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肇事
中原古城東州。
初秋的一個夜晚。天空飄著的淅瀝小雨,把大街兩邊建筑物上的燈光洗得金碧輝煌。夜?jié)u漸入深,風越刮越緊,大街上往來的車輛和行人稀少。
東州市公安局交警支隊事故科副科長蘇紅駕著一輛警車,從機場接了剛出差回來的男朋友周偉新。周偉新靠在椅子上,有點兒疲倦,又像在深思。車子行駛到迎賓東路的十字路口,紅燈亮了。蘇紅停了車,拿出手機,撥通了家中的電話,剛喊出一聲“媽……”一輛尾號為“9”的黑色小轎車,仿佛一支剛剛離弦的利箭,挨著蘇紅的車子飛過,嚇得蘇紅驚叫一聲。那輛車不僅闖過紅燈,而且駛上了逆行道。
蘇紅氣憤地對周偉新說:“如果不是你饑餓的肚子一路上在叫,我一定追上那個開車的,狠狠罰他一次。車超速而且逆行,真是膽大妄為!眼里還有沒有我們交警!”
周偉新看了看表,誠摯地說:“蘇紅,已經十一點了,別去你家打擾你媽了。咱們在街上隨便吃一點東西吧。”
蘇紅一邊發(fā)動車,一邊調皮地說:“我媽喜歡讓你打擾!闭f完,她才想起手機沒掛,于是又接著說:“媽,我們再過十分鐘就到家了。您把飯熱一熱。我這一路上不斷聽見周偉新的肚子在叫!
周偉新等蘇紅掛斷電話,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你看看,還要罰別人,你開車打電話也是違章。”
蘇紅反駁說:“你不覺得手伸得太長了?刑警支隊長同志!”
周偉新抬頭看見了不遠處花園廣場旁的國際大廈。這是東州最高的一座建筑,也是東州唯一的一座五星級酒店。酒店頂端矗立的“國際大廈”幾個霓虹大字,由于在半空中,格外引人注目。他情不自禁地說了一句:“好長時間沒嘗到東州國際的咖啡了。”
蘇紅略帶不滿地說:“你看你忙得還像你嗎?”
東州國際大廈是東州最熱鬧的地方。雖然已是深夜,依然人來人往。
東州師大女生孫紅和劉小蘭從國際大廈剛剛走出來。《東州日報》女記者秦婕和好朋友張曉則剛剛踏上大廈門前的臺階,與孫紅、劉小蘭走了個頂面。
孫紅推著劉小蘭就走,邊走邊說:“快,快,回去晚了,傳達室的師傅又要說難聽話。”二人剛走到馬路上,突然,一輛尾號為9的黑色小轎車發(fā)了瘋一樣,由東逆行向西急馳而過。孫紅一下子目瞪口呆。劉小蘭推了她一把,自己卻被卷到車輪下。
孫紅驚恐地大叫:“停車,停車!”
秦婕和張曉聽到喊叫聲,轉頭看了一眼,也被突如其來的橫禍驚呆了。
小轎車一個急剎車,停了下來。司機朝后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孫紅、秦婕等人跑了過來,又向前駛去。
孫紅一邊追,一邊叫喊:“停車!
秦婕舉起相機,對著小轎車連續(xù)拍照。張曉情急之中,拿出手機報警。
小轎車在行駛約五百米后,撞到交通護欄上,司機好像猶豫了一下,最后還是扔下劉小蘭,加速開走了。
秦婕、孫紅和張曉等人已經跑到了劉小蘭身邊。大街上行走的車輛和行人,也都圍了過來。
蘇紅和周偉新也正經過這里。蘇紅停下了車,問道:“發(fā)生了什么事?”
周偉新想了想,駕車向肇事車逃走的方向追去。因為大街上車輛稀少,那輛尾號為9的黑色小轎車開得飛快。司機從反光鏡里看見周偉新的警車追了過來,急忙駛進一個胡同。周偉新在胡同口停了一下,略一思忖,駛向胡同的另一端。
警車的鳴叫聲吸引了大街上的車輛、行人紛紛駐足觀看。
這個時候,肇事地點已被人們圍得水泄不通。孫紅抱著劉小蘭的身體號啕大哭:“小蘭,小蘭,你醒一醒,醒一醒!”秦婕幫著孫紅把劉小蘭從地上抱起來。劉小蘭已面目全非。
一位老人憤憤不平地說:“太不像話了,撞死人就這么溜之大吉,天理難容,天理難容!”
