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6年,清政府廢止“科舉”,脂城西門的秀才們遠離青燈黃卷,融入各自的江湖。有人迷醉偏方,有人傾心革命,有人經(jīng)營買賣,有人加入黑幫。大時代背景下。同窗淪為對手,好友變成情敵,鄰里互相交惡,夫妻同床異夢。
《西門行(脂城4卷)》以輕松的筆調(diào),悄然揭下那個時代讀書人靈魂深處的層層遮羞。
《西門行(脂城4卷)》作者采用章回體的形式創(chuàng)作,意在體現(xiàn)雅俗共賞的藝術(shù)追求,同時也向中國傳統(tǒng)敘事致敬。
郭明輝,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一級作家,主要作品有長篇小說《男課》《女經(jīng)》《老板娘》《洋票》《東門破》等8部,以及中篇小說集《一個人的陷阱》《尋找一棵樹》。作品獲多類文學獎。
卷一
第一回 秋老虎熱炸仨葫蘆 讀書人夢斷功名路
第二回 老秀才有心踩花船俏 船娘無意進良言
第三回 癡情人夜讀茶花女洋 教士化解千千結(jié)
第四回 眾秀才戴孝大游行 俏船娘助威引騷亂
第五回 馮鞠元積勞患腎虛 陳依玄妙語嘲國病
第六回 惹官非避難上海灘 無奈何辭別有緣人
第七回 辣小姑任性上女學 嬌嫂子撒火摔飯碗
第八回 芝麻官巧施官場米 風塵女甘為替罪羊
卷二
第九回 鞠元返家奉蓮生子 鞠平獻計鞠元開奶
第十回 陳家千金好比豌豆 馮家小兒取名毓秀
第十一回 安福寺仙芝求菩 薩禮拜堂依玄訪牧師
第十二回 偶遇舊友鞠元得助 情有所衷鞠平抗婚
第十三回 奇方醫(yī)女毒手大愛 兄長逼婚至情傷人
第十四回 狠兄長亂點鴛鴦譜 辣小妹怒做洋尼姑
第十五回 貪小利仲之惹禍端 融中西依玄定霍亂
第十六回 陳依玄自嫌拒同房 安牧師講經(jīng)遭綁票
第十七回 尚文賭氣設(shè)計私晤 鞠平仗義冒死赴約
第十八回 蔣仲之西門撿面子 陳依玄省城探鳳儀
卷三
第十九回 毓秀斷奶煞費周章 心碧照相口吐蓮花
第二十回 劉半湯巧設(shè)謝民宴 蔣仲之抗捐做干爹
第二十一回 著新衣奇服惹非議 放河燈神火燒倭船
第二十二回 寂寞少婦替夫納妾 西門雜家自烹烏雞
第二十三回 依玄遇險生死未 仙芝貪杯紅杏出墻-
第二十四回 表至情鞠平剪秀 發(fā)識時務半湯揭屋瓦
第二十五回 風雪夜依玄回西門 臘月八仙芝現(xiàn)喜脈
第二十六回 陳依玄暗施墮胎方 馮鞠元明定娃娃親
第二十七回 依玄隱居迫于無奈 奉蓮小產(chǎn)事出有因
第二十八回 肉婆子貪吃害怪病 褚仙芝忍痛誕心瑤
第二十九回 樹威風老妻訓小妾 平糾紛老蔣施小計
第三十回 懷身孕鞠平傷風化施家 法鞠元下毒手
第三十一回 設(shè)酒宴依玄泯恩怨傷 別離鞠平贈青絲
卷四
第三十二回 長大成人毓秀乖張 豆蔻年華心碧花癡
第三十三回 仙芝勸婚以情動人 鞠平還鄉(xiāng)惹是生非
第三十四回 陳依玄初見小摩西 劉半湯求助蔣仲之
第三十五回 一封信依玄解心結(jié) 兩家媒半湯逞能耐
第三十六回 毓秀抗婚馮家大亂 鳳儀歸來風生水起
第三十七回 喜期將至毓秀逃婚 兵臨城下尚文發(fā)難
