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的讀者朋友，你們好！

本書講述的是一個晚清文學(xué)世家的故事，他們留下了豐富的歷史材料，使我了解他們，并得以詳盡地探究了他們的家族歷史。從父親詹嗣曾、母親王慶棣的舊體詩到詹熙的第一部白話小說，以及其后詹塏更具進步思想的幾部小說——此家族展示了文學(xué)的變遷。家族四人有一個鮮明的共同點，即他們都是作家，不過我期待能超越“作家”這一身份，找到更多有趣的范式。

詹嗣曾、王慶棣夫婦沒有表現(xiàn)任何對女性的現(xiàn)代想象，然而王慶棣流露于詩歌中的郁結(jié)心境可能激發(fā)了詹熙、詹塏兩兄弟在小說中對新女性的同情。就詹熙來說，他的《花柳深情傳》（1897）不算是女性問題小說，小說呼吁取締八股文、鴉片、纏足，并且塑造了一位比其他人都要有遠見的丫鬟。這部小說包含了一種改良思想，盡管它所思考的改革領(lǐng)域更多地涉及男性而不是女性。次子詹塏比長子詹熙小11歲左右，詹塏的改良小說《中國新女豪》（1907）和《女子權(quán)》（1907）比詹熙更進一步，呈現(xiàn)了一個女性也可以出國留學(xué)、就業(yè)的世界，他塑造了幾位形象鮮明的閨秀代表，以至于一些讀者誤以為他是位女性。其著力凸顯女性的特征與女作家王妙如的《女獄花》（1904）有一定相似性。不過以家族為參照，使我們能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待詹塏，將這一特征視為家族內(nèi)部一系列變故的連鎖反應(yīng)，盡管其他因素及影響也是我們需要考慮的問題。

以“小說之家”命名，也是考慮到詹氏兄弟創(chuàng)作的其他類型作品，特別是為妓女立傳的狹邪筆記。主要是詹塏的狹邪筆記，盡管詹熙也寫過此題材的作品。狹邪筆記幾乎不帶有改良意圖（雖然這些作品都流露出對妓女強烈的同情和欽佩）。第三類作品是唯有詹塏涉獵的領(lǐng)域，長篇小說《碧海珠》（1907）講述了一位年輕男子與兩位妓女的愛恨糾葛，兩位妓女對現(xiàn)代化的態(tài)度大相徑庭，一位欲入新式學(xué)堂而不得，另一位則只求決然遁世。《碧海珠》并沒有宣揚改革，有趣的是，詹塏的兩部改良小說正是在一系列非改良作品中顯得格外突出。若我們將詹塏的作品視為一個家族體系，《中國新女豪》和《女子權(quán)》正是家族中與眾不同的“姊妹”。詹塏的所有作品都置于現(xiàn)代化的語境下，也可以找到其他相同之處，不過塑造閨秀代表的小說在女性事業(yè)上所持的觀點更具進步性。

不知我提出的這些想法對中國讀者來說有多大的意義。將詹嗣曾夫婦、詹熙、詹塏的創(chuàng)作邏輯聯(lián)系在一起是合理的嗎？將晚清新小說與聚焦妓女的傳統(tǒng)作品相提并論又能發(fā)現(xiàn)什么？與此同時，是否也會有所遺漏？不過，將詹塏的兩部白話小說放在王妙如《女獄花》等類似作品的語境下看，可以肯定的是，王妙如是不會寫?yīng)M邪筆記的。盡管如此，詹氏兄弟狹邪題材作品所表現(xiàn)出的同情不禁使我們猜想，他們刻畫進步女性的方式可能借鑒了《女獄花》這類看似無關(guān)的作品�；蛟S這種對社會地位相對更高的女性的同情，正是源自兩人對妓女世界的深刻理解？也有人會問，作為舊式父輩的詹嗣曾和王慶棣，是怎樣影響了詹氏兄弟更具進步性的創(chuàng)作的？對詹熙的影響是顯而易見的，他的《花柳深情傳》塑造了一個與詹家非常相似的家庭；當(dāng)我們再來審視詹氏兄弟作品上的相似性時，我們也能夠發(fā)現(xiàn)許多詹氏夫婦對詹塏潛移默化的影響。

非常感謝李期耀先生，當(dāng)從他那里得知我的研究成果已被翻譯成中文時，我感到十分驚喜，也期待聽到中國讀者對我作品的反饋。如有讀者認為我對詹氏家族的解讀并不能說服他們的話，我也想了解他們的意見。如果讀者認為我的分析是有理有據(jù)的（或者至少是有可討論的空間），也許他們能提供類似的著作讓我參考，或者提供他們的最新研究成果來幫助解決我的問題。不管這本書成敗與否，至少它嘗試以一種有點新穎的方式來思考中國近代小說，并且其中一小部分作品記錄了封建時代崩潰后逐漸以女性為中心的社會思潮。
2020年5月16日

中譯本自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