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的政治戲碼

在進入正題之前，我想先以日本為例，談談日本所發(fā)生的現(xiàn)象及隱藏在現(xiàn)象里的本質，因為這一本質就是本書內容的重點。
小泉改革是一出壯觀的政治戲劇，但是一般百姓，包括消費者、就業(yè)者，在觀賞這出戲時卻越看越掃興。為什么？因為天才政治家小泉純一郎所演的，只不過是“捕物帳” 。就像“小泉劇場”這個名詞，小泉純一郎以戲劇方式呈現(xiàn)他的政治手法。因為不管怎么說，舞臺上戲劇的主題，是最受大眾歡迎的懲惡揚善。
如果道路公團（政府經(jīng)營的公用事業(yè)）不好，就懲罰道路公團 ；如果橋本派的人馬想玩金權政治 ，就在各重鎮(zhèn)埋設“地雷”，讓他們踩個痛快。如果所上演的改革劇演不下去了，就送出“刺客”（具有高知名度或專業(yè)知識背景的人士）加以制裁，并塑造了比歷史上赤穗47位義士 陣容更龐大的83位被稱為“小泉之子”的“騎士”（新科議員） 。后來則致力于杜絕“族議員” ，并且裁撤政府體系下的金融機構，據(jù)說已經(jīng)鏟除了5%曾大撈一筆的官員。
能成功推進這一連串“事業(yè)”的小泉純一郎，果然不同凡響，他的政治手腕真的無人能出其右。此外，堅持參拜靖國神社的“信念”，也是日本在外交上從未有過的做法。我個人反對參拜靖國神社，以避免激怒中國、韓國。不論是外交或內政，小泉做法上的問題，都在于只看到了“有問題的現(xiàn)象”，所以小泉內閣所采取的治療方法只不過是“頭痛醫(yī)頭，腳痛醫(yī)腳”。

不堪一擊的政治劇

一般來說，看起來不對勁的問題，都有其原因；再深究下去，原因中還有真正的原因。那么日本大多數(shù)問題的真正原因又是什么呢？我們順著問題追溯探索，就會發(fā)現(xiàn)源頭竟然是自江戶時代（1603~1867）一直延續(xù)下來的中央集權（統(tǒng)治機構）問題，以及《明治憲法》及《昭和憲法》所衍生的各種問題。
日本在明治維新以后，開始將西歐列強的統(tǒng)治機構直接套用于始自江戶時代的國家運行模式上。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后，日本將失調、變形的統(tǒng)治機構全部推翻（事實上，大家都深信已全數(shù)推翻），以美式憲法為標準重新出發(fā)。這么做造成了混亂，那些無法因戰(zhàn)敗而被消除的明治時代富國強兵思想、江戶時代的國學創(chuàng)意，有時仍會像走馬燈一樣，一幕幕又出現(xiàn)在眼前。
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后，看電視劇、漫畫長大的日本國民，因為無法看透“劇情”背后的思想、意圖，所以在“小泉劇場”邁入第五個年頭時，在對此早已習以為常的情形下，贊成參拜靖國神社的人超過了50%。
類似這樣的政治劇持續(xù)不斷地上演，由于長年如此，所以百姓們也就不會動怒要求：“還有更重要的問題��！快點上演正式劇目吧！”事實上，日本最大的問題就在這里。
大多數(shù)百姓都以為“改革的好戲正要登場”，但事實上由5幕戲構成的“小泉劇場”，有4幕已經(jīng)演完了。這4幕戲都只輕輕“觸碰”了一下日本所存在的問題，點到為止。小泉純一郎明知“這已是正式的演出”，但即便戲已經(jīng)告一段落了，仍舊是死也不肯告訴觀眾真相，因為這會讓身為觀眾的全體國民要求他“退錢”！
戲已經(jīng)接近尾聲，但是日本人的生活并沒有變得更輕松。政府非但沒有培育優(yōu)秀的人才（因為教育改革還沒有提上日程），而且在序幕中承諾過的財政重整，也如海市蜃樓一般，虛幻而又遙不可及。
小泉所實施的政策，并不切合國民的需求，但其實為國民謀福利才是政治的本質。換句話說，“小泉劇場”最欠缺的就是“從國民（指消費者與就業(yè)者）的角度思考一切改革，進而實現(xiàn)國民的夢想”的政治態(tài)度。盡管事實就擺在眼前，卻無人疾呼：“喂，主要的劇情是不是‘只要改革，就可以提高生活質量，降低生活成本’啊？”
因為國民也認為“反正這種事也做不到”，所以即使覺得戲劇掃興、冷場，還是十分賞臉地觀賞著“繞道而行”的小泉政治戲劇，但是距離回過頭來怒氣沖沖地大罵“根本就是浪費時間”的那個時刻，應該不遠了。

