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包含了加繆的中篇小說《局外人》和長篇小說《鼠疫》, 均為世界范圍內(nèi)公認的名著, 在我國也風行幾十年, 影響了幾代人的精神成長!毒滞馊恕分v一個不太合群的普通人在帶有自衛(wèi)性質的沖動殺人后, 因堅持自己的行為準則, 而被判處死刑。《鼠疫》講述了小城發(fā)生鼠疫, 在所有人都面臨生存威脅的時候, 各行業(yè)、各立場的人紛紛起來抗爭。兩部小說寫出了一種人們很少意識到, 實際上卻都要面對的境況, 提出人要在困境中抗爭。這使兩部作品擁有了深刻且具普遍性的精神內(nèi)涵。
阿爾貝·加繆(1913—1960),法國小說家、散文家、劇作家,存在主義文學大師。
1957年,他因“熱情而冷靜地闡明了當代向人類良知提出的種種問題”獲得諾貝爾文學獎。
代表作有《鼠疫》《局外人》《西西弗神話》等。
李玉民,中國著名翻譯家,從事法國文學教學與翻譯四十余年,譯著上百種,譯文超過2500萬字。代表譯著有《羊脂球》《局外人》《鼠疫》《巴黎圣母院》《基督山伯爵》《茶花女》等。
媽媽今天死了。也許是昨天,我還真不知道。我收到養(yǎng)老院發(fā)來的電報: “母去世。明日葬禮。敬告!边@等于什么也沒有說。也許就是昨天。
養(yǎng)老院坐落在馬倫戈,距阿爾及爾八十公里的路程。我乘坐兩點鐘的長途汽車,這個下午就能抵達,也就趕得上夜間守靈,明天傍晚可以返回了。我跟老板請了兩天假,有這種緣由,他無法拒絕?礃幼铀淮蟾吲d,我甚至對他說了一句:“這又不怪我。”他沒有搭理。想來我不該對他這樣講話。不管怎樣,我沒有什么可道歉的,倒是他應該向我表示哀悼。不過,到了后天,他見我戴了孝,就一定會對我有所表示。眼下,權當媽媽沒有死。下葬之后就不一樣了,那才算定案歸檔,整個事情就會披上更為正式的色彩。
我上了兩點鐘的長途汽車。天氣很熱,我一如往常,在塞萊斯特飯館吃了午飯。所有人都為我感到非常難過,而塞萊斯特還對我說:“人只有一個母親。”我走時,他們都送我到門口。我有點兒丟三落四,因為我還得上樓,去埃馬努埃爾家借黑領帶和黑紗。幾個月前他伯父去世了。
怕誤了班車,我是跑著去的。這樣匆忙,跑得太急,再加上旅途顛簸和汽油味,以及道路和天空反光:恐怕是這些緣故,我才昏昏沉沉,差不多睡了一路。我醒來時,發(fā)覺靠在一名軍人身上,而他朝我笑了笑,問我是否來自遠方。我“嗯”了一聲,免得說話了。
從村子到養(yǎng)老院,還有兩公里路,我徒步前往。我想立即見媽媽一面?墒情T房對我說,先得見見院長。而院長碰巧正有事兒,我只好等了一會兒。在等待這工夫,門房一直說著話,隨后我見到了院長:他在辦公室接待了我。院長是個矮小的老者,身上佩戴著榮譽團勛章。他用那雙明亮的眼睛打量著我,然后握住我的手,久久不放,弄得我不知該如何抽回來。他查了一份檔案材料,對我說道:“默爾索太太三年前住進本院。您是她唯一的贍養(yǎng)者!甭犓脑捰胸焸湮业囊馑迹揖烷_始解釋。不過,他打斷了我的話:“您用不著解釋什么,親愛的孩子。我看了您母親的檔案。您負擔不了她的生活費用。她需要一個看護。而您的薪水不高?偟膩碚f,她在這里生活,更加稱心如意些。”我附和道:“是的,院長先生!彼盅a充說:“您也知道,她在這里有朋友,是同她年歲相仿的人。她跟他們能有些共同興趣,喜歡談談從前的時代。您還年輕,跟您在一起,她會感到煩悶的!
這話不假,媽媽在家那時候,從早到晚默不作聲,目光不離我左右。她住進養(yǎng)老院的頭些日子,還經(jīng)常流淚,但那是不習慣。住了幾個月之后,再把她接出養(yǎng)老院,她還會哭天抹淚,同樣不習慣了。這一年來,我沒有怎么去養(yǎng)老院探望,也多少是這個原因。當然也是因為,去探望就得占用我的星期天 — 還不算趕長途汽車,買車票,以及步行兩個小時。
院長還對我說了些話,但是我?guī)缀醭涠宦劻。最后他又對我說:“想必您要見見母親吧!蔽沂裁匆矝]有講就站起身來,他引領我出了門,在樓梯上,他又向我解釋:“我們把她抬到我們這兒的小小停尸間了,以免嚇著其他人。養(yǎng)老院里每當有人去世,其他人兩三天都惶惶不安。這就給服務工作帶來了很大不便。”我們穿過了一座院落,只見許多老人三五成群在聊天。在我們經(jīng)過時,他們就住了口,等我們走過去,他們又接著交談。低沉的話語聲,就好像鸚鵡在聒噪。到了一幢小房門前,院長就同我分了手: “失陪了,默爾索先生。有什么事兒到辦公室去找我。原則上,葬禮定在明天上午十點鐘,我們考慮到,這樣您就能為亡母守靈了。最后再說一句:您母親似乎經(jīng)常向伙伴們表示,希望按照宗教儀式安葬。我已經(jīng)全安排好了,不過,還是想跟您說一聲!蔽蚁蛩硎靖兄x。媽媽這個人,雖說不是無神論者,可是生前從未顧及過宗教。
我走進去。南屋非常明亮,墻壁刷了白灰,頂上覆蓋著玻璃天棚。廳里擺放著幾把椅子和幾個呈 X 形的支架。正中央的兩個支架上放著一口棺木,只見在漆成褐色的蓋子上,幾根插進去尚未擰緊的螺絲釘亮晶晶的,十分顯眼。一個阿拉伯女護士守在棺木旁邊,她身穿大褂,頭戴色彩艷麗的方巾。
這時,門房進來了,走到我身后,估計他是跑來的,說話還有點兒結巴:“棺木已經(jīng)蓋上了,但我得擰出螺絲,好讓您看看她。”他走近棺木,卻被我攔住了。他問我:“您不想見見?”我回答說:“不想。”他也就打住了,而我倒頗不自在了,覺得自己不該這么說。過了片刻,他瞧了瞧我,問道:“為什么呢?”但是并無責備之意,看來只是想問一問。我說道:“我也不清楚。”于是,他捻著白胡子,眼睛也不看我,鄭重說道:“我理解!彼请p淺藍色眼睛很漂亮,臉色微微紅潤。他搬給我一把椅子,自己也稍微靠后一點兒坐下。女護士站起身,朝門口走去。這時,門房對我說:“她患了硬性下疳。”我聽不明白,便望了望女護士,看到她眼睛下方纏了一圈繃帶,齊鼻子的部位是平的。看她的臉,只能看到白繃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