄地打量了他一下。啊呀,你道他在做什么,他竟然全神貫注地學(xué)起了安德烈·德爾·薩托。一瞥之下,本貓不禁啞然失笑。原來,他也并未白受那朋友嘲諷一回,而是拿本貓當(dāng)作首位模特練習(xí)寫生呢。本貓此刻早已睡足,正想美美地打個哈欠,可看到主人如此專心致志地運動著手中的畫筆倒也不忍攪了他的局,只得強忍著。他已經(jīng)將本貓的輪廓畫好了,正在給臉部著色。坦白而言,本貓在貓類中并非上品,也絕不認為自己在身材、毛色以及相貌等方面有什么過“貓”之處。然而,不論本貓的長相是如何的不濟,我也絕不認同自己就是主人所畫出的那副德行。別的暫且不說,先是顏色就不對呀。本貓有著波斯貓一般的皮膚,灰里鑲金的底子上配著黑漆般靚麗的斑紋。關(guān)于這一點,無論是誰,只要看上一眼就絕不會有懷疑的。再看看主人涂抹的顏色,那叫什么顏色呀?非黃非黑,非灰非褐,甚至也不是它們的混合色。除了說它是某種顏色,簡直就沒法再進一步評論了。更加豈有此理的是,他沒畫眼睛。當(dāng)然了,也不能過分責(zé)怪他,因為他畫的本就是熟睡中的貓嘛。可總得畫出個表示眼睛的玩意兒來吧,不然怎么叫人分清這是瞎貓還是睡貓呢?本貓心中暗忖:不管你怎么崇尚安德烈·德爾·薩托主義,畫成這樣也太不靠譜吧。不過呢,他那股子認真勁兒倒也不由得本貓不佩服。然而,實際情況是,我雖說愿意盡可能地保持靜默,可其實早就有了尿意了。這會兒正憋得難受,體內(nèi)就像有無數(shù)的小蟲子在爬。情勢迫在眉睫,再也容不得片刻耽擱了。沒奈何,本貓只得抱歉了。我兩足盡情前伸,壓低了腦袋往前一探,暢快地打了個哈欠。罷了罷了,事已至此,再裝老實也沒什么意義了。我心想,反正已經(jīng)破壞了主人的預(yù)定計劃,那就干脆到后門口撒泡尿回來再說吧。于是本貓便挪開了步子。此時,屋里傳來了主人既失望又懊惱的怒吼聲:“你這個混蛋!” 我得先說明一下。我家主人有個毛病,但凡罵人,就必定罵人“混蛋”。這倒也不能全怪他,因為他還沒掌握其他的臟話。可盡管如此,本貓認為不體諒別人忍耐已久的心情,張嘴就罵人家“混蛋”依然是十分無禮的。再說了,如果本貓平日趴在他背上時他能給個好臉色看,那么被他罵兩句本貓也就不作計較了?蓡栴}是他從未爽快地做過任何方便本貓的事,如今卻只因本貓要去小便就罵人家“混蛋”,也未免太過分了吧。要說人類仗著自己的那點能耐,已變得狂傲不堪了。倘若沒有更厲害一點的角色出來敲打他們一下,真不知道他們會狂到什么地步呢。 如果人類的恣意妄為僅此而已,倒也尚可容忍,可本貓還聽說過比這慘痛數(shù)倍的惡行呢。 我家屋后有個十來坪大小的茶圃。盡管不大,倒也是個清爽宜人,陽光普照的所在。每當(dāng)家里的小家伙鬧騰得厲害,午覺睡不得安生之時,或百無聊賴,胸中郁結(jié)之際,本貓便會趨訪此處養(yǎng)一養(yǎng)浩然之氣。 一天,正值金秋十月小陽春的天氣,午后兩點鐘光景,風(fēng)和日麗,暖意融融,本貓午飯后已十分愜意地睡了一覺,也是為了順帶著活動一下身子骨吧,便踱步來到了茶圃。我一棵棵挨著個兒嗅那茶樹根,不緊不慢地來到茶圃西側(cè)杉樹籬笆附近一看,見一頭大貓?zhí)稍诒粔旱沟臍埦罩,睡得死沉死沉的。對于本貓的臨近那家伙似乎毫不察覺,又好像察覺了也毫不在意,只顧橫躺著長長的身子,發(fā)出陣陣鼾聲。潛入他人院內(nèi)竟能如此坦然入睡,本貓不禁為此公之豪膽而暗自吃驚。這是一頭純黑的貓,渾身上下沒一根雜毛。剛過晌午的太陽將透明的光線拋灑到他的身上,讓人覺得他那熠熠生輝的柔毛之間好像會燃起一片肉眼看不見的火焰似的。他身材高大魁偉,稱之為貓中大王也毫不為過。其身量足有本貓的兩倍。正當(dāng)本貓懷著贊嘆之念和好奇之心駐足尊前出神忘我地打量著的當(dāng)兒,小陽春里靜靜的微風(fēng)掠過高出杉樹籬笆墻一頭的梧桐枝丫,兩三片梧桐葉落到了殘菊叢中。