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了了在9歲的時候,身體漸漸發(fā)育,青春期開始遠遠地向她招手。在慢慢成長的過程中,她充滿了疑惑、惶恐、茫然,這時丹妮出現(xiàn)了。丹妮是她創(chuàng)造的紙人,是夢的種子,是專屬于她的知己和引路人,她陪伴蘇了了走過童年和少女時期。這一時期,蘇了了經(jīng)歷了對女老師木溪的迷戀,對調(diào)皮男生的抵觸,對早熟的秋子的好奇,對溫柔的男老師L的傾慕……丹妮一次次給予她愛與鼓勵,幫助她度過一個個難關,她的身心健康地發(fā)展。上大學后,當蘇了了獨自下定決心終結(jié)對L的幻想之后,丹妮終于永遠地消失了,因為蘇了了真正地長大了。
尋找心靈的故鄉(xiāng)(殷健靈兒童文學精裝典藏版自序)
殷健靈
我一直疑惑,哪里才是我的故鄉(xiāng)?
我生在上海,卻長在離上海不遠不近的南京?墒,當我告訴別人自己長在南京時,卻沒有底氣。因為南京城于我陌生,我至今不識南京的道路和街區(qū),不會講南京的方言。但如果告訴別人自己出生在上海,在上海人的圈子里長大時,我又無法認可上海是我的故鄉(xiāng)?傊,無論往哪邊靠,都是尷尬。這種困惑不只我一人有,一起長大的伙伴都有。我們心底里,都有一個只屬于自己的小小的故鄉(xiāng)它有一個代號,叫做9424。
小小的故鄉(xiāng)曾經(jīng)以寶野和美濃的名字出現(xiàn)在我的小說里,竟讓讀者去追尋探究,似乎想在現(xiàn)實中找到這樣一個美好的溫柔鄉(xiāng)。可我知道,他們是無法找到的。因為連我自己,都無法在現(xiàn)實中找到了。
十一年前的冬天,趁去南京公差的機會,在離開了十七年后重回小小的故鄉(xiāng)。走的是寧蕪公路,依然是離開時的房子和田野,一路所見,已是頹破之色。一路走,依稀預想到了它如今的樣子。盡管有了心理上的準備,但到近前,它的真模樣還是令我感到了憂傷。就像見到一個多年未遇的親人,印象中還是她青春旺盛的樣子,不期然地,就老了。
幾乎所有在這里生活過多年的上海人都已撤離,落葉歸根。這些人曾經(jīng)是這里的魂靈,魂靈散去了,便剩下了空洞的軀殼。住過的老房子拆除了,路邊的石階殘破斷裂,水泥路面崎嶇不平;小學校不在了,改成了社區(qū)活動中心;我的中學鐵門緊鎖,落葉遍地,滿眼所見竟是蕭索;繁榮的菜市場也不在了,換到了室內(nèi),旁邊開了一爿冷清粗糙的大食堂……只花了大半個小時,我便走遍所有熟悉的地方。當重新回到寧蕪公路邊上等車時,站在一片黑色的砂土之上,在塵埃飛揚中我心生恍惚莫非,那些明媚的顏色從來不曾存在過?
