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捕月明，星朗，一溪如畫�？諘绲钠降厣希�靜坐著一位白須老者，正閉目神游。偶爾能夠見到從他的手中，飛出一支又一支寒光閃閃的鋼針，針細(xì)若牛毛，破空勁飛，支支沒入眼前的巖石里。月行中天，四野皆寂。白須老者看看已近子時，突然從地上一躍而起，箭一般沖向不遠(yuǎn)處的遂州城，瞬間沒入茫茫夜色中。乾隆十七年冬月初一，遂州豪紳程春的老母親七十壽辰，前來祝壽的客人多達(dá)一百二十之眾。當(dāng)天夜里，風(fēng)雪交加，遠(yuǎn)道而來的賓客們，全部留宿在程府上。雞鳴三更，有客夜起小解。突聽得鄰近的上廂房里“咚咚”的異響數(shù)聲，正詫異間，似有三團黑影大鳥一般從房間窗戶掠出，沖天沒入院側(cè)的竹林中。客人迷迷糊糊，恍如夢中，揉揉眼返回室內(nèi)，依舊安然入睡。翌日晨起，程春大聲招呼下人們，抓緊忙活客人的洗漱湯水和食用早點。正團團張羅間，夫人程王氏慌張如遇追命厲鬼，跟斗撲爬地跑到他身前，大聲叫喚道：“遭賊了，遭賊了！”程春聞聽此言，吃了一驚，急忙與夫人進入內(nèi)室。果見箱柜皆被撬開，里面匿藏的什物，悉數(shù)被盜！程家人快馬飛報州府衙門。當(dāng)其時，陳豫川正與友人飲于鹽市街“涪江春”茶園。他一邊品著香茗，一邊與友人對弈。茶座左側(cè)置一鐵架，架上擱銅壺，壺下爐火正紅，壺嘴里熱氣裊裊。右側(cè)茶托上擱二青花瓷碟，碟內(nèi)各置糕點果脯若干。陳豫川每投一子，就順手拈起碟中的糕點送入嘴里，細(xì)細(xì)地咀嚼，隨即小飲一口茶湯，和著慢慢咽下。他每吃一糕一脯，必用一方白巾凈手，神態(tài)怡然閑適。當(dāng)他投下第一百二十九手白棋子時，猛然聽得此事，嘴角露出一絲不甚相信的淺笑。他見圍觀的茶客面面相覷，不由得臉上陣陣發(fā)燒，佯裝大怒道：“何方蟊賊，敢來遂州地界胡作非為？！”旋即將手中所執(zhí)白子拍在茶幾上，棋子竟嵌入幾內(nèi)而不碎。旁人見了，紛紛咋舌，無不暗暗稱奇。說起陳豫川，遂州人多少有些自豪。這位陳捕頭，早年因捕獲梓州巨盜汪雄而聞名蜀中，被潼川府授予“鐵血神捕”稱號，位列蜀中四大名捕之首。其實陳豫川既不高大也不魁偉，認(rèn)識他的人，知道他做著捕頭的公差，閑暇時愛去“涪江春”喝茶聊天，下得一手好棋。平時里把一雙手保養(yǎng)得白嫩如玉。不認(rèn)識他的人，很可能視他為衙門口站崗的差狗，只怪他平時口水滴答，一副小老兒模樣。陳豫川拱手棄子離席，快馬趕到西門程春府上。賀壽的人見陳捕頭來了，紛紛讓出一條通道來。陳豫川目不斜視，闊步走進莊內(nèi)。偌大的莊院內(nèi)，客人們?nèi)�三兩兩聚在一起，彼此間神秘兮兮地竊竊私語，見了陳捕頭后，立即閉嘴噤音，不再言語。陳豫川皺了皺眉頭，叫手下的兄弟吩咐下去，凡來程府做客的人立即散去，不得在莊上逗留。然后，獨自一人繞著程府的院墻，轉(zhuǎn)了一圈又一圈，并仔細(xì)地將程府各要害處，徹徹底底地搜索了一遍。