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蓮之歌》呈現(xiàn)一名生活在婆羅洲的文藝少年,從出生到青春期的吉光片羽,以及他與三段若有似無的戀情的擦身而過:體魄健美的同學(xué)安娜、朋友迷人的姐姐凱瑟琳、從未露面的女小提琴家。少年雷恩出入懵懂與清明的欲望關(guān)口,生命啟蒙的悸動與生殖的沖動每每合而為一。
在張貴興詩意抒情的筆調(diào)下,一幅青春圖像逐漸成形:“我沒有間斷過的自我放逐也隨著進入一段黑暗旅程,我數(shù)度引領(lǐng)欲望之軀走入一片高大蓊郁的、煙霧彌漫的樅樹林,尋找一座不為人知的古堡,但是一踏入遮天蔽地的、鬼影幢幢的樹林子里,我就迷失在錯綜復(fù)雜的路徑和精靈的迷惑中……”
☆ 張貴興是馬華文學(xué)重量級作家,作品多以故鄉(xiāng)婆羅洲熱帶雨林為場景,書寫南洋華人社群的生存困境、愛欲情仇和斑斑血淚;文字風(fēng)格強烈,以濃艷華麗的詩性修辭,刻鏤雨林的兇猛、暴烈與精彩,是當(dāng)代華語文學(xué)中的一大奇景。
☆ 《賽蓮之歌》是張貴興首部長篇小說,并被認為是他奠定個人風(fēng)格的里程碑之作。例如后期的《猴杯》將情欲投射于南洋蒼莽的野獸草木,或是《野豬渡河》以濃密詭譎的文字修辭營造雨林氛圍,這些特點皆先成熟地展露于本書。可以說,《賽蓮之歌》是張貴興雨林書寫的原始聲音。
☆ “他想起海上女妖賽蓮(塞壬)的呼喚。她用娼婦般的歌聲擾亂航線,迷惑水手跳入海水中!币韵ED神話為核心,張貴興描述小說主角與“水”“欲望”的若即若離,并引用繪畫、英詩、古典音樂,譜寫出清純又蠱惑、真實又幻魅的情欲啟蒙故事。
《賽蓮之歌》的背景仍然是出生地——婆羅洲西北角一個落魄惆悵的小鎮(zhèn)。這個小鎮(zhèn)最近蠢蠢欲動,頗有繁華跡象。曾經(jīng)那么長時期成為別國的殖民傭土,流過一點血,卻又不到“血淚斑斑”,花再多時間也不可能找出什么傲人的史跡,即使曾經(jīng)蘊藏過石油礦脈,吐哺的卻不是自己的骨肉,而是歐洲人的優(yōu)雅,歐洲國家的繁華。白種人仿佛龜公老鴇,以這個小鎮(zhèn)的血肉錢建設(shè)他們?nèi)找鎻娛⒌淖鎳,直到小?zhèn)的白嫩風(fēng)騷完全衰敗。帝國主義有如武俠小說里的吸星大法徹底掏空她的元氣,只給我們這些還在流亡的子弟留下一塊臭皮囊遮風(fēng)擋雨。欠缺完善的排水系統(tǒng),每年長達三四個月的雨季,小鎮(zhèn)就會局部性成為澤國。老家處于洼地,首當(dāng)其沖。那水,大人雖然煩惱,卻也逆來順受,不怎么抱怨;孩童樂不可支,視為游戲天堂。洪水無限擴大水族天地,那水族也和孩童一樣欣喜的吧。水族里頭最常見的是兩點馬甲和攀木魚。前者優(yōu)雅大方,兩顆偽眼神秘動人,“臉蛋”美得不像話,扇狀的背鰭和臀鰭、長絲狀的胸鰭在水中翩翩起舞時仿佛仙女;后者丑陋鬼祟,筒狀,牙尖鰭銳,鱗甲猙獰,肉食性,領(lǐng)域性強,黑得像一塊炭,棲息深水處,喜歡攻擊其他魚種。兩者皆屬攀鱸科,是溪里有名的美女和野獸。攀木魚長了一種可以直接向空氣呼吸的褶鰓。小時候我們?yōu)榱藢嶒烋搛w威力,常將它曝曬岸上,久久朝它身上潑幾滴水維持某種濕度。這家伙一整天不入水,總也不死。傳說雨季期間,遍地泥濘潮濕,入夜后它會利用強壯的腹鰭、尾鰭和胸鰭上岸,從門縫進入人類家中覓食。旱季時據(jù)說它還會翻山越嶺尋找水源。洪水泛濫期間,所有面目模糊缺少羽毛羞澀安靜的野獸紛紛露臉,它們平常在我的觀察追蹤中不是神龍見首不見尾就是驚鴻一瞥,參差猙獰豐腴嶙峋,就像酷似女性生殖器的肉食性豬籠草捕蟲瓶,早已在我的潛意識中沉淀為一種對神秘獷野的肉欲想象。大蜥蜴的膘滿肉肥,蟒蛇的無底洞食欲,樹蛙的避陽趨陰……或許正值青春期吧,偶爾夢見兩點馬甲——非攀木魚——出水上岸后化成一個濕淋淋的女人鬼魅似的飄到床前。這女人有一回晃著一條尾巴,匍匐吐信,狀似蜥蜴蟒蛇。野獸,女人,水,曖昧混沌,或許和這本小書有一點關(guān)系。書中年代介于中學(xué)時期,彼時披頭士解散若干年,貓王癡肥,西方通俗文化無所不在,學(xué)校課程的毒爛,沒讀過什么書卻不知道怎樣當(dāng)上老師的老師,中學(xué)時代的失意挫折,和小說人物來一場精神戀愛,生活在一群充滿拓荒精神的人物之間,行走在一塊充滿拓荒機會的土地上,反骨頑皮如我,沒膽惹是生非,只有躲到山水書本里去,也不過十幾歲,沒什么國好憂,現(xiàn)實生活里也沒什么驚天動地的情愛,肩負重擔(dān)不知如何是好卻又故作輕松瀟灑的悶騷模樣比擬中國歷代寄情天地乃至小魚小蝦的隱士,凡此種種,不知道和這本小書的自戀畸想有否關(guān)聯(lián)。
舊作重印,再怎么看,也不會滿意。想來一點更動,好像也沒有什么意義,何況動了一字一句,就沒完沒了。還是保留丑丑蠢蠢的樣子吧。
這小書是我少年時期“假面的告白”。那么蒼白的少年時代,找不到太多值得書寫的事件,只有大量付諸幻想,假設(shè)自己已抵達那座永遠無法抵達的欲望島嶼。
終究是一個不存在的島國,終究是一具假面。
也不過是多年前寫就的一本小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