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偉人身邊學(xué)到的
　　1965年8月，我離開布達佩斯，回國后被安排到外交部翻譯室，給國家領(lǐng)導(dǎo)人做翻譯。我給毛主席當(dāng)過兩次翻譯，給周恩來總理、陳毅副總理做翻譯的次數(shù)就多一些。
　　現(xiàn)在學(xué)外語成為年輕人的一種“時尚”，要想成為一個好的翻譯，心理素質(zhì)很重要。俗話說“藝高人膽大”，有的翻譯雖然水平很高，但是想得太多，反而影響發(fā)揮。我們當(dāng)年有個男同事，筆譯水平很高，但他**次給周總理當(dāng)口譯時，腿一直在哆嗦�？偫硪豢�，說你怎么這么緊張�。克懔�，你下去吧。
　　周總理懂英語，法語也能聽懂一些，所以，一般給總理做翻譯是很緊張的。剛開始的時候老同志教導(dǎo)我要“目中無人”，就是做翻譯時不要想東想西，要排除雜念，全神貫注。
　　人一旦緊張，就不可能全神貫注。這有個過程，需要慢慢修煉，關(guān)鍵要有一顆平常心，別害怕失敗，即使這次做得不好，也可以吸取很多經(jīng)驗教訓(xùn)，下一次爭取改進就是了。
　　那時候我才二十多歲，很幸運能給我國一些杰出的領(lǐng)導(dǎo)人做翻譯，在偉人身邊或直接或間接地做一些工作，這對我后來的外交生涯有很大的影響。
　　我覺得一個人，對他遠距離跟近距離觀察不大一樣。做翻譯的好處是你可以近距離觀察他，而且，他講的話你得翻譯出去，外國人講話你得翻譯過來，你的眼睛，除掉記錄之外，得一直看著人家，從近距離觀察會受到很多的影響。
　　政治領(lǐng)袖并不光靠權(quán)力才有魅力。他們是**的老師，言談舉止都能讓人領(lǐng)悟許多。我看他們就像小孩子看大人一樣，他們的一舉一動總吸引著我的目光，感覺值得回味。
　　毛澤東：“凡是搞大國主義的人，我都主張整一整”
　　回到外交部沒多久，我就接到通知：為中共中央**領(lǐng)袖毛澤東做翻譯。
　　那是1965年10月22日，毛主席接見剛果（布拉柴維爾）的總統(tǒng)馬桑巴-代巴的夫人。此前一年中國與剛果（布）建交，中國一直在財力物力上對其提供力所能及的援助，兩國友好往來頻繁。
　　馬桑巴-代巴夫人到中國后，受到毛主席的親自接見。那天，我陪外賓從釣魚臺來到中南海，進的是新華門。那時我還年輕，只有26歲，又是**次給中國人民心目中的**領(lǐng)袖當(dāng)翻譯，雖然內(nèi)心一個勁地念叨：不要太激動，要鎮(zhèn)靜，要好好翻譯，但當(dāng)毛主席出現(xiàn)在會見廳時，我還是感覺很激動、緊張，心里怦怦直跳。
　　好在我在布達佩斯時有過不少在國際會議上做翻譯的歷練，而且這次會面是禮節(jié)性的，內(nèi)容不太多，難度也不大，我的現(xiàn)場表現(xiàn)還行。我記得毛澤東主席身材魁梧，臉色很好，他說話時湖南口音很重，但我基本上聽懂了。
　　后來，我又間或給毛主席做了幾次翻譯。有一次，在天安門城樓上，毛主席問我：“你姓什么��？”我說我姓吳。毛主席說：“姓吳？”我說：“口天吳�！薄澳氵@個國家早亡了，”毛主席哈哈一笑，“吳國嘛！”