可它明明存在過。存在于我的念想里,存在于兒時伙伴的追憶里,F(xiàn)實中找不到,我更無法用言語描繪。這樣一個小小的故鄉(xiāng),是被寄養(yǎng)的孩子,無根無襻,讓我們無法有鄉(xiāng)土的情結(jié),更不可能擁有城市人的依傍?稍谶@片土地上發(fā)生的每一個細節(jié),都抓住了我們的心。我們自封純樸,因為生長的地方離泥土近;自以為孤獨,因為不知道哪里是真正的故鄉(xiāng);可有時又會慶幸,單純的成長環(huán)境給了我們一顆簡單的心。
說起來,故鄉(xiāng)真的很小,方圓數(shù)里,而孩子們活動的區(qū)域只在方寸之內(nèi)。它緊靠寧蕪公路一隅,面山傍江,依丘陵而建,一條鐵軌擦邊而過,伸向神秘的遠方。我們住在火柴盒一樣整齊劃一的房子里,街道清潔,樹木成蔭。推窗可以見山,走不多遠,便到了田野。水車、池塘,帶著新鮮草香的牛糞氣息。每到春天,教室里便柳絮飄飛,日光被樹影映成了檸檬黃,涂抹在窗臺、桌角……回想起來,這些明媚單純的顏色構(gòu)成了我少年生活的圖景。這里本是冶煉鋼鐵的基地,可我的少年卻鮮有堅硬的調(diào)子,似乎總是那么溫潤。這究竟是為什么?
那地方,到處可見坡地和臺階。從住的房子出來到小學校,要上下三四處坡地,一溜低矮山墻順勢蜿蜒,上面爬滿青藤。這使得上學路上充滿了游戲色彩。夏春時分,從午后的困倦里走出,沿著山墻走向?qū)W校,慢慢走進一片嘰嘰喳喳的喧鬧。我們習慣早到,等學校開門,站在大門口,身后數(shù)十級臺階下又是成排的居民樓。臺階上站滿了同校不同級的孩子。開大門前的半個小時光景,我們什么都可以做,聊天,打架,跳繩,跳房子,買小攤上的糖人、爆米花。課還沒上,就先興奮起來。若是冬天,下了大雪,家門口的臺階都給雪遮沒了,走起來就有了危險,深一腳淺一腳,一不留神就突然陷進半條腿。到了學校,棉鞋都濕了,教室的水泥地上便印了很多個深色的小腳印。
這地方,給人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親近感和安全感。走在任何一條小路上,在小商店里,在電影院里,在菜市場里,都能看見似曾相識的臉。孩子們之間,雖然不是親戚,卻能找到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某某和某某的父母在一個廠里上班,現(xiàn)任老師教過某某的兄姐,總拿某某和兄姐比較。我們有時會聚在一起聊聊上海,你的家在黃浦,他的家在靜安或是普陀,說的家都是親戚的家。到了寒暑假,分別到上海的親戚家去過假期,彼此鄭重地留下在上海的通信地址,果真會正兒八經(jīng)地通兩封信。
每年假期,我都要回上海的外祖父母家。剛一坐定,便有鄰居來看南京來的小姑娘。我是外鄉(xiāng)人,但和他們說一樣的方言。這就有點奇怪。印象最深的一次,一個男鄰居剛一見面,就端詳著我說:你的臉一邊大一邊小。我心下一窘,然后便一直為自己的臉不對稱擔心,私下揣測,這一定是我平時托腮聽課造成的。回想起來,這是我第一次清楚地在意自己的長相。那年,我大概念四年級。
有一年寒假過后,我最好的朋友P來我家找我,把一塊手帕一支鉛筆作為新年禮物送給我。我一眼看見她穿的一身天藍色呢絨面滑雪衫,這身純凈的顏色給了我一點刺激,我以為它帶了很強烈的上海的痕跡,是P的親戚送給她的,而我自己卻沒有。在沒有擁有自己的滑雪衫之前,P的衣服在動作時發(fā)出的摩擦聲在我聽來都十分悅耳、令我向往。
