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夏天，我明白了，對于我她并沒有足夠的信任。從那天開始，我們把長期以來隱藏的，對彼此的憎恨傾瀉而出。這種愈演愈烈的發(fā)泄，也越來越令人痛苦，無法阻攔。最終證明，例假的推遲只是一個虛假的警報。不過，發(fā)展到這一步，結(jié)果如何已經(jīng)無關(guān)緊要，因為它的效果已經(jīng)呈現(xiàn)在那里。從表面上看，我們的夫妻生活仍舊根據(jù)一件件有待完成的任務(wù)一成不變地進行著。然而，它卻像是配備了一個筋疲力盡的心臟。我看到諾拉痛苦、焦慮、憤怒，但從未顯出軟弱，抑或是冷漠。缺少了她的開朗，世界重新變成一個冰冷的外殼，就像我認識她之前所處的那個世界一樣。有的時候，甚至埃馬努埃爾也顯得疏遠。
“今晚我們可以到那間魚鋪去吃飯，然后聊聊天。”
“假如你愿意的話。不過我不太餓。”
“還是去吧。”
然后，我們就像陌生人一樣吃了晚飯。當(dāng)我們彼此之間存在著默契的時候，時常對那些找不到話題的夫妻抱有同情。而今，我們與他們之間已經(jīng)沒有差別。
“你怎么啦？”
“沒什么。”
“你好像在傷心。”
“我沒有傷心，只是在想事情。”
“你在想什么？”
“沒想什么。”
“你讓我害怕。你是故意這樣做的嗎？”
我們不斷地彼此挑釁，目的僅僅是打破沉默，因為我們對此并不習(xí)慣。仿佛任何東西都不再向我們施出援手。我們的行為如此愚蠢，就好像這是人類歷史上第一次夫妻之間的危機。
即使一對年輕的夫妻，也可能生�。� 由于缺乏信心，生活的周而復(fù)始，還有孤獨。變化悄無聲息，而且，我們的變化很快就發(fā)展到了床笫之間。在十一個星期中，也就是A女士逐一失去機體基本功能的那段時間，諾拉和我并沒有觸摸過對方，甚至沒有這樣嘗試過。我們躺在床上，保持著安全的距離。我們的身體就好像是堅不可摧的大理石塊。
在半夢半醒之間，我痛苦地回想著： 她的身體曾經(jīng)屬于我，我的也曾經(jīng)屬于她。在那個時候，我可以不必請求她的允許，撫摸她身體的任何地方： 后頸，乳房四周，彎曲的脊椎，沿著她臀部的縫隙，我被允許將手指探進任何地帶，而不必害怕令她厭煩。昏昏欲睡的她，也會以一種不自覺的顫抖作為回應(yīng)。我們兩個人都沒有逃避性行為，從來沒有。我們曾經(jīng)由于缺少機會和力氣，長時間忽略這件事，卻從來沒有為它設(shè)置障礙。無論事情如何發(fā)展，我們都知道，在臥室里，有那么一塊未被腐蝕的空間，在等待著我們，一個能夠短暫地親熱和彼此撫慰的庇護所。
假如說我們身上的癌癥同樣企圖侵入大腦，那么，它做到了。妻子距離我僅僅幾厘米，我卻不知道如何接近她。對于那些天日日夜夜的記憶，盡管它們剛剛過去，卻已經(jīng)是殘缺不全和彼此矛盾的，充滿了憎恨和殘酷的想象：諾拉背叛了我，和隨便什么人在一起。                                             賈雷諾并沒有清晰地說明，各種情緒之間是否可以像油漆一樣彼此混雜；又或者如同油與水，共同存在，又彼此分離。他也沒有解釋，假如肝臟中的黃色與血中的紅色混合在一起，是否會制造出一種嶄新的、橙色的性格；又或者通過它們的接觸，會不會產(chǎn)生洋溢的熱情，抑或是單純的情感，也就是人與人之間的彼此滲透，就好像古代那些彼此相通的瓶子里會發(fā)生的那樣。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我認為事情就是這樣的。我曾經(jīng)確信，諾拉的銀色與我的黑色正在緩慢地融合；同樣一種帶著金屬光澤的柔滑的液體，最終將流淌在兩個人的體內(nèi)。那種同樣的顏色，就如同古代柏柏爾人制作的某些首飾（我送給諾拉的第一個禮物，就是一條那種類型的手鏈，上面刻著五顏六色的幾何圖形。這并非是個偶然）一樣。而且，我們都曾經(jīng)確信，A女士體內(nèi)那鮮紅的汁液，將為我們的生活增加一種特別的濃度，使我們變得更加堅強。
我想錯了。我們都想錯了。有的時候，生活就如同漏斗，會變得越來越狹窄。由情緒構(gòu)成的乳液，會逐漸分層： 諾拉的開朗和我的憂郁；A女士黏稠的堅定，和我妻子奇妙的無序；我逐年培養(yǎng)起來的，清澈的數(shù)學(xué)式推理，以及芭貝特未經(jīng)雕琢的思想。盡管交往頻繁，而且彼此之間存在著親情，每個人卻始終與他人分離。A女士的腫瘤，僅僅是一些細胞組成的、極其微小的腫塊。但是，這些細胞難以馴服，且不停繁殖，直至發(fā)展到顯而易見，并且彼此分離�？墒�，我們盡管有如此的愿望，卻無法彼此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