“打地鼠式”改革

那么，我們真的只是在浪費時間嗎？我并不這么認為。小泉先生最大的功勞，就是證明了“只要有堅強的信念和意志力，即便是頑固保守的戰(zhàn)后政治體制也可以破壞”。姑且不論改革內容如何，這就已經(jīng)是一大進步了。
有人說小泉純一郎是奇人，有人說小泉純一郎是怪人。奇人也好，怪人也罷，總之，小泉純一郎就像是為了要打倒持續(xù)270年之久的江戶幕府而存在的浪人武士一般，他發(fā)揮了自己最大的功能。不過，小泉純一郎及其一派人馬所使用的手法，也像浪人們到了新的明治政府時代就無法產(chǎn)生作用一樣，在新的日本社會中沒有登場的機會。不，我認為不可以給他們登場的機會。
理由很簡單，因為不好的制度不管怎么破壞，都不會自己長出好的東西來。
道路公團民營化之后，只是讓原本腐朽的組織更為專橫跋扈。今天的日本根本不需要道路公團。道路公團只是在沒有高速公路、沒有金錢的時代，為了“借助收費擴建全國高速公路網(wǎng)”而設的有時限的組織，因此階段性的任務完成之后，就應該解散。把道路公團民營化，本身就是一個錯誤的政策。
關于郵政三事業(yè)（郵政業(yè)務、郵政儲蓄、簡易保險），廢止郵政儲蓄及簡易保險之后，讓郵局維持國營或轉由民間經(jīng)營都可以，但就是沒有理由讓三種事業(yè)全都民營化。首先，“民營化稀松平�！边@一想法就是個最大的錯誤。小泉純一郎也這么認為，可是當他針對“民營化”進行咨詢的時候，端出民營化方案的委員會卻只是敷衍了事。公務人員的定額裁減在5年之內要達到5%，對民營企業(yè)來說，這個數(shù)字只是“自然瘦身”。
小泉改革其實就是修正各政府機構所提供勞務或產(chǎn)品不合邏輯的部分，做法是“修正看得見的地方”，也就是大玩“打地鼠”游戲，并且在“對活躍在某個舞臺上的不良官吏加以懲罰”的表象之下，上演“懲惡揚善”的戲碼。這種做法和什么是該做的，本質上完全扯不上關系，所以才會在有一派人士反對“打地鼠”的情況下，郵政民營化變成了一出耗資770億日元的宏偉大戲。
事實上，現(xiàn)今的日本根本沒有空閑去為喋喋不休的民營化話題勞民傷財，因為日本政府的債務排名世界第一，人口老齡化的速度也是世界第一，物價雖然稍稍下降，卻仍然很高。日本擁有全世界最多的存款，但是這些熱錢卻不流入市場，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國民不相信政府。
我并不認為這些人都想抱著存款過日子，不過就算他們想用自己的錢享受人生，但是礙于對未來有一份不安，也只好把錢放著以壯膽，好讓自己有備無患。而日本政府竟然把國民這些寶貴的金錢集中到幾乎零利率的郵政儲蓄或定期存款里，然后拼命地濫用這些錢。這種政府真的是可以下臺了。
因此，日本政府的當務之急，不是修正現(xiàn)象，而是修正原因，必須將病因連根拔除。