蘇紅剛剛向支隊報警,掛斷電話后,她四下看了一眼,問:“你們看沒看見車號?”
剛才說話的老人說:“是輛黑色的車,車號沒記全,只看見尾數(shù)有個9!
另一中年男人指著秦婕說:“我看見這位小姐拍了照!
蘇紅轉頭一看,認出了秦婕:“婕姐,你也在這兒?”
秦婕點了點頭?梢钥闯觯丝倘猿两谝环N難以名狀的感情氛圍里,有義憤,有痛心,有悲傷。
蘇紅:“你拍的照片什么時候能洗出來,給我們用用。”
秦婕點了點頭。
一輛警車飛馳而至,交警支隊事故科科長張虎帶著交警劉婷婷趕到。這時,救護中心的車也到了。蘇紅、張虎和大伙一起把劉小蘭抬上車。張虎對蘇紅和劉婷婷說:“你們在這兒保護現(xiàn)場,方支隊長馬上就過來!
劉婷婷問了一句:“肇事車呢?”
蘇紅回答說:“周偉新正在追呢!”
周偉新本來想從胡同的另一方向堵截肇事車,可是他行到胡同口的另一端,沒有發(fā)現(xiàn)肇事車。出了胡同就是一條大街,大街的對面,是一個大院,大院的大門前,掛著“中國共產黨東州市委員會、東州市人民政府”兩塊牌子。在周偉新右邊不遠處,停著一輛黑色轎車。司機看見有警車過來,馬上發(fā)動車子。周偉新猶豫了一下,追了上去。黑色小轎車看見有警車在后邊追,加快了速度,發(fā)了瘋一樣逃跑。周偉新在后邊緊追不舍。他一邊追,一邊向指揮中心報告:“我是刑警支隊周偉新,發(fā)現(xiàn)一輛可疑車輛,在逃向高速公路,請求支援!
黑色小轎車駛上郊外的高速路。周偉新追上了高速路。黑色小轎車在前邊猛逃,周偉新在后邊猛追。從對面方向和后邊,分別駛來幾輛警車。不一會兒,周偉新的車超過了黑色小轎車,小轎車無可奈何地停下了。周偉新下車后,仔細看了看黑色小轎車,不是肇事車輛。他責問司機:“你跑什么?”
其他警車上下來的干警也圍了上來。
司機慌張地跪下:“我,我認罪!”
就在周偉新和公安人員為追趕肇事車輛而奔忙的同時,東州市委會議室里,市委副書記、市長蘇禮在主持一個會議。
蘇禮:“省委決定,在市委書記趙正明同志去中央黨校學習期間,由我主持市委工作。請同志們多幫助。當前,全市的中心工作是國際經貿洽談會。這是東州首次舉辦國際性的經貿洽談會!彼D過頭,看了看市政府秘書長秦富榮,問道,“富榮同志,會議報名情況怎么樣?”
市政府秘書長秦富榮五十歲開外,文質彬彬,說話也慢條斯理:“據不完全統(tǒng)計,咱們這次洽談會已有三十多個國家和地區(qū)的外商報名,國內報名的已有兩千多家企業(yè)!
蘇禮高興地點點頭,說:“這是我們東州歷史上規(guī)模最大的一次國際經貿洽談會,對促進東州的經濟建設,提高東州對外開放的質量和水平至關重要。離開會還有一個月的時間,各單位要全力以赴,通力協(xié)作,從現(xiàn)在開始會議籌備工作要進入倒計時!彼戳丝幢,時針正指向十二點。他又問:“富榮同志,你們還有什么事嗎?”
秦富榮:“關于五州集團參與水泥廠改制的事情,現(xiàn)在國資局堅持要再論證。這件事還需要盡快協(xié)調!
蘇禮沉吟著沒有表態(tài)。他掃視了一下會場,問道:“其他同志還有事情嗎?”
一女同志說:“我想匯報一下開幕式的準備工作進展情況!
這時,一個秘書走到秦富榮面前,低聲說:“秦秘書長,你的電話。”
秦富榮向蘇禮請了個假,走到值班室,接起了電話。他剛聽了幾句,臉色大變。他開了窗,向外看了看,對著電話說:“好吧,我來處理。你放心吧!彼畔码娫捄,心事沉重地坐在椅子上,思索了一會兒。突然,他的目光落在了辦公桌上的一份報告上,報告上赫然寫著醒目的紅字標題:“關于東州水泥廠改制問題的請示報告”。他想了想,走到門外看了看,走廊里無人,他還不放心,又把門關上,然后抓起了桌上的電話,撥通了五州集團董事長兼總經理朱繼承的電話。
朱繼承正和屬下黑蛋在辦公室里談事。
黑蛋:“建材局、審計局和國資局下邊處室都搞定了,可他媽的國資局局長蘇常勝就是不同意。聽說他還要去省里匯報呢。不行,教訓他一下!