第三十八回 因舊故仲之遭訛詐 被釋放鞠元害大病
卷五
第三十九回 鞠元初愈性情大變 心瑤長大省城讀書
第四十回 得銀票仲之心病消 失夫君鳳儀斗志漲
第四十一回 遇兵痞心碧遭污辱 報恩情結(jié)巴娶癡女
第四十二回 遭天災脂城遇饑荒 搶官倉鞠元被緝拿
第四十三回 過大年心瑤添心事 返西門毓秀養(yǎng)洋豬
第四十四回 嘆如今無知結(jié)孽緣 悔當初有意埋怨根
第四十五回 慈母訓女有苦難言 嚴父教子無計可施
第四十六回 謀私奔情定脂河灣 遭通緝避難蠟燭山
第四十七回 劫案未了舊鄰結(jié)怨 人生失意鞠元瘋癲
第四十八回 殺洋豬脂城祈甘霖 斷后路依玄出西門
《西門行(脂城4卷)》:
這一聲比那一聲更高,還多了一個“毛”字。此類帶毛和不帶毛的粗話,西津渡碼頭上的粗人常掛在嘴上,街頭巷尾也能隨處聽到,并不十分刺耳?蓮鸟T鞠元這個秀才嘴里吐出來,就讓人臊得慌,奉蓮和鞠平頓時羞得臉發(fā)燒了。馮鞠元似乎很過癮,呼呼地喘著氣,拍了拍手,不曉得是為自己焚書的壯舉鼓掌,還是清理手上的灰塵,總之拍得響亮。奉蓮和鞠平傻站在葫蘆架下,披一身銀子似的月光,啞巴似的竟不敢再說話了。馮鞠元轉(zhuǎn)身回房穿好衣裳,一聲不吭,直直走向大門。奉蓮緊跟幾步,問:“你去哪里?”馮鞠元答非所問:“不要等我!闭f著,便摔門而去。
月上樹梢頭。馮鞠元心亂如麻,步子邁得凌亂無章,深一腳淺一腳,醉漢似的出了巷口,朝香爐崗方向走去。香爐崗是脂城西南蠟燭山的余脈,矮墩墩地守在脂河西灣上頭,一向是西門人的墳地所在,馮家的祖墳也在那里。走上曠野小徑,便有陣陣熱風從脂河方向吹來,帶著一股糟泥的腥味,又濕又黏,糯米粥似的裹在身上。香爐崗不過二三里,不多時就到了。一抹淡云遮過,月光淡了許多,墳地里的一切依然看得清楚。清明時馮鞠元新包了爹娘的墳頭,一個夏天過來又生出一蓬亂草,添了幾分荒涼。此時,兩個秀才,一老一少,一死一活,一個躺在土里,一個站在墳前,隔著一蓬亂草默然相對。月光下,馮鞠元仿佛看見他爹的禿頭隱約可觸,那條干枯的假辮子正在搖晃。馮鞠元不禁打個冷戰(zhàn),雙腿一軟跪了下來,哞的一聲便哭起來,驚了周邊雜樹上夜宿的鳥撲棱棱飛去。馮鞠元擤一把鼻涕,沖著墳頭大喊:“爹啊,朝廷真把科考廢了!”
馮鞠元所說屬實。光緒三十一年八月初九,和花船一起來到脂城的,除了炙人的秋老虎,還有朝廷頒布的廢止科舉的詔書,自丙午(1906)科為始,所有鄉(xiāng)試、會試一律停止。也就是說,從今往后,秀才們別再指望進京趕考,別再妄想金榜題名了。其實,早前,同窗好友陳依玄就捕到風聲,說朝廷要廢止科舉,馮鞠元當時不信,以為純屬小道消息。陳依玄一肚子雜學,素來神道,說他算了一卦,明確這事八九不離十了。為此二人爭得臉紅脖子粗。馮鞠元原本自有道理:起于隋文帝,行了近1300年的科舉,說廢就廢了?廢了科舉,朝廷如何選拔人才?沒有人才,大清天下哪個來管治?還有天下的一干讀書人怎么辦?難道要逼著讀書人造反?當今天子豈能開玩笑!陳依玄說:“老天都會開玩笑,何況天子!你等著瞧,天子要么不開玩笑,要開就是大玩笑!”如今果然被陳依玄言中,朝廷會開玩笑,不是跟他馮鞠元開玩笑,是跟天下所有的讀書人開了個玩笑?资ト税,您瞧瞧,朝廷這雞巴玩笑開得也太大了!
