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湯米去逮狗魚
湯米在甜菜地里趴著拔草,拔著拔著就不耐煩了。干泥塊尖尖的,直往牛仔褲里刺,刺得他腿膝直發(fā)疼。湯米覺得整個背脊都發(fā)麻了。他直起腰,扭頭瞅了瞅太陽,疲倦地抹了一把汗。這樣的夏天正是逮魚的好日子。不行,這樣的好日子他不能再耗在這里,耗在這塊甜菜地上了。
隆馬科河里的鱸魚,這陣恐怕還不會上鉤,可蒂蒂年運河的河灣里,那些狗魚該已經(jīng)被太陽曬得迷迷糊糊的了。逮狗魚的辦法,一般是用活結繩套把它給套住,接著一下摔上岸,等它清醒過來,就只好在地上咚咚地蹦跶了。
湯米想到這里,雙唇間不由得露出了笑意。他望了望甜菜地:他已經(jīng)拔了一半了,下星期他再來接著干完就是了。他媽媽和爸爸要到下星期末才回來。因此,要在父母回來前把甜菜地里的草全拔完根本沒問題。
四周一片熱天的聲響,一片熱天的氣息。湯米聞著,聞到一股塵土的氣味。三葉草的清香從那邊地里傳過來。蜜蜂嗡嗡嚶嚶,上下飛舞著。蚱蜢嘟嚕嘟嚕飛飛停停,停停飛飛。
湯米笑著在心中自語:“不,問題不在什么樣的氣味兒,問題是這天氣簡直好得不能再好了。這樣的好日子,孩子壓根兒就不該在地里拔草,而應該痛痛快快地去玩。要是好好去鉆研鉆研法律的話,那么法律準就是這么寫著的:這樣的日子里,孩子應該玩耍!
他抖了抖褲子上的塵土。頓時,一團灰云在他身邊騰起。干拔草這活兒要一星土都不沾是做不到的。不過,褲子臟點就臟點吧,現(xiàn)在用不著顧慮太多,因為家里只有他一個人,沒人逼著他換洗。
湯米的游泳技術還不怎么到家。好在到蒂蒂年運河可以從海濱浴場那邊繞。河灣里是不能冒冒失失去游水的,他人太小了,河底淤泥又深。河灣邊上長滿了蘆葦。狗魚特別喜歡到那凹進陸地來的蘆葦叢中棲身。弄得好,說不定能逮到三公斤重的狗魚呢。
湯米從甜菜地往家走的工夫,一整套逮狗魚的計劃都想好了:一到家就把拴狗魚的繩套拿上,然后爬到那棵斜向水面的歪脖子赤楊樹上,把繩套先藏在枝葉間,等他在浴場洗過澡,再去取下繩套,到蒂蒂年運河的河灣去。
不過,去浴場的路上他可千萬別碰上那些從塔式高樓里來的男孩子。他們要是躲在樹林里一個什么凹坑里,那就會把他糾纏得回不了家了。唉,可惜沒有一種仙水,喝上一匙就能力大無窮。那樣就不用老躲著那幫從塔樓來的小惡棍了:誰先上,我把誰先撂倒在地,看還有第二個敢再上來不。
這些住在塔樓里的小惡棍,可不好惹,你要是騎自行車過他們那段街,就得騎得飛快才行。
這些塔式樓房,從第一幢聳起那時起,就鴻運不斷,好幾次歐洲安全會議都在這塔式樓房里舉行,從這里發(fā)出的消息傳遍了首都赫爾辛基,成了全國各個角落的話題。就這樣,這塔式樓房就被人們一次又一次地提起。
湯米看看道路兩旁,倒也沒發(fā)現(xiàn)什么可躲人的地方,放眼望去,全是平展展的田野。只見英語老師沿著田野,氣喘吁吁地沿小路向他走來。
“她要上哪兒去?”
英語老師一定會向他問起英語補考的事。就讓她問吧。不過我不先跟她打招呼。現(xiàn)在放著暑假呀。話又說回來,我不打招呼的主意是愚蠢的——她會把我給認出來的。他沒猜錯,女老師放慢腳步,站住了。
“你怎么樣啊,湯米?太陽這么刺眼,我都差點沒能把你給認出來。(那干脆認不出有多好呀。)暑假都怎么過呀?”
“跟大家差不多,什么事都干!
湯米從女老師臉上的神情看出來,這會兒要問他什么了。
“英語補考你為什么不來參加?”
“那時我們一家都到外地去了!睖兹鲋e說,“到北方去了!
女老師的眼睛里閃過一縷不信任的目光。
“你沒忘記復習英語吧?”
“沒有,我沒有忘記!