在那個地方,成為最好的朋友往往具備一個條件,就是兩個人一定住得十分相近。P的家所在的那棟樓,和我家前后相鄰。我家在二樓,她家在三樓。站在我家的窗口,望得見她家的走廊。有時只要對窗大喊一聲,就可以看見P應聲開門出來。我去她家吃一碗綠豆湯,她來我家睡個午覺,都是很稀松平常的事。我們一起用寬口瓶養(yǎng)過從附近池塘里捉來的蝌蚪,也用竹匾很正式地養(yǎng)過春蠶,尋遍附近的鄉(xiāng)村采摘桑葉,還一起去歪倒的樹上采集甜花蕊帶去課堂上解饞,放了學,就在家門口的磚地上畫線跳房子……因為地方小,使得我們的時間可以拉長,變得從容。似乎每一個細節(jié)都能慢慢品味,每一個動作都可以延遲幾個拍子。
這樣的日子悠閑而明媚。從來都是走著去做任何事情,搬過幾次家,從家到學校的步行路程都不超過十分鐘。初二時,我學騎父親的28寸自行車,在下坡處被上行的卡車嚇破了膽,從此再也不敢騎車。這與我從小較少見到汽車有關。
高三畢業(yè)時,為學生會活動買獎品,我才第一次和一個男生獨自坐公交車去了一趟南京城,目的地是新街口。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沒有大人陪伴坐車出遠門。在我的記憶里,那次出門有著成長禮般的儀式感。我們畫好了詳細的地圖,回程的車次,咨詢了很多個大人,整個過程做得十分小心繁瑣。從我們那地方到南京,不到一小時車程。而在心理上,卻是不可思議的遠。想起來,哪怕是孩子,心里也一直存著這樣一個念頭:到南京,是去南京;而到上海,卻是回上海?墒牵娴幕氐搅俗约旱牡胤侥?
1990年,當我真的回到上海念大學時,才深深感到,這個上海大概也不是自己的地方。班上29個同學來自五湖四海,僅有的幾個上海生自然而然有了自己的小圈子,可我卻難以融合進去。隱隱明白,自己的氣息已經(jīng)積聚了將近二十年,是我那個被寄養(yǎng)的故鄉(xiāng)造就的,它沾著泥腥氣、鐵銹氣、青草香,裹挾著初春時萬物萌長的幼嫩氣息……恐怕一輩子都難以脫掉。
只是在那時,我還沒有意識到,地理故鄉(xiāng)的缺失對于一個寫作者意味著什么。在后來將近三十年的寫作旅途中,我一直尋找著屬于自己的文學原鄉(xiāng),曾經(jīng)彷徨、迷惑,但寫作日久,反倒為自己的這種缺失慶幸起來正因缺少地理意義上的故鄉(xiāng),反而將對人的心靈探索作為了自己相對穩(wěn)定的文學追求;叵肫饋,這樣的一種偏好,其實在我的孩提時代就奠定了的。
幼時的我,就是一個習慣做心靈游戲的小孩。
作為父母唯一的孩子,又是在這樣一個封閉的地方長大,童年倒也從不覺得孤寂,而是多彩多姿。一個人的時候,最喜歡做的事情便是張望和遐想。推開木格子窗,可以一覽無余地望見遠處山的輪廓,農(nóng)家的房頂上炊煙裊裊。一片煙嵐中,仿佛能望見山的那一邊。那一邊的圖景均在我的想象中,車水馬龍、房子、人群,還有花海、縱橫的道路。傍晚,走出家門,喜歡站在高高的山墻下張望,看下班的大人從對面的山坡上走下來,那里面會有我的媽媽,媽媽的提包里總是會有一兩本新書,書里,有另一個看不見的世界。
倘若視野受限,我依然有自己的辦法張望。躺在被窩里,被窩就是我的探險山洞,用手指走路,走過迂回曲折的皺褶,沿著洞口探進的光束,走向山洞的深處。我輕聲給假想的人物配音,胡編亂造不成邏輯的故事,滿足自己的白日夢。稍大一點,開始把白日夢付諸實踐。在卡紙上描畫、涂色、剪裁,做房子、做人。房子有屋檐,墻上貼墻紙,再畫上應有盡有的家具。至于那些紙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每一個都賦予名字和獨特的身世,它們之間的故事,統(tǒng)統(tǒng)依著我的心情和想象,纏繞、交錯、變化多端。