不是修正現(xiàn)象，而是修正原因

“不是修正現(xiàn)象，而應該修正原因的時刻來臨了！”我第一次說這句話是在20年前的幾本書里：《新?國富論》、《平成維新》、《平成維新PART2》、《新?大前研一報告》。在本書中，我則進一步加入了最近所分析的數(shù)據(jù)，希望全體日本國民產(chǎn)生共識：必須加速“治療”日本政府�；�于這個心愿，我鉚足精神提筆完成了這本書。就算有人說“大前是架破鼓”，我也不在乎。因為鐵證如山，事實就擺在眼前，政府必須徹頭徹尾大翻修，所以我不能假裝沒看見問題而睜眼說瞎話。
就算政府玩的是“打地鼠”游戲，小泉先生也已經(jīng)證明，從來不曾有過的大膽改革是可行的，這就是最新的證據(jù)。也正因為如此，小泉先生才得以搭建有國民支持的舞臺。既然如此，政府就應該更往前邁一步——“寫一出從國民觀點出發(fā)的劇本”。
日本如果能積極專心致力于建造“國民主權國家”，“就能提高生活質量，并降低生活成本”，這是我10年來一貫的主張。我想現(xiàn)在的年輕人大概都沒有看過我初期的著作吧！我當時認為“如果在2005年前，日本無法完成一連串的改革，那么邁入老齡化社會的日本將陷入無法自行改革的狀況”。進入平成時代（始于1989年）之后，日本人稱所有的改革為“平成維新”。具體而言就是，不只是憲法，而是在各方面都制定符合21世紀需求的新法律，讓日本成為真正的“國民主權國家”。
和“國民主權”相對立的概念是“提供者的思考邏輯”。戰(zhàn)后日本所有的一切都是由提供者的思考邏輯決定的，因為所有的物質都不足，所以這是時代的需求。農(nóng)林水產(chǎn)省只要能繼續(xù)填飽國民的肚子就沒事。厚生�。ㄐl(wèi)生署與社會福利局）用的是醫(yī)生的思考邏輯，文部�。ń逃�部）宣揚教育人員的思考邏輯，只要他們可以提升所提供的服務質量，政府部門也就算盡到了責任。
但是20世紀80年代末期（昭和時期，1926~1988年），這些提供者的邏輯很明顯并沒有實際地讓國民感受到生活更充實、更富裕。雖然數(shù)字還算亮麗，但是比起先前，國民的生活質量偏低，甚至還停留在發(fā)展中國家的水平上。原因是政府重視公共工程等產(chǎn)業(yè)基礎、社會基礎，更甚于國民的生活基礎。也就是說提供者的邏輯行之過度了。就因為我掌握了這些“會說話的證據(jù)”，所以才急切呼吁政府要致力于建設“國民主權國家”的典范。