朱繼承瞪了他一眼,嘆了口氣,說:“那可是蘇市長的大公子,也就是咱們東州的太子爺。你動他,百分之百是在太歲頭上動土?還是讓秦富榮去協(xié)調吧!
聽到手機響,朱繼承看了看號碼,神情不悅地把手機交給黑蛋:“百分之百是我媳婦的電話。她又跑到哪個公用電話亭打的,試探我、偵察我。真他媽討厭!你接!
黑蛋猶豫一下,接聽電話:“大姐,我是黑蛋。朱總正在開會,不方便接電話。一會兒散了會,我讓他給你打電話。”
黑蛋剛掛斷,電話又響了。朱繼承不耐煩地示意黑蛋,黑蛋聽了一句,趕忙說:“大哥,說誰誰到,是秦秘書長的電話。”
朱繼承接過電話,略一沉吟,調整了一下心態(tài),笑逐顏開地說:“秦秘書長,你好。你說什么?出事了,什么事?交通事故,撞人了,嚴重不嚴重?”
秦富榮的聲音透著緊張和哀嘆:“不嚴重我會找你朱總經理嗎?我在市委門東的電話亭前等你。我還在開會,你抓緊點。”
朱繼承掛斷秦富榮的電話,臉上掠過一絲復雜的笑。他一邊穿衣服,一邊得意地說:“媽的,我早說過,在東州就百分之百沒有我攻不下的堡壘。這位秘書長大人遇到了事,不也主動找我嗎?這就是實力的證明!
黑蛋討好地說:“大哥,人都說東州有兩個秘書長,地上的姓秦,地下的姓朱,你這個地下秘書長權力不次于地上的,秦秘書長辦不了的事,你也辦得了!
朱繼承沒理會黑蛋。他想了想,問道:“你說秘書長出了交通事故,不找交警找我干什么?!”
黑蛋故作聰明地反問:“是不是那輛寶馬車出的問題?”
朱繼承:“正是那輛車出交通事故了,撞了人。”
黑蛋不以為然:“這對他來說算什么事?大不了賠幾個錢,找保險公司唄!”
朱繼承:“你以為他和你一樣?他得保地位、保名譽、保晚節(jié)。據我所知,他沒有駕駛證,又是酒后。再說,他也知道那輛車是白建設走私過來的,牌照也是假的。”
黑蛋一驚:“那他是不是跑了?肇事逃逸,抓住了可就大了。”
朱繼承:“這不才找到咱們嗎?我想,如果我們擺平了,對他是一輩子的大事。平時他想遇到這樣的事也不可能。我們今后還愁辦不成事嗎?這對咱們百分之百是個機遇!”
黑蛋:“搞定了他,咱哥們在東州的地位就更鞏固了!
朱繼承:“是呀。這才叫公平合理!
二人出了門,上車后,黑蛋突然感嘆地說:“那輛車可值上百萬。太可惜了。”
朱繼承不以為然:“有什么可惜的?百十萬讓他背著,那就是枷鎖,百分之百值!”
黑蛋:“他不是一直停在咱們車庫里不敢用嗎?”
朱繼承:“昨天我去找他催問水泥廠改制的事,正遇上他接了不知一個什么人的電話,放下電話,他說晚上要出去辦私事,不想用公家的車,我順水推舟就把那輛車給他用了!
朱繼承的車子到了市委、市政府東門外,秦富榮已在電話亭前等待。朱繼承從窗口探出頭:“秦秘書長,上車吧。”
秦富榮上了車,迫不及待地說:“朱總,咱們開門見山地說吧。我知道你很重義氣,朋友也多。你找個人把車開走,放在市委大院里不行。如果交警追查……”
朱繼承不等秦富榮說完,就信誓旦旦地說:“秦秘書長你放心,追查也查不到你這兒。車不是你的,肇事你更不知道。你就百分之百放心吧。相信我會安排好的!
秦富榮:“好吧。你有什么需要,我也會盡力幫忙!
朱繼承:“別的也沒什么,就是我們買斷水泥廠的事,請您幫幫忙再催一下,F(xiàn)在水泥的行情特別好,我們等不起!”
