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看的身體，讓人為難的身體

身體這個東西，真是讓人為難。

它和我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它不是那么好看，即使我們怎么下功夫，也很難有大的改變；在我們不想被看到的時候，卻沒辦法把自己的身體遮起來不被看到……這不好看又麻煩的身體，我們甩也甩不掉，真是讓人沒辦法，有時候就難免徽有些討厭它。

應該是十幾歲的時候開始的吧：聲音變得奇奇怪怪；臉上的油脂越來越多，冒出粉刺；這令人尷尬的地方長出深色的毛發(fā)；胸前難受地脹起來；小腹劇痛，血從兩腿之間流下……

身體給我們帶來這樣那樣的病痛，我們卻無法預知這些東西什么時候會來，所以在應對的時候，永遠都處在一個特別被動的位置。即使來了，也只能盡量去安撫自己，學會接受和妥協(xié)。我們每個人都是如此渺小又無防備的存在，對自己的身體總是抱有種種的不安。

更讓人不知所措的是，我們自己本身竟然無法看見自己全部的身體。一個人的身體，自己真正能看見的地方，到底又有多少呢？手和胳膊我們還算能看得清楚，可是到了腋下就不怎么看得見了。在處理腋毛的時候，脖子和眼睛都要轉一個彎，簡直要把人累死才好。當然，有人會說，照個鏡子不就完了嗎�？墒晴R子里的左右又和實際的左右不一樣，簡直要讓人抓狂。因為我自己是男的，處理體毛的時候，也就是刮個胡子而已。但我記得自己在青春期剛長腋毛的時候，為了能看清楚這嶄新的毛發(fā)，讓我整個肩膀都抽了筋。而肚子雖然低頭就能看得到，但稍微往下一點就不是那么容易了。對于女孩子們來說，最隱私的部位要是不用鏡子的話想必是完全看不見吧。

我們看不見自己的后背和后腦勺也就算了，最讓人不解得是，我們竟然看不見自己的臉。雖然透過鏡子能看到，但那張臉，一定是在那一個時刻擺出來，早已設定好了的一張臉。我們永遠都無法用自己的雙眼看到自己面對別人時的臉。在這張臉上寫滿了我們每一個細微的情感，在我們無法看見、控制的時候，原封不動地傳達給他人。這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啊！古時候的人們戴斗笠或者干脆用頭發(fā)遮住臉，直到現(xiàn)在世界上某些地方的人們也在戶外會用布遮住臉，仔細想想也不是沒有道理。

尼采說過，每個人距離自己最遙遠。那是不是可以說，每個人距離自己的身體也是最遙遠的呢？自己的身體我們智能看到一小部分，身體的內部更是完全看不見。在醫(yī)院通過胃鏡或者放射片雖然能看到自己身體的內部，但是在醫(yī)生說這是你的身體的時候，看著照片上陌生的器官，怎么努力都無法得到一種實際的感覺。我們自己能從自己身體上獲得的信息真是少得可憐。

每個人距離自己的身體最遠，想起來就覺得挺荒謬的了，而更荒謬的是，自己的身體還會在不知不覺中產生各式各樣的變化。

最近我總沒來由地感覺自己的身體在萎縮，特別是在搬來東京生活之后。21年飛快地過去，我不再能自由地活動自己的身體，聲音也有時候也發(fā)不太出來，就好像一個木偶一樣。我開始有很多的顧慮，很多的迷惘，有時甚至萎靡不振，但又說不出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心里好是著急。

最近解散的舞蹈團體“白虎社”中的原舞者青山美智子，在團體活動中因交通事故去世了。她在當年的入團申請書中曾寫道，每個人都會體會到身體的閉塞感。這種閉塞感，也可以說是身體變得僵硬的這種感覺。這種僵硬不是因為人感到緊張或是羞恥，而是來自于一種強迫觀念的束縛。比如說：觸摸異物會讓人害怕；醉大叔在自己身邊會覺得不舒服；因為擔心自己的體臭和口臭會被他人察覺而感到不安（也有“口腔精神病”的說法）；因為無法忍受皮膚出油，只要一有時間馬上就洗澡的潔癖癥；只要是自己的身體在“標準尺碼”之外，就會覺得自己丑，并且立馬開始節(jié)食；因為瘦身帶來的飲食紊亂，進而絕食或是爆食等等。這些病癥一直就在我們每個人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