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螞蚱綠螞蚱》是茅盾文學(xué)獎得主、名作家李佩甫的中篇小說,講述了:坡上晃出一隊割草的孩子,全赤條條的,一線不掛。遠(yuǎn)遠(yuǎn),像被風(fēng)吹的草兒押送的一隊泥丸。那打頭的背的草捆大,小垛兒一般地緩緩滾來,仿佛草也成了氣候。近了,你才能瞅見那埋在草里的小頭。叫你真不信是那泥丸一般的孩兒馱了草動,倒疑是成了精氣的草搡著孩兒走。這打頭的,便是狗娃舅了。
李佩甫,男,1953年10月生,漢族,河南許昌人。中共黨員。中國作協(xié)全委會委員,國家一級作家,享受國務(wù)院政府特殊津貼。曾任河南省文學(xué)院院長、省文聯(lián)副主席,F(xiàn)為河南省作家協(xié)會主席。
《紅螞蚱綠螞蚱/大作家寫給小讀者》:
德運舅的大喜日子露水下來了,身上濕濕的涼。倆眼皮在打架,又不舍走,只偎了狗娃舅在窗前貼著聽,屋里仍舊沒有動靜。
村街上,樹影兒透出朦朦朧朧的白,深深淺淺的黑。常有灰灰的一條躥上瓦屋的獸頭,倏爾又不見。
狗間或咬_聲,磨牙的牲口細(xì)細(xì)地嚼料。黑黑的一怪撲來,嚇得人閉眼,一忽兒又看清是那碾盤在死蹲,總也很嚇人。把臉扭回了,貼了那舔破的窗洞往里瞅,久久,終于在屋里那一片混沌的墨里分清了方位:床東一團(tuán)濃黑,床西一團(tuán)濃黑,木了—般,不見動。
狗娃舅來聽房,原是記了三個工分的。我覺著新鮮,也就跟了來。不想,結(jié)婚原是這般沒有滋味。
“我困了!惫吠蘧伺呐奈遥瑐z眼兒躥動著騰騰的黑火,眼又貼到窗格上去了。我真服氣他的耐性,打個哈欠,又借那舔破的窗洞獨眼看,只覺蛐蛐一聲聲短叫,好不焦人。聽狗娃講過,這是一公一母“說話”哩。競這般地有聲有色!叫人氣極時,屋里那混沌的黑化開了,又是床東一團(tuán),床西一團(tuán)。屏息聽去,床板“吱兒”響了,床西那團(tuán)黑緩緩?fù)矕|處移,一股很粗的喘聲出來,兩團(tuán)黑便合二為一。倏爾又分開去,一個床東,一個床西。漸漸,又移近了,定睛細(xì)看,卻叉是床東、床西。接著一聲陽陽壯壯的“嗯”……支著眼皮熬去了大半個夜,就聽得這么一聲“嗯”。
叉是久久,叉是極粗的喘聲,兩團(tuán)黑終于扭在一團(tuán)。細(xì)細(xì)分曉,咬牙聲、廝打聲、撲騰撲騰她翻腿還雜著切嚙的咬……只不見喊叫,也不聽有罵聲出來。
“咕咚’一聲,兩團(tuán)黑從床上滾到地上,就那么來來回回地翻。我剛想喊,被狗娃舅擰了一把,很疼,只好住了。一個時辰之后,房里靜下來,還是床東一團(tuán),床西一團(tuán),直到三星稀……離了窗口,狗娃舅忿忿說:“那女的不讓。”“什么?”狗娃舅看著我,又說:“那女的不讓!薄裁床蛔專俊惫吠蘧松炝藗懶腰:“肉頭!薄罢l?”“德運!庇谑,回姥姥家睡。只是_不曉德運舅為啥“肉頭”,白日里他娶媳婦好熱鬧喲!一身新褲褂穿著,頭皮刮得青光,還捏著頂新帽,臉上紅光光的,遠(yuǎn)遠(yuǎn)就叫我:“文生,拿碗來呀!”躺床上便做夢:一條長腿伸出去,滿天紅火燒起來,總也不見人救……第二天,忽聽見I嗷嗷的哭聲,狼嚎一般瘳人!一時靜了全村;一時又滿街狗咬,聽女人在村街上拍腿喊:“新媳婦上吊了!”我翻身下床,赤條條躥了出去。
村里人都來了,黑壓壓地站著。幾位長輩分的老人蹲在那貼了紅“囍’字的碾盤上吸悶煙。女人們把狗娃舅圍了,叫他講“聽房”的經(jīng)過,一片“嘖嘖”聲。小娃兒在人群里鉆來鉆去,莫名其妙地興奮。
太陽在朗朗的晴空上移著,那暖意仿佛離人很遠(yuǎn)。一朵軟白的云飄去,又一朵悠悠追來,白極,也靜極。秋風(fēng)涼涼,似又刮不去時光地?zé)o盡。村外的黃土路上有人在走,漸遠(yuǎn),漸;漸小,漸遠(yuǎn)……半晌時分,村東響起了脆厲的鞭聲,三掛大車飛風(fēng)一般進(jìn)了村。被鞭聲打炸了的騾子四蹄騰起,濺起濃烈的黃塵,仰天的騾馬噴著滿嘴白沫。女人們在車上擠擠地坐著,后邊是黑壓壓的漢子。不曉得誰叫一聲:“娘家人來了!”一語未了,車上哭聲驟起,呼天搶地罵將過來。娘家漢子虎兇兇地在貼紅“囍”的德運舅門前站了,女人們?nèi)珦磉M(jìn)屋去,抓住蹲著的德運舅就打。德運舅先是不吭,繼而滿地滾,殺豬—般慘叫!屋里嚷聲一片,碎聲一片。兩莊的男人怒目而立,相互防著,一任女人們干事。
野野的一條漢,五尺身量,一身鐵肉,平日老披著小褂在村街上蕩蕩地走,哼一路小曲,吃三碗紅薯!和人“抬杠’脖里犟兩根紅筋,這就是昔日的德運舅。在村里不曾見他怕過誰,性起時抓住老牛的角往地上按,一頭壯牛便硬給按倒在地,贏一場叫好聲。
上邊叫翻地七尺,他憑一張亮锨,挖溝似的翻出丈二,那塊地成了“樣板田”,又氣勢勢領(lǐng)一張獎狀回來,滿村榮耀。鼻子高高的,眉也濃濃,嘴唇雖厚,卻經(jīng)過路的算卦先生看出一臉福相。這樣的角色,卻又怕女人,窩囊得叫人咬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