秦富榮點頭。他下了車,急忙進了市委大院。傳達室的老傳達從窗口看見他,想和他打招呼,他裝作沒看見,走了過去。
朱繼承看著秦富榮進了大門才發(fā)動車。黑蛋望著秦富榮蹣跚的背影,感嘆地說:“他這種人也會肇事?你看他一下就像蒼老了很多!
朱繼承:“說什么呢你?”他想了想吩咐說:“你打個電話,讓徐老八出來。有些事得讓他辦。不管怎樣說,我在東州是有地位的。不到萬不得已不能出面!
徐開放外號徐老八,是朱繼承的鐵哥們。雖然是深夜了,他和幾個朋友還泡在歌廳里,和幾個坐臺小姐一起,興致勃勃地一邊喝酒,一邊觀看足球賽。他在這家歌廳里最近剛認識一個叫阿靜的四川姑娘,天天來為阿靜捧場,其實是想早日把阿靜騙上床。
徐開放的手機鈴聲響了。坐在他懷里的阿靜不耐煩地說:“這么晚了,誰的電話?”她接了電話后,遞給徐開放。徐開放起身接過電話,聽了幾句,勉強地說:“好吧,我現(xiàn)在就過去!
阿靜:“這么晚了,有什么事,不能等明天再說!
徐開放:“我朋友遇到點麻煩,我去看看就回來。你在這兒等我,一會兒咱們一起回家!彼贿叴┮路,一邊還戀戀不舍地看了電視一眼,做了一個狂烈的動作。
阿靜:“我跟你一起去吧?”
徐開放:“不必了。我告訴你,今天晚上要跟我走,不能再騙我了!”
阿靜點了點頭。
徐開放在歌廳大門前打了一輛出租車。出租車經過市中心花園廣場時,徐開放看見有一群人圍在那里,中心還有幾個警察,好奇地問:“是不是又出車禍了?”
出租司機說:“剛才聽交通臺廣播,有一輛黑色小轎車,在這里肇事后逃走。撞的是一位女學生。交警部門還懸賞提供線索呢!
徐開放聽了,忿忿不平地說:“他們交警是干什么的?媽的!”
在市中心花園廣場的事故現(xiàn)場,交警支隊副支隊長方正和蘇紅、劉婷婷等在勘查現(xiàn)場。
劉婷婷:“聽在場的群眾反映,肇事者駕駛一輛黑色轎車,車開得很快,車子東搖西晃,明顯是酒后駕駛,而且是逆行,撞人后又逃離現(xiàn)場,目擊者稱車的尾號是9……”
方正情緒低沉。他看了蘇紅一眼,轉頭問劉婷婷:“醫(yī)院那邊有消息嗎?”
劉婷婷搖了搖頭。
蘇紅:“市局指揮中心已設卡檢查,到目前也沒消息。周偉新追肇事車沒追到!
方正不滿地說:“他是刑警,怎么管到交警的事上了……”
蘇紅頂了一句:“交刑警只是分工不同,但職責都是一樣的!
方正:“聽說他們又破了一個大案,市里要給他們記功呢!
這時,方正車上的車載電話鈴響了幾聲,站在一旁的蘇紅見方正忙碌,過去接過電話:“您好,我是蘇紅。你是馬局長呀!”
她把話筒遞給方正:“市局馬局長的電話!”
方正接過電話:“我是方正。對,各個卡口及巡警方面的報告都說沒有發(fā)現(xiàn)肇事車輛。說明肇事者熟悉東州的交通。出不了城,是的,一定還在城里。我們正在查。報社一個記者拍了照片,我已經安排人聯(lián)系,爭取盡快拿到照片。”
方正放下電話,心事沉重地點了一支煙,看了看表。
蘇紅:“方支隊,你先回去。這兒有我們!
方正看了看表,說:“好吧,我回去安排一下再回支隊!
方正發(fā)動車后,又探出頭,說:“蘇紅,我估摸肇事車沒出東州。你再和指揮中心聯(lián)系一下!
方正走后,周偉新回來了。周偉新沿著肇事車行走的路線,邊走邊仔細觀察,到了肇事車扔下劉小蘭的地方,他好像發(fā)現(xiàn)了什么,蹲下身,掏出手紙,從車和護欄相撞的位置取下幾片車上的油漆。他交給蘇紅,說:“這可能對你們有點用!
蘇紅讓劉婷婷裝在包里,然后,三個人一起上了車。
蘇紅堅定不移地說:“這個肇事者一定是東州人,對東州的交通十分熟悉!
劉婷婷:“他能鉆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