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在二戰(zhàn)的硝煙中,《刀鋒》出現(xiàn)在飽受戰(zhàn)爭煎熬的讀者面前。實際上,本書的寫作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以前,是作者在美國游歷時寫就的。講述的故事發(fā)生在**次世界大戰(zhàn)前后。美國青年萊雷為好友在戰(zhàn)爭中猝然死亡,而開始向自己的內(nèi)心展開深刻的追問:既然世間有善,為何惡亦相生?戰(zhàn)后,拉里在故鄉(xiāng)感受著美國建設(shè)一個“宏偉而繁榮的時代”的熱潮,卻難以置身其間。他執(zhí)拗地要尋求心中那個讓他難以割舍的疑問。他在書籍中發(fā)掘,在靜思中梳理。為此,他幾乎投入了自己全部的精力與熱情,甚至解除了與戀人伊莎貝爾的婚約。之后遠(yuǎn)遁法國,再后,開始周游世界。在印度,他從東方的《奧義書》踏上了心靈自我完善之路。
毛姆三大代表作之一,一個普通人尋找信仰的人生傳奇;入選《50部靈性經(jīng)典》,流傳35年經(jīng)典秭佩譯本重新修訂;村上春樹推薦:任何一把剃刀都自有其哲學(xué);12000字導(dǎo)讀深入解析“追求真正生活的刀鋒上的行者”;馬爾克斯、奧威爾、格雷勒姆·格林、奈保爾、伍爾芙、張愛玲、村上春樹、王安憶、劉瑜、毛尖、董橋、馮唐、曹文軒等人一致推薦。
**章
一
我以往寫小說,在動筆之時,從來沒有過這么多的疑慮。我之所以把這本書叫做小說,只是因為我給它起不來別的名稱。我沒有很多離奇的情節(jié)以饗讀者,書的結(jié)局既不是飲恨而死,也不是如愿成親。俗話說“一死百了”,因此死能使一個故事全面收場,而成親也能使故事恰當(dāng)結(jié)束。高雅講究的人們瞧不起俗話所說的“大團圓”,其實是他們考慮不周。一般的人本能地認(rèn)為,一旦男女主人公們?nèi)缭赋闪司鞂,該交代的也就都交代了,這種看法倒也頭腦清醒。當(dāng)一男一女經(jīng)過各種波折終于結(jié)合到一起的時候,他們也就完成了他們的生物學(xué)使命,讀者也就不再關(guān)心他們,而把興趣轉(zhuǎn)到下一代身上。但是我可沒有給讀者把結(jié)局交代清楚。這本書所寫的完全是我對一個人的回憶,而我與這個人萍水相逢時雖有交往,但一分手就是多年不見,在此期間他都經(jīng)歷了什么,我并不知道。我想,我能夠編出一些情節(jié),天衣無縫地填補起這些空白,使我的小說讀起來連貫一些,不過我無意這樣做。我自己知道多少,就寫多少。
許多年以前,我寫過一本小說,書名是《月亮和六便士》。我那本書寫的是畫家保羅·高更的故事。關(guān)于這位法國藝術(shù)家的生平,我所掌握的材料非常不足,我創(chuàng)造這個人物所根據(jù)的就是這點微不足道的材料的啟示。我就是利用小說家的特權(quán),靠編造一些情節(jié)來描繪這個人物的。在寫作本書的過程中,我可壓根兒沒想這樣做。書中沒有一點東西是編造的,F(xiàn)在本書中的人物都改了姓名,那也只是為了如果他們還活著的話,不使他們覺得難堪,我還動了一番腦筋,用別的辦法來確保誰也看不出書中寫的就是他們。我要寫的這個人并沒有名氣?赡芩肋h(yuǎn)也不會出名。也許當(dāng)他一輩子結(jié)束的時候,他來到世上一遭給世人留下的痕跡并不比投入河水的一塊石頭在河面上留下的痕跡多。因此,如果我這本書還有人讀,也只會是因為書本身可能有點意思。不過也可能,他為自己選定的生活方式,他性格的特別堅定并且特別溫文,會對他本國的人產(chǎn)生越來越大的影響,以致人們會覺察到,本世紀(jì)曾經(jīng)生活過一個非凡的人。大概這要到他死了很久之后,那時候,我在這本書里寫的到底是誰,也就大白于世了,想知道些他早年情況的人們,就有可能在這本書里找到一些他們所需要的東西。我認(rèn)為我這本書,會在我前邊說過的有限范圍內(nèi),向我朋友的那些傳記作者們提供一些有用的資料。
