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不敢娶歐婦
兩次在歐洲,十余年遇到許多情人,但都是暫時相逢,不能和一位同心人共聚白首,每一想及,茫然若失。
我曾與一法女,同居年余,并生了一女孩;但入巴黎國立育嬰院而夭殤了。這位女子面貌美麗,身子苗條,系出于法國與西班牙的混合種,富有南國的情調(diào)?上母赣H有酒精病,遺傳了刺激癥,每逢拂意時,輒神意混亂,口吐白沫。又或因這病癥遺傳,腦筋未能發(fā)展,對于法文尚未深解,連寫普通書信,文法也常見錯亂。但她平時的待人接物,也極井井有條,在社交上也極得人歡心。
我認識她是在海邊飲食廳。她是侍女,柔情的招待,又最使我起競逐心情的,是當時有一位德國少年博士,也在對她用情,可是她不愿意與他周旋,而用情于我這個正在學習的學生。我極驕傲,以那時這個衰弱國家的人民,能夠爭勝強盛的德國而又有身份的博士。我們不久就同到別處海濱去過伴侶的生活了。在這些海濱的生活中,我們時常攜手同到潮落后遠遠的海溝叢石中,去撈取魚蟹,每每得到餐中的新鮮。有一日,當海潮大退時,我們得到了二大筐蟹,可有二三百只,大多是雌雄疊為一氣的。在躑躅叢石之后,熱氣揚騰,我們就落水去做海鷗的雙飛。
我們本是一對好夫婦的?墒俏也桓,因為家中有父母之命所給我的黃臉老婆。況且我正在讀書時期,一個學生的公費也不夠家庭的生活,所以當女孩生后,我也學起盧梭一樣,主張由國家去公養(yǎng)。雖在她的母愛難于割舍,而由我這個薄情的父親,終于把愛女犧牲了。以后因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爆發(fā),巴黎已有陷落的危險,我就單身避到倫敦。她也看到我們的愛情不是長久的,彼此就分散了!
這就是我薄幸的一端!沒世痛恨,夫復何言!
我前說那位講衛(wèi)生的愛情的情人,常向我說以她這樣的人才,到三十歲尚未得到正式的伴侶,言下至為恨恨,我們本也是一對好夫婦的?珊尬也粔虼竽,也終因有結(jié)發(fā)妻的顧忌,而只好以一時期的情人生活結(jié)束了。當我歸國時,她來信說已得到一位知心人,不久就要結(jié)婚了。我因為恐攪亂她與新愛人的感情,以后連通訊也中絕了。
由后回想,我真是大呆子。她們歐洲人極知那時我們一輩子是包辦婚姻的,只要坦白,她們也極愿同到中國來。有許多留學生就是這樣娶到西婦的。到中國后,或與結(jié)發(fā)妻離婚而給她精神上與物質(zhì)上的幫助就好了。或則不經(jīng)過這樣的手續(xù),而與西婦遠遠地同居,也是可以混過一生的“準婚制”的美甜生活?墒俏也粔虼竽懀皇窍肴粑疫@樣騙婚,對中婦與西婦都不好。我就這樣犧牲自己,犧牲他人。只顧形式不重精神。空向西風揮灑同情淚,究之對于東風也無一點的好處。言念及此,沒世痛恨,夫復何言!
陳璧君約我救汪精衛(wèi)
我進的京師大學,就是北京大學的前身。但在滿清時代的大學,當然不免有腐朽氣象。各科系所教的都是官樣文章。學生自由研究的風氣幾乎等于零。桐城派的古文,占了中心勢力。雖則各班外國文有多少外國教授及留學生主持(例如我所入的法文班,就有二位法國人為教授);不過所教的,都是遵照既定的課本,個人特出的意見不能自由提出的。
我入此校后僅只數(shù)個月,便發(fā)生一件特出的事情。一日有熟人張俞人來會,說他此來是與汪精衛(wèi)未婚妻陳璧君同來謀救汪逃獄的。他約我晚間與她密談。當然以汪那時的志氣,能奮不顧身,只身到北京謀炸滿清攝政王,事雖不成,無論何人都會寄予同情的。我就一口應承與他們會談了。
在一條暗巷的小寓內(nèi),見到滿面凄涼的陳璧君。她向我提出計劃,照滿清政府當時的條例,捐納一個實缺的主事后,再謀為法部監(jiān)獄(即禁汪精衛(wèi)的所在)的監(jiān)獄官,由此就可以把汪放走了。那時實缺主事的捐納款項一二萬元,她是南洋富僑,外加一些人的幫助,款項是不成問題的。但最難的,是要有這樣一個當?shù)闷鹁杓{的人,張俞人是一個書呆子,土頭土腦,當然不配。至于我,是個尚未滿二十歲的人,當然更配不上。此外,在當時的情況下,要尋得一個這樣具有革命黨人的志氣,是萬分做不到的。我們會談之下,只有惋惜這個計劃的難成。他們不久就出京了。獨留我這個人在受苦。
我愈思愈難耐:我想他們此來的計劃,或與別人也談及。萬一事機不密,有些泄露的風聲,我就不免被捕而至于殺頭了。我想放棄京師大學他去。但父親是斷難允許的。我若離此校,家費定不再供給,只好終身失學了。由是,行住兩難,終日彷徨失措,無心讀書,只有敷衍功課及格,其余時間便到校中藏書樓東閱西看那些佛學書籍,借以消遣心中無限郁悶的心情。
這樣無聊的光陰,經(jīng)過有一年多久,幸而武昌起義,汪精衛(wèi)得以出獄,到天津組織“京、津、保同盟會”。我才得離開京師大學往天津加入組織,到此始把先前的顧慮包袱完全放下。
計我在京師大學約有二年久的時間,除再學習一點法文外,其余毫無所得,可說白費了少年的有用光陰。那些佛書,翻來覆去,無非是空空色色,色色空空,白嚼舌頭,在我覺得討厭。又那些翻譯的字句文法,也使我頭痛不易了解。我于佛學可說是毫無緣分,只有看到一些“高僧傳”的奇怪情狀,有些開心。但到底于實際學問毫無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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