牌樓壩街頭有一座石牌樓。
當初,石牌樓主人離去之時,賤買了其苧麻地的佃戶苑貴時時不時地會給兒子講述石牌樓及其主人的故事。斗轉星移,苑建書由小孩變成老人,不變的是石牌樓一直引領著他的夢想,物化著他對富與貴的理解和向往。
通過對居住在麻園子的一家人命運的描寫,作者全方位、多角度、多層面地展現了新中國誕生前夜陜南農村的生活畫卷及各階層人物的復雜心態(tài),令人慨嘆,亦予人深思。
石牌樓靜靜的佇立在那里,見證著一家人由相聚滿堂到各奔東西,普通平凡的家庭在時代的推動下,命運軌跡也變得不可預測,小人物的夢想在堅定不移的堅持下也終會有實現的一日。不同人物角色在時代轉變的節(jié)點下成長,其心態(tài)、境遇和選擇將會如何變化,這是本書描寫傳神的地方。
好記,本名袁澤強,男,漢族,中共黨員,生于1957年,陜西省漢陰縣人,大學文化。曾在鄉(xiāng)村學校、安康日報社、中共安康市委、中國人民銀行安康市中心支行及西安分行等單位供職。2017年9月退休。20世紀80年代曾發(fā)表過一些文學作品和大量的新聞稿。
一
不管春夏秋冬,不管天晴下雨,也不管過年過節(jié),麻園子的老漢苑建書早晨睜眼的第一件事一定是先打一個大大的呵欠。
啊……嗬……嗬嗬嗬……
鄉(xiāng)間寂靜的黎明襯得這聲音更顯大。這不,屋外的鳥兒受到驚嚇后,撲棱棱振翅而逃。老伴楊滿嬸也趁勢使勁伸了個懶腰,坐起來窸窸窣窣地穿衣服。他們相信此時住在正房兩邊偏廈子房里的大兒媳春子、二兒媳琴琴、三兒媳翠翠,還有剛進門尚未圓房的四兒媳四姑娘必定也都先后起來了。
正值陰歷十月,天亮得晚。這時,窗戶紙微微泛出一點白光,屋里還黑乎乎的,各房都沒點燈。建書老漢立過規(guī)矩,只要不是趕著織布紡線做針線,一概不得點燈。燈油貴。≡缙鸫┮路c什么燈?各人的衣服放在哪里自己還能摸不著?功要常練,賬要細算!別看每天早起穿衣服就這么一會兒工夫,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天早上少點那么一會兒燈,能省不少燈油哩!
苑建書昨天進了趟縣城,賣了幾樣東西,樣樣都比他原先預計的價錢好。出城往麻園子走的時候,他就在想,抗戰(zhàn)勝利了,聽甲長歐有根說有三種糧和捐都不用再交了。物質不滅,既然是不往出交了,就等于自家多了三分收入。高興之余,他已走到城邊賣石條的鋪子閑轉了一趟,問了問石材的價格。老板報出的價格便宜得讓他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原來修一座石牌坊也花不了多少錢嘛!建書帶著少有的興奮心情回到家,剛進門,老伴又跟他說了兩個好消息:一是老四從山上帶信回來,叫屋里騰挪地方,準備堆放從山上搬回來的七八挑東西;二是老大回來聽說老四他們三弟兄在山上忙不過來,就自己擔著籮筐要上山去幫忙。高興的事情湊到一塊兒,著實讓老漢睡了個好覺,也做了一連串的好夢。