當(dāng)他做完這一切時，平日里那張笑嘻嘻的臉上，頓時凝成了一團疑惑。陳豫川感到十分納悶，自己居然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可疑之處！臨近中午，陳捕頭來到程春的臥室，見他還躺在床上慪氣，便很隨意地提了幾個問題，想了解一些基本情況。誰想程春竟一問三不知，只道昨天夜里多喝了幾杯酒，昏昏沉沉一覺睡到天明。程春一邊說，一邊哆哆嗦嗦地拿出一樣?xùn)|西遞給陳豫川：“不知這個……？”陳捕頭接在手里，見是一支細(xì)細(xì)的鋼針，針尾鐫有一只小小的黃蜂，一雙大眼突然變得賊亮。他從業(yè)三十年，自然見多識廣，此針乃是蜀中唐門享譽江湖的獨家暗器──無影神針！陳豫川盯視良久，語氣輕松地問道：“府上是否有人得罪過江湖朋友？”程春很肯定地回答：“沒有！”陳豫川點了點頭，把鋼針用紙包好，藏在身上。然后笑了笑，一言不發(fā)地出去了。他一邊走，一邊思索，連騎來的馬也忘了牽走。唉，偌大一個莊院，竟然看不出盜賊從何而入，當(dāng)真是奇哉怪也！如不是家賊，那么便是外來的江洋大盜了？如果真是江洋大盜，為什么又偏偏留下唐門的標(biāo)志？是嫁禍唐家？還是轉(zhuǎn)移官差的視線？陳豫川百思不得其解，一路上悶悶不樂。回到衙內(nèi)，哪里還有心思料理公事？癡了一般回到城南的家中，躺在床上蒙頭大睡。家里人見陳豫川不言不語，知道他又犯心病了。這種情況他們見得多了，但凡遇到疑難費解的案子，陳豫川就會在床上靜靜地躺十天半個月，誰要是打擾了他，輕則一陣訓(xùn)斥，重者一記耳光。家里大人小孩，都遠(yuǎn)遠(yuǎn)地躲著他。一連數(shù)日，陳豫川“窩”在家里冥思苦想，偶爾也到街上茶鋪里坐坐，聽聽茶客們的議論。街坊間的人大多認(rèn)為是家賊所為，也有人說此賊乃京師巨盜，能飛檐走壁，更有人胡言亂語，說什么賊是三兄弟，親眼看見他們像大鳥一樣飛來飛去。還有一種說法，是川東秦門干的。雖然人人都說得有鼻子有眼睛，卻沒有一種說法靠譜，全都是個人的臆想和猜測。閑來無事，陳豫川將那枚無影針拿在手上，仔細(xì)地反復(fù)把玩。唐門乃蜀中武林泰斗，不可能做如此宵小之事。川東秦門，祖上倒是一江洋大盜，但受朝廷招安后，世代皆為良民，細(xì)想也不可能。思來想去，全無一絲線索，心癢癢地躁如貓抓。陳豫川為此茶飯不思，夜不安寢。終一日，家人發(fā)現(xiàn)陳豫川不見了，像一陣吹過大地的風(fēng)，消失得無蹤無影。鄰人們嚼舌，說陳捕頭遭強人殺害了，怪他多管閑事，惹惱了江湖朋友。這些話傳到他老婆耳里，指桑罵槐地站在街沿上日訣（罵人）人，最后還跑到州府里又哭又鬧，非要見自己的“死鬼”男人不可。衙里的同僚們并不知道陳豫川到哪兒去了，連知州大人也不知道。臘月初二，遂州通往重慶的官道上，走來了一位手執(zhí)白布招牌的算命先生。此人一路招搖，竟無一人認(rèn)出他就是陳豫川。中午時分，陳豫川來到了蜀中赫赫有名的唐門大院外，繞著偌大的莊院轉(zhuǎn)了一圈后，便不走了。既然現(xiàn)場有唐門的獨門暗器，唐門就脫不了干系。于是，他悄悄尋了一隱蔽處，耐心地在此守候了二十余日。