這個玩笑確實大,比天都大。那天,全縣老老少少一干秀才童生在文廟候詔。得知此事,或唉聲嘆氣,或哭哭啼啼,蔣仲之等幾個老秀才當場就暈了過去。韓尚文等幾個脾氣不好的,當場就罵人,不再用之乎者也,張口便是日媽弄娘的。完了!十年寒窗的辛苦白吃了,光宗耀祖的抱負泡湯了!毒日當空,馮鞠元心里冰涼徹底,鼻子里像是塞進了兩丸硫黃,若不是怕一旁的陳依玄笑話,怕是當場就哭出來了。
如實而論,馮鞠元之所以如此傷心,如此失落,跟馮家三代在功名上的執(zhí)著有關(guān)。馮家祖上本是脂城的木匠,手藝人家,日子好過之后便向往書香門第。從他曾祖開始,盼望出個人物,改換門庭。他爺是家里第一個丟下斧頭拿起書的男人,考到頭發(fā)花白,腰彎背駝,還是個童生。無奈之下他爺一心培養(yǎng)他爹,他爹一路考來,腰沒彎背沒駝,頭卻考禿了,辮子都扎不成,只好在頭上盤一條馬尾編的假辮子,最后還是沒考中秀才。他爹自知無望,便去開染坊,辛辛苦苦攢起家業(yè),一門心思供養(yǎng)馮鞠元?墒,輪到馮鞠元,腰沒彎背也沒駝,發(fā)沒白頭也沒禿,終于中了秀才,朝廷卻宣布廢止科考了,干干脆脆把馮家的文脈斬斷了。說起來,在馮鞠元的心里,最對不起的是他爹。他娘走得早,他爹一個人把他們兄妹拉扯大確實不易。去年臘月,他爹突然中了風邪,久治不愈,臨終前已不能說話,含著老淚拉著馮鞠元的手,哆哆嗦嗦,先在他手心里寫了“進”字,之后又看了看鞠平,在他手心里寫了個“出”字,寫完一“進”一“出”,老人家身子一挺,撒手西去。馮鞠元當然明白他爹寫這兩個字的意思,給他的“進”字,就是讓他進一步科考,最好中個頭名狀元。至于給妹妹鞠平的“出”字,意思更明白,一定要把這丫頭嫁出去。然而,事到如今,他的“進”字算是黃了,鞠平的“出”字能不能實現(xiàn),一時也沒底了。
話又說回來,馮鞠元雖然秉承祖訓,一心追求功名,卻不是一塊讀書的好材料。遠的不說,單是與陳依玄相比,馮鞠元就顯得天資不足,靈性差強,這一點馮鞠元自己也曉得。自開蒙到縣學,馮鞠元一直跟陳依玄同窗,每每先生教授功課,陳依玄撒泡尿的工夫就領(lǐng)悟了,他馮鞠元還云里霧里分不清東西南北,等到他明白過來,陳依玄不是在打瞌睡,就是在鉆研他的雜學了。但是,馮鞠元也曉得勤能補拙笨鳥先飛的道理,下苦功要比陳依玄高出一籌,雖沒有用上頭懸梁錐刺股的古法,青燈夜讀寒暑不輟卻都做到了。他們的先生,也就是馮鞠元的老丈人衛(wèi)秀才,曾給他們兩人預言:“依玄依天資,鞠元鞠自力;日后若騰達,命中有天意!痹捳f得明白,兩人都有騰達的可能,依玄天資優(yōu),鞠元肯勤奮,天資和勤奮都是騰達所必需,二者缺一不可,至于成或不成,還要看各自的命格。兩個人孰優(yōu)孰劣,且不好說。不過,單從日后把丫頭奉蓮嫁給馮鞠元來看,衛(wèi)秀才似乎更偏愛刻苦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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