此時,建書提著土巴燒制的夜壺摸著黑通過堂屋、客房、灶房去上茅房。往茅房走的時候,他還沉浸在似醒非醒的夢境中。剛才,他又夢見去世多年的雙親。兩位老人還是生前的那個樣子,也不知他們在那邊的日子過得好不好,只見他們坐在堂屋里,神態(tài)平靜,不像是走了遠路的樣子。想來,兩位老人在那邊的家應該離麻園子不遠,他們在那邊干的活也不太重吧?爸啊,媽啊,你們在人間干的活太重太苦,到了那邊,閻王也該體諒你們一些,讓你們干些輕松的活吧!你們必定是知道兒子今年進項多,知道昨天兒子心情好,要不然,怎會又用那種贊許的目光看著兒子微笑呢?你們一定也在幫我算賬,支持我攢錢買田置家業(yè)吧!雖說陰陽兩隔,你們卻暗中一直在替我操心哩!這么多年了,每逢建書家里有大一點的進項,夢里就會看到兩位老人贊許的目光。苑建書清楚地記得,父母第一次向他投來這種目光時,他才十二歲,那是因為他以弱小的身子不聲不響拼著勁幫父親修茅坑贏得的。
修茅坑對普通農民來說絕不是小事,是既要花錢又要投入很多勞力的巨大的家庭工程建設。修一個茅坑和豬圈所花的費用和工夫比修兩間普通房子多得多。茅坑是一個長方形的坑,有一人搭手那么深,四周全是用拳頭大小的石頭排成雙排,一層層砌起來的。每砌一層,就要抹一層石灰砂漿。池子砌好了,四周又要用拌和了桐油的石灰砂漿搪一遍,先用一把細竹棍將其拍打平整,待灰漿干一些,再用棕樹葉子使勁拍打,使其不存留縫隙。之所以要這樣,就是要保證將來裝盛水糞不致滲漏。莊稼一枝花,全靠糞當家,能不能積到足夠的水糞,對于當時的農民來說真是太重要了。池子修好了,又要在上面棚上石板,石板上面是豬活動的場所。石板要靠鐵錘和鐵釬從月河灘上散落的大石頭上去艱難地往下剝,一般十塊石頭才能剝成一塊,真是個極其艱難的活。
修茅坑和豬圈的時候,苑建書十二歲,剛從牌樓壩上完學,回家開始勞動,天天起早貪黑光著身子從河里挑石頭,在糞坑里拍打砂漿,從而贏得了父母充滿愛憐和贊許的目光。建書記得,那天他挑石頭摔了跤,膝蓋蹭破了一塊皮堅持咬著牙挑,母親讓他休息,他硬是不干。母親便把他拉到身邊,摸著他的頭說:“建啊,人家的獨生子都給大人慣著,我跟你爸沒有慣你。不是我們不心疼你,是我們沒本事,沒給你攢下家財,以后全要靠你自己掙生活,過日子啊——不過,我和你爸都相信你有志氣,肯定會比我們有出息!”說完,眼淚長流地看著他。他一挺腰板說:“媽,我以后要買很多田,要像牌樓壩顏家那樣蓋大瓦房,修石牌樓,讓你和我爸享福!”母親緊緊地摟著他說:“我兒行!我兒一定能行!”
唉,老人都去世這么多年了,當年許下的大愿,今年才有了一點點眉目,一定要再加把勁!苑建書這樣想著,一路從睡房、堂屋、客房、灶房走進豬圈。圈里的兩頭肥豬早就被他吵醒了,雙雙站在槽頭,隔著欄桿哼哼著迎接主人。建書老漢摸著它倆胖胖的黑頭,估算著它們的重量,折算著能夠換回多少錢來。算的結果很讓老漢滿意,于是,他又給兩頭豬撓了會兒癢才離開,穿過客房回到堂屋。
建書老漢咳了好一陣,待平息了,才直起腰來打開堂屋門。天麻麻亮了,清晨的風很新鮮,同時也有點扎人皮膚。老漢在堂屋門外站著,一面用手指頭使勁磨蹭光光的頭皮,一面用眼睛向兩邊偏廈子房的窗戶掃了一眼。他很滿意,各房的動靜告訴他,兒媳婦們按時起床了。
二