別自認是中產(chǎn)階級

日本提倡“重視國民”始于1993年細川護熙組閣（第79任首相，民主黨）的時候。但是這幾個字終究只是政治口號，并沒有看到有人從政策或立法上去真正地落實。
后來到了“失落的10年”，政府呼吁要“恢復經(jīng)濟”、“處理不良債權”，在犧牲國民福祉的“產(chǎn)業(yè)再生”宏旨下，執(zhí)政者魯莽地拼命沖，結果造就了世界上最高的公債。
雖說從個人金融方面來看，日本是世界第一大儲蓄國，但是在零利率的政策之下，政府其實是在從儲戶的戶頭里拿錢救濟銀行。公共工程少了財源，相關單位就打著“可以慢慢還錢”的幌子，胡亂核發(fā)房屋貸款，騙上班族買房子，讓上班族協(xié)助政府應對不景氣的經(jīng)濟。
結果，上班族的生活如何？土地、房子的價格一滑落，這些肩上扛著貸款的中年上班族隨即陷入債務的旋渦里。銀行公開表示要給予協(xié)助，可是又提不出解救這些上班族、使其擺脫噩夢的政策。這就是當今日本提供者邏輯僵化的現(xiàn)狀。
最近，上班族因為擔心被裁員，任由公司減薪、延長工作時間，備感生活艱辛。
靠著按時計薪、增加合同工、裁員的效果，公司的業(yè)績的確恢復了，但是國民應得的報酬減少了。進入2005年之后，日本股價上揚、經(jīng)濟復蘇，但是大多數(shù)國民，尤其是上班族，卻一點實質的感受都沒有。
錢理所當然都集中在退休者（老齡者）那里了。據(jù)統(tǒng)計，靠退休金生活的人的可支配收入 ，比上班族還要多，因為他們把“退休金的30%都拿去儲蓄”了。
“只要埋頭工作，就會加薪、升職”是戰(zhàn)后架構日本社會的一大前提，可是這個大前提已經(jīng)完全崩塌了。現(xiàn)在的上班族必須覺悟，一個人薪水的最高峰平均是在他40歲左右，過了這個高峰，就鮮有機會升職或加薪。因此現(xiàn)在我們必須要做的，就是制訂符合實際狀況的人生規(guī)劃。
就在日本徘徊于經(jīng)濟低迷期的這段時間，中國、印度等國家已悄悄抬頭，后起的國家更以低廉工資為武器在后面奮起直追。兩相比較之下，很明顯，日本人的工資之所以未上漲，不是因為經(jīng)濟不景氣的關系，而是因為一上漲就會陷入失業(yè)人口增加的惡性循環(huán)，這說明日本的經(jīng)濟結構出了問題。
日本人的中間年齡（在人口結構中，處于最中央位置的人口年齡）為43歲，到2025年時中間年齡將超過50歲。而我找遍了日本所有的學校，就是找不到一所學校有完整的課程，足以培養(yǎng)未來可以活躍于全球化經(jīng)濟、數(shù)字化經(jīng)濟時代的人才。
看到這種情形，我想應該沒有人會認為日本“再這樣對問題置之不理，仍可以繁榮興盛”吧！
看看現(xiàn)在欣欣向榮的那些國家和地區(qū)，它們都不是靠自己的資金來吸引世界的資金、企業(yè)、技術和人才的。而全世界取之不盡的金錢就是不流入日本，換句話說，日本靠自己的錢來打造自己的繁榮，這也導致經(jīng)濟后退的惡性循環(huán)。
21世紀經(jīng)濟的最大特色，就是民族國家轉變成地域國家。已經(jīng)獨立的地域和世界各地域進行各種形態(tài)的經(jīng)濟交流以促進繁榮，這是對日本強勢而僵化的中央集權制重大的警告。日本以“打地鼠”的方法，將政府機關中的冗員削減5%，讓政府體系下的金融機構合并為一，但還是無法徹底解決日本的問題，所以日本現(xiàn)在迫切需要直接而鄭重地改變統(tǒng)治機構。
因此，我們不僅要為自己做好人生規(guī)劃，也要向政府提出改革建議。

從自覺到自救

改革，就是舍棄提供者的思考邏輯，轉而采用以國民立場為出發(fā)點來思考政治制度。因為當權者、提供者（政府各部門等）都不會直接交出自己的權力，所以我必須再度提出自2000年起我就不斷呼吁的“平成維新”。
從世界的角度來看，日本人的薪水比較高；也就是說，在世界其他各國的眼里，用這種薪水過日子，應該可以過得很富足，如果日本無法實現(xiàn)這一點，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自民黨也呼吁改革，但是改革時卻完全沒有把國民的需求列入考量，從道路公團、郵政事業(yè)的民營化就很容易看出來。小泉改革采用的手法是“捕物帳”、“打地鼠”的方法，拼命修正看上去不好的地方，而遺漏了主體—國民。身為在野黨的民主黨，也因為本身內部有自治團體勞動工會等工會問題，所以只提出了一些含混不清的削減官員的議題。
結果，在這些政治家的主導之下，改革流于吆喝口號，好處是否真的落入了上班族的口袋則不得而知。所以國民應該提高分貝，不客氣地要求住宅、教育、車子、飲食、社會福利等費用都應徹底下調。國民不能把改革的議題全權交給政治家，而必須主動提案，爭取主動權。
例如稅金一事，政府表示調稅是為了平衡財政收支，所以只能“增加上班族所要繳的稅”，這簡直就是莫名其妙。在收入無法增加的時代，稅制也應該要歸零重新檢視。
這本書是為80%的中低階層及生活在金字塔底部的人所寫的，換句話說，這本書是為絕大多數(shù)人而寫的。在本書中，我會告訴中低階層的朋友必須做些什么，以及必須要求些什么。我在建議大家做人生規(guī)劃及重新檢視個人生活習慣的同時，也提出了從統(tǒng)治機構到稅制的重建，及提高生活質量、降低生活成本的具體方法。
我向政府提出的建議，正是我這20年來集大成的經(jīng)驗所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