　　我第二次給毛主席做翻譯是1967年10月，毛主席會見剛果（布拉柴維爾）的總理努馬扎萊。這一年，我國駐剛果（布）使館的代辦舉行國慶會，在同剛果（布）政府打交道的時候頤指氣使、很傲慢，瞧不起剛果（布），引起了剛果（布）領(lǐng)導(dǎo)人和政府的不滿。這件事情后來被毛主席知道了，很生氣。毛主席在會見努馬扎萊時，向?qū)Ψ奖硎玖饲敢�，并嚴厲批評了中國代辦的大國主義做法。毛主席說：“凡是搞大國主義的人，我都主張整一整。不管他是中國人，還是外國人！”毛主席對大國主義深惡痛絕，我終身難忘。
　　還有幾次毛主席會見外賓，由齊宗華翻譯，我見習(xí)。在幾次與毛主席的接觸中，我感覺毛主席深思飄逸，語言特別生動。他常常寓莊于諧地說出一些意味深長富含哲理的話。
　　毛主席見到黑非洲國家一個一個取得獨立的時候非常高興，堅決支持他們爭取民族獨立和解放的斗爭，認為非洲很有希望。他在會見黑非洲朋友時很開心，對他們觀察得很仔細，看到他們黑黝黝的皮膚說是“有色金屬”。有色金屬比普通金屬更稀有貴重。
　　周恩來：“你要別人尊重你，首先你要尊重別人”
　　新中國成立后，周恩來總理兼任了很長時間的外交部長，他非常懂外交，是我們中國當(dāng)代外交之父。1965到1971年間，我曾若干次在周總理接待外賓的場合擔(dān)任翻譯工作，有過不少接觸。周總理尊重對方、平等待人的觀念和態(tài)度，讓人印象深刻。他曾經(jīng)說過：“你要別人尊重你，你首先要尊重別人。尊重是相互的。”話不長，講得多好啊！
　　外賓來的時候，總理會到門口迎接；外賓走的時候，他又一直送到門口。這個門口有的時候不是會見廳的門口，而是人民大會堂的門口。
　　周總理會見外賓的衣服就那么幾套，但從來都是干凈整潔的。有幾次，我們到了接見外賓的現(xiàn)場，明明看見總理也來了，眨眼間又不見了。原來總理到旁邊的小屋子里刮胡子去了。這樣稍微整理一番，再出來時整個人就更精神了。
　　我**次給周恩來總理當(dāng)翻譯，是會見非洲一個國家的代表團。外賓還沒有來，也許是為了讓我能放松一些，總理主動問道：“你是什么地方人？”聽我回答說是南京人，總理說：“哎喲，又是江浙一帶的人�！币驗橥饨徊坷锏母刹孔婕�江浙一帶的比較多。
　　我回家跟施燕華說起這事，她說**次為周恩來總理做翻譯時，總理也問過她是什么地方人，聽她回答祖籍浙江后，周總理也說了一句“外交部江浙人真不少”。
　　和周總理在一起，有些人經(jīng)常會感到緊張，因為他有時會突然提一些問題。一次，他突然問：“諾曼底登陸是哪月哪號啊？”當(dāng)時在座的人都答不出準確日子。周總理問我，我也答不上來。當(dāng)時禮賓司副司長韓敘也在場，立即打電話去問，隨之得到答案：“是1944年6月6日�！敝芸偫砹⒖瘫頁P了他，說：“韓敘就這點好，他能勤問。不知道的就要問�！�
　　很多人在屋子里聊天，周總理一走進來，整個氣氛就不一樣了。周總理從不強加于人，而且非常討厭大國沙文主義，發(fā)現(xiàn)國內(nèi)的同志稍有此種傾向，就會立即指出。
　　比如，我們?nèi)シ侵�，有的同事嫌臟，不吃那里的東西�？偫碇�道了就狠狠批評：人家能吃你為什么不能吃？再比如，與外國人會面，禮賓司的同志來通報，說我們中方的人都到齊了，是不是叫外賓哪？總理一聽，眼睛馬上就瞪起來了：‘什么叫，請！’這給我的印象非常深。一字之差，大有文章，我是后來才慢慢懂得的�？偫碜鹬厝思遥�特別是小國，所以他在全世界受到尊重不是偶然的。