這是一個標準的陜南莊戶人家的小院。正房是坐北朝南的三間瓦房,中間是堂屋,左邊的房子是苑建書老兩口的睡房,右邊的房子前半截是客房,后半截支了架織布機。堂屋正面的墻上支了塊木板代替神龕,上面放了香爐碗,墻上用紅紙貼了“天地君親師”牌位。神龕下面左邊墻角放著一口糧柜,右邊墻角堆放的是油汪汪的碗、碟、杯、盤等酒席用具。這是用來租賃給周圍的人戶過喜事辦酒席用的。緊挨著碗堆的是兩個木架子,上面放著油汪汪的蒸籠,也是租賃給別人辦酒席用的。建書老漢會做廚,別人請他的時候順便也就把這些用品租賃了。堂屋的前半截放了一張大方桌,桌上套放了一個圓桌面子,一家人全圍在桌邊吃飯,也不顯得擁擠。右邊房子的前半截說是客房,其實也是通往灶房和豬圈的過道。在這上面的竹笆樓上支著老四、老五、老六三弟兄的床鋪。三間正房兩邊是偏廈子房。左邊有三間,最里邊的就是和兩個老人一墻之隔的大兒子苑華家和媳婦楊春子的睡房。中間有一間房原來是磨坊,現在支了兩架織布機、兩把紡車,算是機房。機房外邊那間房是三兒子苑華業(yè)和媳婦歐翠翠的睡房。正房右邊也有三間房(最里邊的是灶房)。挨著灶房的是二兒子苑華興和媳婦王琴琴的睡房。他們外邊那間房原來是老四他們三弟兄的睡房兼放雜物的,如今,四兒子苑華旺未圓房的媳婦歐家四姑娘進門了,便騰給她做睡房。今年正月初一開始,建書老漢發(fā)動全家人一齊上陣,用墻板在房子外筑了一道五尺多高的土圍墻。麻園子的土質是白沙土,筑的圍墻很結實。又因老大苑華家在牌樓壩王家石灰窯上干了活,老板說工錢開不夠,給了些石灰頂替。建書怕光用石灰搪墻墻面太白,目標大,招人嫉恨,就在石灰里摻拌了一些黃泥,F在,從顏色上看圍墻是泥巴的,其實是石灰的,不怕雨淋風蝕。墻上面還蓋了青瓦。院子前面,老漢臨時修了個大門,上面用青瓦蓋了個“人”字頂。大門修好以后,反倒成了老漢的心事。每天早上他一打開堂屋門,就覺得這門太矮太小,很不稱心。此時,他的目光又在那大門上停下了,心里說:“先將就,總有那么一天,我把你和外面的石牌樓通盤來修!”
昨天從縣城回來,建書老漢就按照石材鋪老板報的石材價格把牌樓壩顏家石牌樓的建造價格粗略估算了一遍,然后從看得到自家的房子開始,一路上不斷地從各個角度端詳麻園子,越看越覺得在大門前修一道石牌樓好看;氐郊,他把東西一放,就急匆匆地到竹園子外邊那個長勢像烏龜的紅石包上去細細看了一陣,覺得那是他麻園子的風水所在。如果能在麻園子修上石牌樓鎮(zhèn)莊子,補補風水,自家后人應該會像顏家那樣出人才。
聽父親說,顏家到“德”字輩的四老爺跟前是六個兒子,都成了才,實現了由富到貴——程先生說了,貴不是能夠用家產衡量的。苑建書也有六個兒子,能不能由不富到小富,再到小貴呢?兒子這輩是“華”字輩,建書給他們按家、興、業(yè)、旺、仁、和排下來,分別叫了華家、華興、華業(yè)、華旺、華仁、華和。他不敢奢望自己的后人能比得上顏家的后人,只希望在他們這一輩上實現新的跨越。苑家以前一直是佃戶,租別人的田種,且兩代單傳,到建書這輩有了六個兒子,也算有了點家底,眼下把兒子媳婦們聚在一起干活過日子,花費少、收入高,正是攢錢起家的好時機。程先生曾說“三代培養(yǎng)一個貴族”,貴族是什么概念?應該是有錢有德有學問吧!建書掰著手指算過,從過去到現在,牌樓壩的地界內能算得上又富又貴又有些價值的人也就三家。過去是牌樓壩的顏家,人家是先富,后來就又富又貴了;再是余家淌的余二爺余鶴年,也算是又富又貴;還有牌樓壩的程先生,他不算富,只是不窮,但人家算得上貴。余者像黃泥包的黎五爺、下埡子的黃老萬、堰塘灣的翠翠她爸,這些人雖有不少田地,也請長工,吃租子,當東家,放高利貸,充其量也就算個土財主,根本上不了臺面——唉!說人家,咱自己呢?那六個冤孽以后能不能有出息呢?每次想到這里,建書老漢就要長長嘆一口氣,自覺兒子們不盡如人意。建書老漢如是想著。