可是，結(jié)果卻讓他大失所望，二十多天的守候居然一無所獲。陳豫川時�？粗�那支小小的鋼針發(fā)呆，不知道思路上哪個環(huán)節(jié)出了差錯？如此重大的案情不僅毫無進展，甚至連一絲有用的線索也沒有找到�？酂o他計，陳豫川決定返回遂州，再作商議。陳捕頭悶悶不樂，無精打采地往回走，快到遂州地界時，遇到一位重慶客商。這位重慶漢子言談甚是豪邁，說到故里的豪門秦家大院，滿眼盡是羨慕之色。陳豫川聯(lián)想到茶肆里的傳言，心想何不去碰碰運氣？臘月二十六，陳豫川來到潼南地界，遠(yuǎn)遠(yuǎn)看到臥龍山下矗一大宅，氣勢恢宏，計有房屋百十間，似新近建成。陳豫川閱歷豐富，潼南乃川中小邑，且距遂州城不遠(yuǎn)，他怎么從未聽人言及此地有如此豪富之人？心里有了疑團，便不走了。陳捕頭獨自一人來到大宅對面的茶棚里，買了一碗茶，慢慢地一邊喝，一邊和主人家聊天。談話中，陳豫川不斷地夸贊潼南是個好地方，物產(chǎn)豐富，人民富裕，說得店主人呵呵地笑聲不斷。二人言語投機，相談甚歡，陳豫川慢慢將話題扯到了對面新建的大宅上�！叭绱撕勒�，世所罕見�！薄罢l說不是呢？”店主人語氣中頗多自豪。當(dāng)問及何人所建時，主人卻把一個小腦袋搖成了撥浪鼓，只說五年前秋八月間，來了一位外鄉(xiāng)人，出手闊綽，花萬兩黃金買下這百十畝坡地，動工修建了這座大宅子。“好像是當(dāng)年冬月二十六動的土吧？”陳豫川聽到這么一說，心里十分激動，表面上不露聲色，呵呵地付了茶錢，轉(zhuǎn)身而去。他無事一般來到附近的鎮(zhèn)子上，找一家客棧住了下來。每日里，陳豫川有事無事都到茶館里坐一坐。一連十天，從未發(fā)現(xiàn)大宅的正門打開過，只有一個老仆每日里從院側(cè)的小門進出，負(fù)責(zé)打掃房前屋后的清潔，偶爾也去鎮(zhèn)上購些菜蔬。陳豫川天生就是吃六扇門這碗飯的，能言善辯，機智偽巧。不多日，便與大宅子的老仆熟稔如故。老仆人乃重慶萬州人氏，新近聘來此宅。他對主人的情況也知之甚少，只說主人年近七十，雙目失明，在這個地方無親無戚。陳豫川很用心地聽著，他多少感到有些意外，偌大的一座豪宅里，平時卻只住有一仆、二丫鬟和兩書童。老仆人無意中給陳豫川說了一個很奇怪的現(xiàn)象，引起了他的注意。說是這大宅子的主人每到月圓之夜，不論刮風(fēng)下雨，都會外出遠(yuǎn)行。多則十日，少則三五日，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也不知道去干了些什么�！胺凑�出去的時辰，一定是深夜子時�！标愒ゴ�聽了老仆的話，心里漸漸明朗起來。上元佳節(jié)鬧元宵，山鄉(xiāng)里處處焰火齊明，鞭炮聲聲。陳豫川仿佛忘記了當(dāng)天是什么日子，一門心思想著大宅子的種種古怪。他早早地在宅門前的空地上，胡亂放了十幾堆穢物，自己則隱匿在一旁的黃葛樹上，偷偷地觀察動靜。當(dāng)天夜里，明月如晝。子時，豪宅的大門準(zhǔn)時打開了。陳豫川看見兩個書童提著燈籠在前面走，后面跟著一位白發(fā)銀須的老叟。