有時候,我也愛凝視一處。那可能是玻璃球里的花紋、天花板上的水漬、天空中幾朵游動的云,抑或在太陽光柱里翻滾的微塵。它們總是將我的思緒牽到無窮遠的地方,那是我的思想沒有能力抵達的地方,神秘、幽玄,時常想得我頭腦一片空白。而即便是一片空白,也是那么令人神往,仿佛充滿了豐富的內(nèi)容。當然,更愛凝視一些活物,比如自家養(yǎng)的母雞、剛剛脫掉尾巴跳上田埂的小青蛙。我湊近它們,觀察,近到可以看清它們眼皮上的皺褶,也能感受它們的心跳和脈搏。我在觀察時,在內(nèi)心和它們沉默地對話,驚奇的是,當我這么做的時候,往往能從它們微妙變化的表情里讀到它們的回答。
童年和少年時的閱讀生涯短暫而有限。從小學到初中,讀兒童報刊雜志,最愛童話、民間故事和神話傳說;也讀成人書,《簡愛》《紅與黑》《牛虻》《紅樓夢》以及松本清張的偵探小說和霍桑探案,但大多一知半解?吹酱蠖蔚娘L景描寫一律跳過,往往翻開一本書,看了開頭,馬上去翻結(jié)尾。閱讀的趣味時常變換,時常喜新厭舊,時常為發(fā)現(xiàn)新天地而欣喜。對我來說,閱讀的感覺總是讓我想到一些熟悉的體驗張望一座山,去想象山背后的情形;凝視一粒微塵,卻驚訝地發(fā)現(xiàn)細小的灰塵里也可能埋藏著說不清秘密。我迷戀那種穿透的體驗,以及神思游蕩、陷入冥想的快感。
那個小時候的我,小小的心上似乎長滿了觸角,能夠銳敏地覺察到一切細微的變化,成長期的點點滴滴,一個動作、一個眼神、一絲悸動……都那么清晰地鐫刻在心靈的版圖上成長中歷經(jīng)的一切成為我日后從事兒童文學寫作的富礦。
很多年以后,才聽到一句話:身未動,心已遠。想起自己的童年和少年,那段日子,始終處于神游狀態(tài)。身外的世界對我來說遼闊而蒼茫,那里蘊藏著無數(shù)難解的謎;即便是小小的自己,亦有那么多沒有看清的真相;至于未來,我曾無數(shù)次的遙想,遙想的那端正開啟璀璨一片。因此,盡管身處一個狹小逼仄的地方,我的年少時光卻寬廣得足可以信馬由韁。現(xiàn)在回頭看,那段時光五色繽紛,比以后的任何一個生命階段都要豐饒、曲折、耐人尋味。即便日后遭遇種種不如意,甚至也有過不去的時候,生命初始奠定了的暖色基調(diào)成為我往前走的動力。
只是,在我年少時,并不清楚地知道還有兒童文學這樣一種美麗文體的存在,更不知道這樣一種文學是以獨特的方式向我這個年齡的孩子講述身處的世界和即將展開的人生的。上大學以后,當我在無意中開始接觸到這種美麗的文學,并且也開始寫的時候,很自然地,便回想起小時候那段長長久久的張望與遐想的時光總是想看得更遠一些,總是想了解自己所不知道的,總是把最美好的期待放到可以夠到的遠方。
我懷著喜新厭舊的心態(tài)寫作,做著各種嘗試,無論題材還是文體,我大概是一個在寫作興趣方面很調(diào)皮的寫作者。但是無論怎樣變,我關注的,仍舊是成長中的心靈我想真真切切地向孩子展示這個世界的模樣,了解人生的種種美好、復雜以及無奈。還有,一個人靠著什么力量把自己的路走得踏實、安心并且堅定。
有那么一刻,我想象小時候那個愛張望與遐想的我,若是讀到我現(xiàn)在筆下的文字,會作何感想呢?當然,無法想象,也沒有答案。我把回答的權(quán)利交給讀我書的正當年少的每一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