眼下最讓老漢不悅的就是老大苑華家。照苑建書最初的想法是要沿襲傳統(tǒng),子承父業(yè),將來讓老大在麻園子守業(yè),當家。因為有了這個想法,老大在牌樓壩上完三年學后,苑建書就沒再讓兒子進城上學。老大剛上完學那幾年還算聽話,父親叫他學著種莊稼,他就下田種莊稼,叫他學織布,他就學織布,而且布織得還算不錯。后來他變了,變得不愛說話,總是拗著來。苑建書猜想他是不滿意家里讓老二、老三進縣城讀書,而沒讓他也去讀書,后來老二到藥房學醫(yī),又去當鋪學徒,老三到西安上軍校,更是引起了老大的反感。反正在老二、老三進城讀書沒多久,老大就不再下地,也不織布了,總一個人在外面跑。老大在外面游游蕩蕩地過了幾年,漸漸就到了該成家的年齡。苑建書想,趕緊給他找個媳婦放在家里,把他的心拴住也好。正好,滿嬸在楊家灣同宗族的家門中有個兄弟的姑娘大了,名叫春子,托滿嬸給幫著找婆家。滿嬸見過春子,覺得這個遠房侄女長得還過得去,家里又沒有親戚什么的,如果把她給老大做了媳婦,既親上加親能照顧這個侄女,也可以拉近她這個后娘和老大華家的親情距離,同時,還能省一筆彩禮錢。滿嬸把這想法給苑建書一說,建書也覺得這主意不錯,很快就給華家把春子娶了回來。春子初娶回來時,老大也沒什么表示,日子就那么平平淡淡地過著。只是,他還是喜歡往外面跑,今天這兒明天那兒的,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沒個定準。苑建書和滿嬸都用不同的方式勸說或責備過老大,但不起作用。老大和春子就這樣淡而無味地過了幾年。后來,春子給老大生了五斤子,兩個老人發(fā)現老大好像對春子好了一些。正當他們覺得老大可能會在家里安心務農時,突然發(fā)現他更閑不住了,頻頻往外跑,有時一兩個月不回家。在外跑得時間越長,回家后老大對春子就越冷淡。你說他對媳婦不滿吧,又沒聽他們吵過嘴、打過架;你說滿意吧,又沒見他們有過笑臉。為了勸老大回心轉意,苑建書曾把六個兒子叫到一塊教訓老大說:“苑華家,你是當大哥的,首先應該給五個兄弟帶個好頭!你是在牌樓壩程先生手上上過學的。我不說男人要像圣人說的那樣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這話有點大,不過修身、治家這個最低要求還是要講的。我也不敢指望你們有多大出息,我家里窮,識字少,供不起你們,也教不了你們。我想,你們至少應該做到有智吃智,無智吃力,籮筐、扁擔各有用途吧?你們至少應該能盡力做好力所能及的事情吧?人在世上走一趟,總不能不盡自己的那份力吧?更不能閑著吃白食吧?你當老大的,總不忍心第一個就讓我對你失了望吧?”教訓過了,沒起什么作用。后來,苑建書又罵過老大,也不見起效。時間長了,疲了,老漢也就懶得再管了。就這樣過了幾年,老四慢慢就大了,不用父親教訓,自己主動替田里地里的活操起心來。既然有老四操心田里地里的活,苑建書就更不理會老大愿不愿意在家待這件事了。如今,老大的兒子五斤子已經開始懂事了,他這個做爺爺的就更不能再當著孫子的面訓斥兒子了。前輩子冤孽,由他去吧!反正大兒媳春子又不吃閑飯。今年,老大還算說得過去,除了掙回來幾擔石灰,還不情愿地給家里交了點錢。昨天從城里回來,聽老伴說老大主動提出上山給老四他們幫忙,這讓建書心里非常安慰。