那大王“咔”的一聲睜開了溜圓的雙眼。這情形本貓至今仍記憶猶新。他眼中閃耀的光輝遠比人類珍愛的琥珀美得多。他紋絲不動,只將那像是從雙眸深處射出的光芒聚集于我那窄小的額頭之上,開口道:“你是個什么玩意兒?” 就貓中大王來說,他的言辭略嫌粗俗,但其洪亮的嗓音之中無疑蘊含著一股足以震懾瘋狗的霸氣,令我頗感驚恐。本貓意識到此時不接他的話碴將是十分危險的。于是,本貓佯裝鎮(zhèn)定,淡然答道:“在下,貓也。名字嘛,尚無! 不過說實話,本貓此刻的心臟,跳得遠比平時激烈多了。聽了本貓的自我介紹,他用極為輕蔑的語調(diào)說道:“什么?貓?就你這樣的也算是貓?住哪兒呢?” 那叫一個目中無人啊。 “本貓就住在這邊教師的家里! “我猜也是吧?窗涯闶莸摹! 好一派大王的囂張氣焰。從言談舉止上來看,他就不像是好人家的貓?煽此歉蹦X滿腸肥的體態(tài),吃得一定不錯,小日子過得挺舒坦。 “敢問尊駕是哪位?” 見此情形本貓也不得不有此一問了。 “我嗎?老子是車夫家的大老黑啊! 他傲然答道。車夫家的阿黑是這一帶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兇頑之貓。正因為他是車夫家的貓,雖強悍卻毫無教養(yǎng),誰都不與他交往。成了大家聯(lián)手實施敬而遠之戰(zhàn)略的對象。聽到自報家門之后,本貓略感不安,但同時也起了那么一點輕侮之念。本貓首先想到的是要摸一下他的老底,看他究竟不學(xué)無術(shù)到何種程度。于是便有了下面的這段對話:“拉車的和做老師的到底哪個更牛一點呢?” “這還用問?當(dāng)然是拉車的牛了。你看看你家主人,簡直就是皮包骨頭嘛。” “嗯,您看您到底是車夫家的,多壯實啊。看來住在車夫家就能吃香喝辣呀! “瞎說什么?像老子這樣的,無論到什么地界還不照樣吃香的喝辣的嗎?你小子也別老在茶樹林子里瞎轉(zhuǎn)悠了,跟老子屁股后頭試試,用不了一個月,管保胖得連你自己都不認識自己! “著啊。以后就靠您罩著了。不過呢,要說居住條件的話,到底還是教師家里來得寬敞啊! “啊呸!你這個蠢蛋!住得寬敞又怎么樣?能填飽肚子嗎?” 我的話似乎將他惹毛了,他一個勁兒地抖動著像是用紫竹削成的耳朵,一撅一顛地跑開了。本貓與車夫家阿黑成為知心好友則還是后來的事情。 之后,本貓與那阿黑又有過許多次的不期而遇,而每次碰面他都是趾高氣揚的,跟那車夫一個德行。前文中本貓?zhí)岬降娜祟愃傻娜钡率,其實就是從這阿黑嘴里聽來的。 那天,本貓與阿黑跟往常一樣躺在暖洋洋的茶圃里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著。他又起勁地把他那老一套的“英雄事跡”重復(fù)了一遍,像是第一次講述似的?呻S即他話鋒一轉(zhuǎn),向我提了這么個問題:“你小子到現(xiàn)在為止,抓過幾只耗子呀?” 本貓是有自知之明的,要論知識水平本貓遠在阿黑之上,可要說到蠻力和勇氣則是望塵莫及的。盡管如此,可被他這么一問,本貓依然覺得羞愧難當(dāng)。然而,事實就是事實,那是來不得半點虛假的。于是,本貓便老老實實地回答道:“說老實話,我倒是一直想抓來著,可直到如今還是一只也沒抓呢! 阿黑聽了哈哈大笑,笑得他鼻尖處挑出的幾根長須好一陣亂顫。阿黑這家伙好吹牛,但也因此缺了點心眼,故而還是易于掌控的。一般來說,本貓只要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再從嗓子眼里發(fā)出些“咕嚕咕!钡穆曧,他就十分滿意了。我跟他接觸后不久便摸到了這一關(guān)巧。