我不想蒙混讀者說我記下來的對話可以看作是逐字逐句毫不走樣的記錄。我從來不去記錄別人在這個場合說些什么或在那個場合說些什么,但是只要他們的話與我有關(guān),我的記憶力是很可靠的。所以,雖然這些對話是我寫出來的,但我相信,它們能忠實地代表對話者的原話。我剛剛說過書中沒有一點東西是編造的,現(xiàn)在我想把這句話改一改。我采取了希羅多德以來的歷史學(xué)家們的辦法,擅自把我本人沒有聽到過也不可能聽到過的談話,編出來叫書中的人物去說。我所以要這樣做,和那些歷史學(xué)家一樣,都是為了使場面生動、逼真。不然的話,如果只是轉(zhuǎn)述一下,沒有人物對話,那讀起來效果就很差。我寫書就是希望能有人讀,我想盡我所能把書寫得讓人們愛讀,這樣做無可指摘。明眼的讀者自己就能很容易看出我在什么地方用了這種手法,他們完全可以不予理睬。
我著手寫這部書時心里不很踏實的另一個原因,是我主要描寫的人物都是美國人。人是非常難了解的,我認(rèn)為,我們除了本國人外,不可能對其他任何人有真正的了解。因為或男或女并不只是他們本身而已;還是他們出身的地區(qū),學(xué)步的農(nóng)舍或城市公寓,兒時的游戲,偶爾聽來的輩輩相傳的老故事,吃的飯,上的學(xué),心愛的運動,誦讀的詩篇,以及他們信仰的神。是所有這一切使他們成為他們今天這個樣子,而這一切你只憑道聽途說是不可能了解的,只有親身經(jīng)歷過,你才能了解。只有變成他們本身,你才能了解。你無法了解來自不同國度的人,如果說了解,也只是觀察得來的印象。因此,要在紙上把他們刻畫得真如其人,就不是件容易的事兒。甚至于連亨利·詹姆斯這樣一個明敏心細(xì)的觀察家,盡管在英國住了四十年之久,也不曾成功地創(chuàng)造出一個百分之百的英國人。至于我自己,除了幾篇短篇小說外,我從來沒描寫過本國人以外的任何人,我在短篇小說里之所以大著膽子去描寫外國人,是因為在短篇小說里你對人物的描述可以粗約一些。你給讀者把主要特征描述一下,細(xì)微的地方由他們自己去補充。也許有人會問,既然我能把保羅·高更改成英國人,為什么我就不能對本書中的人物采取同樣的辦法?我的回答很簡單:我不能。一改,他們就不再是他們那樣的人了。我不敢貿(mào)然說他們這些美國人就像美國人眼里的美國人一樣,他們是一個英國人眼中的美國人。我沒有去模仿他們說話的特點。英國作家模仿美國人說英語造成的混亂和美國作家表現(xiàn)英國人說英語造成的混亂,完全旗鼓相當(dāng)。*容易出錯的是俚語。亨利·詹姆斯在他的英國故事里常常使用俚語,但總是用得不很像英國人,因此,不僅得不到他所追求的口語化效果,還常使英國讀者不舒服地為之一顫。
二
1919年,我在去遠(yuǎn)東的路上,曾到過芝加哥,并且由于一些與本書內(nèi)容無關(guān)的原因,我在那里住了兩三個星期。那時我剛剛出版過一部成功的小說,由于時事新聞的報導(dǎo),我剛到達就有人來訪問我。第二天早上我的電話鈴響了,我接了電話。
“我是埃略特·坦普爾頓。”
“埃略特?我還以為你在巴黎呢。”
“不,我來看我的妹妹。我們請你今天來和我們一起吃午飯。”
“我很高興去。”
他給我約定了時間并把地址告訴了我。
我認(rèn)識埃略特已有十五年了。他這時已年近六十,高高的個兒,風(fēng)度翩翩,五官秀美,又厚又卷的黑發(fā)稍有一點花白,更顯出他容貌出眾。他衣著一向講究。零星服飾他買自夏爾維商店,但衣服、鞋、帽,他要到倫敦去買。他在巴黎塞納河南岸時髦的圣紀(jì)堯姆街上有一套公寓。不喜歡他的人說他是個商人,可這話如果讓他聽見,他會非常痛恨的。他有鑒賞力,而且見多識廣。他不在乎地承認(rèn),在以往的年月里——他初到巴黎定居的時候——他為那些要買畫的有錢的收藏家們出過主意;并且,當(dāng)他通過社會交往聽到某個沒落的貴族——英國的或法國的——打算賣掉一張**流的好畫的時候,他就很高興地去找美國博物館的理事們,因為他無意中聽說,他們正在尋訪某某畫家或某某畫家的名畫。法國有許多古老的家庭,英國也有一些,境遇逼迫他們賣掉一只有布爾簽名的柜子,或一張齊本達爾親手做的書桌,卻不愿聲張出去。能夠認(rèn)識這樣一個博學(xué)多聞、舉止文雅、可以不露風(fēng)聲地把事情給他們辦好的人,他們當(dāng)然高興。人們自然會猜測埃略特從中撈到了好處,但是有教養(yǎng)的人誰也不愿說出口?瘫〉娜艘豢谝Фㄋ枪⒗锏拿繕?xùn)|西都是要賣的,還說,每當(dāng)他用名貴陳酒和豐盛佳肴招待有錢的美國人之后,他那些貴重的畫就會有一兩張突然失蹤,或者一只精工鑲嵌的衣柜不見了,而代之出現(xiàn)一只上了漆的。當(dāng)人們問他為什么某件東西會不見的時候,他就解釋說,那東西他有點看不上,因此換了件質(zhì)量好得多的。他一解釋,人們便也覺得頗有道理。他還說,一睜眼總是看見那些東西,會膩的。