除老大華家沒定型,老五、老六也沒定型。老五十六歲了,上了三年學,回來后,就一直跟著老四干活。他人本分,不愛說話,建書覺得他以后最好能吃一碗拿薪水的現成飯,可找哪個來幫這個忙呢?老六十三歲了,也上了三年學。他整天吵吵嚷嚷的,有些不安分,有點老大的苗頭,怕是指望不住。好在老五、老六都聽老四的話,倒是都沒閑著。觀察觀察再定老五、老六該干啥吧!反正,一家人除了三個孫子,其余的都沒閑著。
兒子中最讓苑建書省心的就是老四。眼下是他一個人頂幾個人用。老四太懂事,太顧家,也太勤快了。正因如此,家里一直離不開他,他也就沒能上過一天的學。所幸,老四自己也沒在父母跟前明顯表達過不滿。他腦子靈醒,雖沒上過學,但能寫自己的名字、阿拉伯洋碼數字,在外面別人騙不了他。他是學手藝的材料,沒正式拜過師,卻學會了一大堆手藝?棽、彈棉花、木工活、泥水活、做廚、做瓦樣樣一學就會,上不上學也就無所謂了。很多人憑一樣手藝就能一輩子養(yǎng)家糊口。老大不愿意子承父業(yè)守家管家,那就等著以后讓老四來頂這個缺吧!
想來想去,眼下真正讓建書老漢操心的倒是老二、老三兩個上學最多的兒子。對這兩弟兄來說,不是將來有無飯碗的問題,而是以后能不能為這個家遮風擋雨和撐持門面。老大華家曾打算分家單過,只是沒敢當面跟父親提,建書也就假裝不知道。老漢的主意是堅定的——家不能分!誰也別有這個非分之想!如果分了家,他對老二、老三的扶植就會半途而廢。他們兩弟兄那點薪水勉強夠自己零花,那屋里的媳婦、娃娃誰養(yǎng)?還有,他們需要求人,需要送禮,需要修灶房,需要修茅房,全都需要花錢。他們花得起嗎?再說,家里只有十五畝薄薄的水田,產的糧食有限,風調雨順的年月,東拼西湊,賣這賣那,還勉強不致斷頓,一旦遇到災年,一家人吃飯就沒保證。假如分了家,家家都不好過。湊在一塊過,能省好多事,積攢的錢就能辦點最要緊的事。按今年的勢頭,苦不了幾年,就可以買些田,再蓋房,修大門,也弄個石牌樓。最關鍵的是,再有一兩年,老二、老三的前程問題也總該有個眉目吧!就算他們干得眉目不大,有了這幾年積下的家底,分了家也不致傷筋動骨。對,就是要扶植老二、老三。至于老大,只要他不胡來,能養(yǎng)活他自己就行!
“嘰!嘰!——嘰!”圈里傳來豬叫,好像是一頭豬把另一頭咬了。這幾聲叫又把建書老漢的思緒拉到兩頭豬上——從來沒喂過這么大的豬,而且是兩頭,又那么肥,那肉能賣不少錢啊!明年也再不缺油吃了。于是,老漢又想到老四——老四真是能干,已經挑回那么多東西,說山上還有七八挑東西呢!人說農家娃一旦長到七歲,只要有人帶,就不會吃閑飯。老六就應了這個說法。因為有老四帶,他就成了半個勞力。既然山上還有很多東西,何不索性再買兩頭瘦架子豬往肥里催,一轉眼就是錢!昨天在城里看了,肉價好,啥價都比以前好,要好好抓住這個機會!屋里過日子還要再省儉點,只要能賣錢的都賣成錢,尤其是價錢好的,一點都不留。攢錢,買田,置家——“爸,起來了!”
建書老漢正沉浸在心頭的喜悅中,四姑娘從房里出來到正房去幫婆婆滿嬸梳頭,她從建書身邊走過時,招呼了公公一聲。建書知道自己應該離開堂屋門了。試想,幾個媳婦一會兒起來經過這里上茅房,他這個當公公的杵在這里,像什么話!
老漢趕緊到磨棚里取了小糞扒,打開大門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