故而本貓明白,就眼下的局面而言,倘若非要自我辯解,那就是愚蠢之極的下下策,只會讓情勢于我更加不利,而上策莫過于讓他吹噓一番輝煌戰(zhàn)績,如此,則定能將這一尷尬場面對付過去。對,就是這個主意。于是,本貓便極為誠懇而又略帶攛掇地說道:“您老兄年長,于此道歷久彌深,想來定是戰(zhàn)果輝煌啊。” 真是如同見了墻洞就猛竄過去一般,他果然一下子就上鉤了。 “說不上很多,三四十只總有的吧! 得意之情溢于言表。隨即他又說:“要說耗子嘛,哪怕是一兩百只就老子一個也能包圓的,可要是遇上黃鼠狼就有點吃不了兜著走了。我跟黃鼠狼干過一仗,結(jié)果卻倒了個大霉。” “哦,是嘛!蔽腋胶鸵宦。 阿黑眨巴了幾下大眼睛繼續(xù)說道:“那還是去年搞大掃除那會兒的事了。我家主人拿著石灰袋子鉆到了檐廊底下,說時遲那時快,好家伙,一條大黃鼠狼慌慌張張地竄了出來! “噢!”我也跟著驚呼了一聲。 “說是黃鼠狼,其實比耗子也大不到哪兒去。‘去你媽的!’我一時性起便撲了過去,一直將他追到了水溝里! “好身手!”我喝了聲彩。 “可誰知那小子一發(fā)急就使出了最后一招,放了個臭屁。啊呀,真他媽的臭啊,差點把我熏倒。后來我只要一看到黃鼠狼就想吐! 說到這里,他還抬起前爪在鼻子上蹭了兩三圈,好像又聞到了去年的那股臭味似的。見此情形,本貓也對他生出了些許同情之心。為了鼓舞他一下,我就說:“要是老鼠被您老盯上,那他的死期就到了。您是捕鼠高手,一定是吃了許多老鼠,才養(yǎng)得如此膘肥體胖,毛色油光的吧?” 本貓這么說原本是想拍他一下馬屁的,不料竟落空了。他喟然長嘆到:“嗨,別提了,提起來可真叫人傷心啊。要說這世上再也沒有比人更加蠻橫無理的了。不論老子怎么吃辛吃苦地抓耗子,結(jié)果總是被主人全部沒收。他將老子抓到的耗子拿到派出所去領(lǐng)賞。那警察又不知道耗子是誰抓的,所以他每次去交耗子都能得到五分錢。托了老子的福我家主人已經(jīng)賺到一元五角錢了,可他從沒給老子吃過一頓像樣的飯。唉,所以說人這種東西,簡直就是道貌岸然的小偷啊。” 饒是阿黑不學(xué)無術(shù),這點道理他倒也懂得的。他義憤填膺地控訴著,背上的毛一根根地都倒豎起來。見他這樣,我也覺得有些毛骨悚然,于是敷衍了他幾句就回家去了。從那時起,本貓就下定了絕不抓老鼠的決心。不過我也沒以小弟的身份跟著他去各處尋覓老鼠以外的美味。我覺得美食不如好覺,美美地睡上一覺比什么都強?磥碜≡诮處熂依锖筮B貓也會染上教師之惡習(xí)的。如不提防著點,或許要不了多久還要得胃病呢。 既然說到了教師,那就再來說點我家主人的事吧。近來,對于畫水彩畫這事,我家主人似乎已經(jīng)醒悟,不再抱奢望了。例如,他在十二月一日的日記里記了這么件事: 今日集會,吾與〇〇首度謀面。久聞此人風(fēng)流放蕩,今日一見,固具風(fēng)月老手之風(fēng)采。鑒于有如此稟賦者自會見寵于婦人,故與其稱〇〇風(fēng)流放蕩毋寧謂其迫不得已而風(fēng)流放蕩更為確切。又聞其妻室乃藝妓出身,叫人好生艷羨。大凡好攻訐風(fēng)流客者,以無風(fēng)流資本者居多。乃至以風(fēng)流客自居者之中,也以無風(fēng)流資本者居多。此等人本非不得已而風(fēng)流卻偏要故作風(fēng)流,一如余之于水彩畫,終不能成正果也。雖如此,彼等仍以風(fēng)月老手自居。倘若偶飲于酒肆、涉足于青樓便為風(fēng)月老手,則余亦可為一水彩畫家矣。與余擲筆不畫為善同理,較之彼等無恥之“風(fēng)月老手”,鄉(xiāng)野村夫或品格更高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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