　　我*難忘的一次是在1968年10月，周總理會見剛果（布）國務(wù)委員會副主席拉烏爾。那是我**次在一個非常重要的會談中，為周總理做翻譯，也是翻譯時間*長的一次，從晚上11點一直翻到第二天凌晨5點，整整6個小時。
　　談話結(jié)束后，周總理像往常一樣把客人送到人民大會堂門口。門一開，一陣晨風(fēng)吹來，我感到絲絲涼意。那一晚一翻譯就是6個小時，很辛苦，但我完全被周總理深邃的見解和有說服力的言談所感染，竟然越翻譯越精神，中間一次廁所也沒上，一直翻譯了下來。送走外賓后，周總理依然不知疲倦、神采奕奕，還在電梯里親切地夸獎我：“這么長時間，你辛苦了！你這個人很精干！”
　　鄧小平：“沒有虐待你們吧？”
　　1974年4月，聯(lián)合國大會特別會議召開，這是聯(lián)合國成立29年來**次舉行專門會議，討論反對發(fā)達國家的剝削掠奪，建立國際新秩序的問題。中國政府對這次會議十分重視，毛澤東親點鄧小平率團出席，并在聯(lián)大發(fā)言。
　　此前一年鄧小平剛剛復(fù)出，出任國務(wù)院副總理，他來聯(lián)合國的那些日子，就下榻在林肯汽車旅館改造的中國代表團住地，住在第十層。我每天早晨都有晨練的習(xí)慣，發(fā)現(xiàn)鄧小平喜歡早晨起床后散步。因為不能隨便外出，他便在樓道里來來回回地走。
　　有一次中國代表團請來參加大會的阿爾巴尼亞外交部長吃午飯，我當(dāng)翻譯。餐桌上，我覺得鄧小平的言談很風(fēng)趣。飯吃到*后，鄧小平對阿爾巴尼亞人說：“今天的飯菜怎么樣？沒有虐待你們吧？”阿外長馬上說：“沒有，沒有，非常好�！蔽耶�(dāng)時有點愣，不知道鄧小平為什么要這么說。過了很多年以后，我了解了更多中阿關(guān)系的情況，這才知道，當(dāng)時兩國關(guān)系已經(jīng)出現(xiàn)一些裂痕，對中國不能滿足其無限制的援助要求，阿領(lǐng)導(dǎo)人已經(jīng)開始抱怨。
　　鄧小平在聯(lián)合國時主持開過幾次會，我只參加過一兩次，一個很深的印象是鄧小平主持開會效率很高。有什么主要情況大家講一講，他不喜歡聽車轱轆話，不喜歡拖泥帶水。會開到一定時候，鄧小平就說：“好，今天就這樣吧！”
　　特別聯(lián)大會議前后開了三周，鄧小平在紐約只停留了一周多，日程排得很滿，先后與四五十位外長會面晤談。4月13日是個星期六，沒有會，大家征求鄧小平的意見，到紐約的什么地方看看？鄧小平脫口而出：“去華爾街�！薄爸苣┑娜A爾街沒有人啊�！背鋈温�(lián)合國副秘書長的“美國通”唐明照提醒道�！皼]有人也可以看看么�！�
　　當(dāng)年在社會主義國家的人眼里，“華爾街”可以說是*反動的金融寡頭大本營，是罪惡之源的代名詞。**次到美國，僅有這么一次觀光機會，鄧小平卻執(zhí)意要去看華爾街，這讓當(dāng)時中國代表團的人都感到愕然。
　　后來我聽陪同鄧小平去華爾街的人說，在觀看過程中，鄧小平的話不多，但在當(dāng)時，像“一定要出去看看，才能了解外面的世界”；“美國這個國家歷史不長，對它的發(fā)展我們要好好研究”這樣的話，從其他領(lǐng)導(dǎo)人那里是不會聽到的。這讓我覺得鄧小平這個人很有個性，他的思路和一般人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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