他恨撒謊,但又不得不撒謊。這不,女老師這會兒要是問他一句“WhatisMissKuokkanen?”(奎卡年小姐近來怎么樣?)他就回答不上來。他記不清奎卡年應該用“he”(他)還是用“she”(她)了。因為放暑假后他壓根兒就沒讀過一句英語。
英語老師是個天資聰敏的女人。她當然知道湯米是在撒謊。但她沒盯住他,只是嘆了口氣,說:“用點兒功,把英語念念……”
危險總算過去了,湯米又繼續(xù)往前走。到家,他迅速拿上游泳褲,再拿上逮狗魚的繩套,急忙往海濱浴場走去。想必莎莉年大娘不會不早不遲偏偏在這時出來打亂他去逮狗魚的計劃的。
不料莎朵還是追上了湯米,使湯米在街上耽擱了一陣子。這莎朵,是鄰居莎莉年大娘三歲的小孫女,黑頭發(fā),像個漂亮得出奇的洋娃娃。她十分機靈,從媽媽瑪爾凱眼皮底下溜出來,自己一個人跑到街上,敔杽P嫁給了莎莉年大娘的兒子帕伏?膳练荒昵俺鋈ゾ蜎]回來過。直到如今音訊杳無。這里的人都說他準是在瑞典的一個什么地方①另外安家了。
湯米把莎朵拉回院子時,她大哭起來,還要咬他哩。她有些野脾氣,對誰都不怕。湯米想罵她幾句,但話到嘴邊又沒罵出口。因為湯米知道,她一哭,眼睛能瞪得像兩個小碟那么大。湯米被弄得沒了辦法,他想實在不行就只好把自己釣魚用的唯一的魚形金屬片給她。
當湯米把莎朵拉進院子時,莎朵的奶奶,就是莎莉年大娘,從屋里走出來了。
“我的天哪,小姑娘又溜跑了!”
“她已經(jīng)走到合作商店那個拐角了。”
“我什么時候到冷飲店去,就給你捎塊雪糕回來!贝竽飳渍f,“你常常幫我照看這小姑娘。我不能一步不離地跟著她呀!
大娘拉著小姑娘進屋去了,湯米這才繼續(xù)上路。
他心里已經(jīng)冒出一個希望:老賴子希爾圖年沒有在家。但是湯米想錯了,希爾圖年這個老家伙在莓果樹叢中慢騰騰地走來走去,這時他看見了湯米。他的嗓音讓人聽了難受,總使人聯(lián)想到那生了銹的門鉸鏈。
“湯米,你這樣的大小伙子,莫非不干正經(jīng)事兒,大白天去抓魚?”
這話怎么回答呢?湯米沒吭聲兒。這個希爾圖年什么時候做過一件像樣的事兒呢?他一天到晚搬弄是非,別人的事他都要去插一腳,比娘兒們還愛嚼舌頭,連大人們都管他叫“賴子希爾圖年”。
“提水去澆澆林子里那些草地,要不然,它們?nèi)脮袼馈!崩项^子嘰嘰咕咕地說,“可你只知道閑游浪蕩,盡干壞事。父母親又管不著你。他們都在哪兒干活呀?”
湯米已經(jīng)走出很遠了,老賴子的話還從身后傳來。老頭顯然是在那里自言自語了。
到浴場最近的路是經(jīng)過塔式樓群的那一條。但是只有不要命的孩子才試圖從那里走過。
湯米細細考慮著該怎么走好。
“莫非我是個膽小鬼?我不能老想著我對付不了從塔樓里跳出來的小惡棍們。他們年紀也沒比別的同學大些。就亞克修一個人大幾歲。亞克修是那個團伙里年紀最大的一個,他的真名叫亞克塞利,平常大家都叫他‘亞克蘇’,但是所有跟他相識的人在背后都叫他‘亞克修’①?僧斨拿,沒有一個人敢叫他‘亞克修’的。要是你敢那樣叫他,他就會向你撲來。這時,塔樓的男孩都狗崽似的一窩蜂撲過來。其實只要膽大的孩子都抱成一團對付他們,他們就會一個個都成了耗子,溜得沒影了。我見到他們從不逃跑。——我湯米就要證明自己不是膽小鬼。我不怕他們。不過他們就是要找岔子,反正不讓人順順當當通過。”
在學校,這撥從塔樓里來的學生,常常從后面對同學進行偷襲,尋釁斗毆,要不然就是把別人的帽子摘走,扔到骯臟的地方。他們天天拿別人尋開心。每次他們都占了便宜。他們的學習成績倒還可以,其他方面也蠻不錯。要是從城邊來的同學做了一件錯事,大家就喊他壞蛋,認為他品質惡劣。但要是塔樓里來的男孩干了壞事,大家就會說,這是他們有勁兒沒處使,這是頑皮行為。湯米有一次在學校里當眾談論“品質惡劣”和“頑皮行為”之間的界限。界限就在7。5分①,高于7。5分的人干了壞事算頑皮、淘氣,低于7。5分的人做了錯事算壞蛋,算品質惡劣。
這當中有許多說不清的地方。要是你對你在校門口用鼻子犁了犁地不服氣,或是對被摘了帽子不服氣,不向塔樓男孩低頭俯首,你就得被罰站。有時候,塔樓男孩中有誰用腳絆了你一下,你一下?lián)涞乖趧e人身上,要是老師看不清真正有錯的是誰,那么也可能受罰。
古話說得好:“兩個相扭打,各挨五十下!边@句古話用到學校里,就是一人挨耳光,兩人受懲罰。學校判別是非就這么簡單。
湯米拐進了樹林,往一條蜿蜒的小道上走。走這條道也不是沒有危險:小惡棍們也可能躲在樹林的某個深坑里。林子里黑咕隆咚的,跟他們鼻子對鼻子撞上,才會發(fā)現(xiàn)上當了。小路上,那些蓋著細沙的地方,那些覆蓋著淡藍色青苔的地方,能隱隱約約看出有自行車輪子滾過的痕跡。很明顯,他們一伙這會兒全在林子里。
但不管怎樣,他這澡還是非洗不可,并且還非得在海濱浴場洗不可。如果碰到好運氣,他不僅能逮到狗魚,而且還不止一條。這樣熱烘烘的天氣,狗魚全都昏昏沉沉的了。它們只知一個勁兒地睡大覺。要是輕手輕腳,不弄出一點聲音來,那么就有可能走到它們跟前,然后伸手一把逮住它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