“Nous autres américains,我們美國人,”他說,“喜歡變花樣,這既是我們的弱點,又是我們的長處。”
巴黎有些美國太太自稱知道他的底細(xì),說他的家里很窮,他能過現(xiàn)在這種生活,完全是因為他非常精明能干。我不知道他有多少錢,但他那位有公爵爵位的房東肯定每月要叫他為他這套公寓付一大筆錢,而且他那公寓里也滿是值錢的東西。墻上掛的都是法國大師華托、弗拉戈納爾、克洛德·洛蘭等的畫;鑲木地板上鋪著美麗的薩伏納里和奧比松地毯;客廳里擺了一套路易十五時代的十字紋雕花家具,就其花紋的精美來看,這些東西完全可能像他所說,原是當(dāng)年蓬巴杜夫人的閨中之物。反正他有的是錢,他用不著去賺錢就能過他認(rèn)為體面人應(yīng)過的生活。至于過去他是靠什么辦法達到這一步,如果你不希望他和你翻臉,你就放明白點兒,不要提這個問題。由于在物質(zhì)上他再不用操心,他就一心一意投入生活中他所熱愛的事情,那就是社交。他幫法國的或英國的貴族辦事,這就使他鞏固了他拿著給重要人物的介紹信初來歐洲時所取得的社會地位。他初來時還年輕。他出身于弗吉尼亞州的名門,從母親一系來說,他的一位祖先還在《獨立宣言》上簽過字。他的家世使他拿著介紹信去見那些有頭銜的美國太太時很受看重。他人緣好,又聰明,舞跳得好,槍打得準(zhǔn),并且網(wǎng)球也打得不錯。什么宴會都有他的份。鮮花和價錢昂貴的盒裝巧克力,他任意買來送人,雖然他很少請客,但請起來獨具一格,很受稱贊。那些闊太太們被領(lǐng)到蘇荷區(qū)的風(fēng)流倜儻的飯館或者拉丁區(qū)的小酒店吃飯,都覺得很好玩。他無時不愿意給人幫忙,只要你有求于他,不論事情多么麻煩,他都高高興興去做。對上了年紀(jì)的女人,他曲意奉承,取悅于她們,所以不久他就成了許多豪門大院里特別吃香的客人。他為人極其和氣,假如有人失約使你措手不及,你臨時拉他來湊數(shù),他也欣然前來,從不介意;即使你把他安排在一個非常令人反感的老太太旁邊,他也一定會施展本事討她的歡心。
他在巴黎定居,每年倫敦社交季節(jié)后期他趕到那里,初秋拜訪一圈鄉(xiāng)間別墅。兩三年的工夫,不論是在倫敦還是在巴黎,一個年輕美國人能夠攀得上的朋友,他都攀上了。那些*初把他引進社交界的太太們,發(fā)現(xiàn)他結(jié)交了那么多人,都感到吃驚。令她們的心情很復(fù)雜。一方面看到自己栽培的年輕人取得這么大的成功,感到高興,另一方面看到他和有些人混得那么熟,而她們自己卻只能和這些人攀得個淡淡的表面應(yīng)酬,她們有點窩火。雖然他一如從前,對她們熱情,給她們幫忙,但她們心里不舒暢,覺得他利用了她們,把她們當(dāng)成了在社交界進身的墊腳石。她們認(rèn)為他是個勢利鬼。他當(dāng)然是個勢利鬼。他是個勢利透頂?shù)膭堇。他是個厚臉皮的勢利鬼。為了讓人家請他參加一個他想?yún)⒓拥难鐣蛘邽榱撕湍硞名氣很大、脾氣厲害的老寡婦拉扯點兒關(guān)系,什么侮辱他都受得了,碰多大的釘子他都不在乎,再粗暴的對待他都咽得下。他是不達目的決不罷休的。一旦他看準(zhǔn)了一個目標(biāo),他就毫不動搖地追去,就像一個植物學(xué)家那樣,為了尋找一種特別稀罕的蘭花,對洪水、地震、熱病、深懷敵意的土人,統(tǒng)統(tǒng)不怕。1914年的世界大戰(zhàn)給他提供了使他大功告成的機會。戰(zhàn)爭爆發(fā)后,他參加了一個野戰(zhàn)衛(wèi)生隊,先是在佛蘭德斯,以后又在阿爾貢服務(wù),一年以后他胸戴紅帶勛章回到了巴黎,在巴黎紅十字會弄到了一個位置。這時候他已經(jīng)很富裕,凡是顯貴人物贊助的慈善事業(yè),他都慷慨捐助。任何廣泛宣揚的慈善活動,他都以自己的真知灼見及組織才能積極地襄助一番。他參加了巴黎兩家人們*難加入的俱樂部。法國**貴的女士們都把他叫做“好埃略特”。他的雄心終于得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