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 序
一
前些年,我悄悄地在天地出版社印了一本《雨夜短文》,沒想到居然大受歡迎,被全國書店之選授予的散文大獎。參評者,有八百多家書店。
書中的大多數(shù)文章,都很短,卻負載著不輕的思維重量。既然讀者喜歡讀這樣的短篇,那就使我產(chǎn)生了一個新的計劃:能不能把我的一些總體想法,也都寫成這樣的易讀短章?
于是,開始著手寫《我的生命支點》系列,來表述一種簡明的人生信仰,其中又衍伸出《因悟而淡》、《因愛而勇》、《因美而安》等文章。接著,又著手寫《文化是一條大河》、《文化的孤靜品相》、《文化的陌生品相》、《文化的天問品相》、《厭倦》等文章。
這樣一來,這本散文也就有了兩重主旨性的引領:人生的主旨和文化的主旨。
為了配合這兩重新加的主旨,我又刪掉了一些篇目,增加了幾篇較長的回顧性文章如《教師的黑夜》、《不可思議的回憶》等等。
既然主旨和結(jié)構(gòu)都發(fā)生了變化,那也就成了另一本書,就像一群俠士歸屬了新的門主,而變成了另一個團隊。這本書的基本定位,成了一個暮年學者對于人生和文化的歸結(jié)性思考,因此取名為《暮天歸思》。如果不取新名,原來的讀者就不知道來了新的門主,有了新的標幟。
當然,也會有不少俠士不愿意跟從過于嚴肅的新門主,仍然喜歡自由自在地到處行走,那就是《雨夜短文》繼續(xù)存在的理由。于是出現(xiàn)了一個可喜的情景:兩本書,神貌相近,氣質(zhì)有異,各得其所。
二
對于文章之短,我在《雨夜短文》的自序中作過一個說明,且抄錄如下
記得余光中先生曾經(jīng)發(fā)表文章,稱贊我的散文創(chuàng)造了長篇幅的極限,動輒萬言,長而不散,流轉(zhuǎn)自如,意蘊沛然。后來,很多評論家又以這個特點來定性所謂文化大散文。
其實,文學是一個自由的天地,散文更應該收縱自如。舞動漫天白綢固然是一種本事,剪取庭前小枝也需要別有情致。中國散文史上有一些短文非同小可,例如《世說新語》、東坡隨筆、晚明小品中一些作品,雖寥寥幾句,卻能穿越時間,讓后代驚嘆不已。我認為,中國散文在意境和語言上的至美功夫,大多體現(xiàn)在短文之中。
時至今日,生活節(jié)奏加快,一般讀者沒有時間沉浸在長篇大論中了。偶爾能過目一讀的,主要是短篇。據(jù)紐約聯(lián)合國總部中文教學組組長何勇先生告訴我,當?shù)赜幸患抑袊碎_的餐廳舉辦過一次余秋雨詩文朗誦會,他去聽了,發(fā)現(xiàn)大多是冒我名字的偽本。這樣的偽本,在國內(nèi)網(wǎng)站上更是層出不窮。這顯然損害了我的文學聲譽,但我在生氣之余發(fā)現(xiàn)了一個技術性的秘密,那就是所有的偽本都很簡短。這也就是說,當代讀者更愿意接受一個簡短版余秋雨,偽造者們滿足了這種心理,因此屢試不爽,形成氣候。
其實我也寫過很多短篇散文。例如《文化苦旅》中好幾篇并不長,《千年一嘆》、《行者無疆》的每一篇因匆匆寫于路途,也長不了。但是很多讀者都把它們看作幾個龐大考察計劃的片斷,不認為是獨立的
短文。
眼前這本書,把我歷來寫的很多獨立短文收集在一起了,可供當代讀者在繁忙的間隙里隨意選讀。
在那篇自序中,我還交代了短文與雨夜的關系
我此生一直都在著述,不分春夏秋冬,陰晴雨雪。只不過,如果在深夜執(zhí)筆時聽到了雨聲,則會驚喜地站起身來,到窗口佇立一會兒。深夜的雨,有一種古老而又遼闊的詩意,讓我的思路突然變得鴻蒙而又滋潤,于是,一個題目出現(xiàn)了。但這個題目又不能寫長,因為一長就失去了詩意,而且那么美的雨聲又不允許寫作人閉目塞聽,陷于文墨。因此,雨夜的文章,大多不會瑣細,不會枯燥,不會冗長。
我不知道大家會不會從本書的文章之短,感受到夜,感受到雨,感受到萬籟俱寂中淅淅瀝瀝的醒悟和微笑。
由此可見,我特別喜歡這種寫作狀態(tài),因此也格外珍惜這些短文。
三
《暮天歸思》全書,分三個部分
部分,總名為生命支點,也就是前面說過的本書主旨所在,共收入文章十八篇。
第二部分,總名為萬里入心,凝結(jié)著我平生在旅途上的各種發(fā)現(xiàn)和感受,收入短文二十三篇。據(jù)統(tǒng)計,這一部分受年輕讀者喜歡,被各種雜志轉(zhuǎn)載的比例也很高。
第三部分,總名為文史尋魂,還是由幾篇有關文化品相的提領性文字開頭,然后選取千年中國文脈中讓我入心的一些亮點進行貼近,共收短文二十五篇。其中對古典作品的一些闡釋,曾被《文典今譯》引用。這一部分的有些內(nèi)容,我試著在網(wǎng)上講過,很受歡迎,甚至被稱贊為簡捷、動人的中國文學史。這肯定是說大了,但我聽了還是高興。
三個部分加在一起,共六十幾篇。在我的著作叢林中,這些文章所占的比例很小。人一上年紀,喜歡把玩一些體量短小的東西,但是怕精氣衰疲,文章更是如此。
這個日子總會到來,我密切地監(jiān)視著自己。但有時又自勵自勉,因為大家都說如果以文章的氣韻來反推文化年齡,我似乎還在健壯之年。當然,即便如此,也不應該多寫了。既然已經(jīng)出版了一本《暮天歸思》,那就會想到在黃昏時分騎在牛背上回來的行者。已經(jīng)走得夠遠,看得夠多,那就早點休息吧。
庚子年八月,于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