兩個書童只顧前行，絲毫沒有攙扶老叟的意思。老叟年紀(jì)雖大，腳步卻甚是矯健，遇到有穢物的地方，輕快地繞道避開，并不踐踏其上。陳豫川嘴角露出了一絲笑容，知道這個老叟乃偽作瞽人，絕非善類！聯(lián)想到賊是三人的傳言，陳捕頭心里暗恃，兩個書童莫不是他的幫兇？八日后，丑時。兩個書童馱著沉甸甸的包袱，偕老叟從外面匆匆返回大宅。陳豫川看在眼里，興奮得像一個撿到銀元寶的孩童，立即返回客棧，傾壺長飲。翌日天明，陳豫川扮成算命先生來到大宅門外，高聲叫道：“前朝諸葛亮，后世劉伯溫，吾本鬼谷子，江湖神算命！”過了一會兒，大門開了，出來一個書童，對陳豫川說：“我家主人有請先生�！标愒ゴū虮蛴卸Y地頷首致謝，跟著書童進了大宅。院內(nèi)十分寬大，僅中軸一線，樓宇就多達(dá)十六重。每重大門皆緊閉，人從耳門入。二人行至最后一重，房屋大門自動開啟。陳豫川看見銀發(fā)老叟扶椅端坐廳中央，急忙上前請安。老叟竟然視而不見。陳豫川不覺尷尬，笑著相詢：“不知府上何人算命？”老叟聞言笑曰：“你是算命先生嗎？陳捕頭陳大人！”陳豫川聽他一說，吃了一驚。好在其長期混跡江湖，倒也處變不亂，心想既然被他猜破，不承認(rèn)反倒示弱。當(dāng)下凝神戒備，朗聲說道：“佩服高人法眼如炬，在下正是遂州陳豫川�！崩羡怕犃T，淡淡一笑，隨即高聲贊道：“果不愧蜀中名捕，如此坦蕩！老朽如不據(jù)實相告，倒顯得小氣了。我就是唐門二當(dāng)家無影神針，因與大哥素不相合，憤而出走來此落腳。去歲冬月初一，在貴地將程春家里的金銀珠寶悉數(shù)盜走，留鋼針一枚，原想嫁禍于大哥，讓他吃些苦頭。不想陳大人偵技如神，這么快就追蹤至此，老朽實在佩服得緊！”陳豫川聞言，十指微動，做虎撲狀。無意間瞥見二書童虎視眈眈立于旁，情知險到了極致，設(shè)若強行緝拿，恐非三人之?dāng)�。情急之下，陳捕頭哈哈一笑，說承蒙唐大俠夸獎實不敢當(dāng)，一邊言奉上司之命，不敢有違，只字不提緝拿歸案之事。老叟叫二位書童退下，悄聲對陳豫川說：“陳大人請先回去，三日內(nèi)，老朽必給你一個答復(fù)，如何？”陳豫川知道無影神針之類的人物，言出必行，決不悔言。遂點頭同意，放心地離開大宅子，回到鎮(zhèn)上的客棧里。陳捕頭待在客棧，天天盼著大宅子的人前來回話，誰知三日已過，非但沒有人來，連只言片語的信函也沒有。心里不覺生氣，徑直跑到大宅子，欲問責(zé)于叟。開門的書童對他說：“信早已送給你了，怎么會不知道呢？回去看看枕下不就行了嗎？”陳豫川急匆匆趕回客棧，搜索枕頭下，果見黃金百兩，小刀一柄。他將小刀拿在手上細(xì)細(xì)把玩，卻不識柄上的毒蝎標(biāo)志，但可以肯定，此刀絕不是唐門中所用之物。陳豫川心中駭絕，急忙返回遂州，辭職不再做捕頭。攜妻兒隱于鄉(xiāng)下，至死不敢說賊叟事，怕禍及子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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