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寫這個故事的念頭最初閃現(xiàn)于2015年8月——股災(zāi)最令人絕望的時刻。

有一天老同事們在微信小群里半開玩笑地聊著股災(zāi)、蕭條、裁員和失業(yè)——最苦澀的時候，故作輕松的自嘲和段子就好比咖啡里的糖，嘗不出味道，但總歸聊勝于無——然后不記得誰幽幽地說了一句：“今后，不知道還會不會有人記得我們的故事。”

突然在那個瞬間，這句話觸碰到了我的某個點——那時我已經(jīng)在投資研究圈子里浪跡了足足五年半，調(diào)研訪談過無數(shù)上市公司和行業(yè)專家，在數(shù)不清的午夜和凌晨敲打著鍵盤為心目中的好公司、好行業(yè)勒石立傳，到了眼前這個似乎人力已不可為的慘烈股災(zāi)之際，是不是可以稍稍喘一口氣，留一點時間、一點筆墨，記錄我們自己了？

我也曾嘗試透過許多流行的金融、商戰(zhàn)、股市文學(xué)一窺那背后的“我們”——分析師、基金經(jīng)理、上市公司——在那些文字里，“我們”貪婪狡詐，“我們”庸俗愚蠢，“我們”在奢靡的游艇上開著泳衣派對，“我們”在酒桌飯局里決定“韭菜”的命運，“我們”在陽光不能及處傳遞著內(nèi)幕信息，“我們”披著精英和專業(yè)的外衣，卻不敢承諾哪怕比e租寶只高一線的收益……

很新鮮，很刺激，想必也很受歡迎，因為有人說，最動聽的故事，是從講述者的嘴里，鉆出聽眾內(nèi)心的魔鬼。

想象總是炫酷，真實才有重量；而我想講的，就是真實的我們——努力且鮮活，承認(rèn)現(xiàn)實也不舍棄夢想，追逐利益又丟不下情懷，既談不上偉大、也不算很渺小的一群人。

就像那些走勢并不怎么耀眼炫酷、投資邏輯似乎總覺得有些瑕疵，但還是跌跌撞撞創(chuàng)著新高的白馬。

就像那個愛說愛笑，偶爾和你隔著工位交換一個眼神，相處時只覺得平常，離開了卻有些思念的姑娘。

于是我們的故事有了女主角，一個在故事的開頭顯得簡單、剔透、努力、陽光的年輕分析師——東方雨。

隨后畫面就熱鬧起來了——分析師、基金經(jīng)理、投研總監(jiān)、私募大鱷、上市公司……圍繞著東方雨，一個個粉墨登場了。

有人就好，有人總會有戲。

熟悉證券市場的讀者，或許會在這本書里依稀看到許許多多真實事件的影子，雖然這些事件已被改頭換面。那些故事或許只是浮光掠影，又或許折射著世界的全部；或許比最開腦洞的推理小說還要復(fù)雜，又或許比秋天雨后的一場涼風(fēng)更加簡單透明。

當(dāng)然，太過真實的還原對于日復(fù)一日被市場折磨的同儕而言，不免令人疲憊、沮喪，而在懷著好奇且非此行業(yè)的讀者眼里，又難免枯燥艱深。所以我盡可能把故事講述得簡單和理想化，我讓諸惡有報、眾善得償，我讓付出不被辜負(fù)、磨難終獲彌補，我讓價值投資渡盡劫波之后終究立于這個市場的頂點——希望它能夠成為從業(yè)者眼中的理想童話、好奇者眼中的趣味科普。

我用了足足五十多萬字記述這些流光，但在臨近完稿的那一刻卻突然發(fā)現(xiàn)，如果設(shè)身處地用一雙局中人、劇中人的眼睛打量一切，其實所有的糾纏起伏都只不過是兩個故事。

第一個故事，是誘惑面前的選擇；第二個故事，是主宰命運的抗?fàn)�。于是，他們�?gòu)成了整個故事的第一冊《名利深淵》和第二冊《染血籌碼》。

是啊，人生在世，尤其在這個金錢永不眠的行業(yè)里，難道不就是不停地做著選擇題，又不斷憧憬著不只做一個答題者嗎？

但這就夠了嗎？在自己的命運之外，有沒有更高的追求？都在詬病金融是空中樓閣，那有沒有一個機會，讓我們拋開那些空洞的華麗和精致的利己，來一場脫虛入實？

我不滿足，于是我用第三冊嘗試去寫第三個故事——《國運之弈》。

在滔滔的國運面前，是投身，是抽身，還是抵抗？

或許有些強行熱血，但卻是這兩年來每個人都不可能忽略和回避的真實，也請包容我這顆依舊還在單純追求的心。

毋庸諱言，創(chuàng)作這個故事的過程并非一帆風(fēng)順。

最直接的困難首先是時間，證券投資業(yè)本就是以高強度為特征的行業(yè)，很多人，包括我的朋友們都難以想象，我是如何從每天十幾個小時高強度的工作之余，再生生為這五十多萬字?jǐn)D出時間的——我自己仍依稀記得，無數(shù)個夜晚的屏幕面前疲倦得闔上眼簾，許久之后猛然驚醒，發(fā)現(xiàn)方才無意識里敲打出的文字，讀起來竟然也落筆成章。

其次，是思維模式的挑戰(zhàn)。投資，是在竭盡全力把無數(shù)的可能收斂為一個唯一的確定；創(chuàng)作，卻要從幾個姓名開始縱情想象，去構(gòu)建一個并不存在的世界。但我并不討厭這個過程，這帶給了我一種全新的體驗。

最后，更大的痛苦其實來自文學(xué)作品對于矛盾與曲折的天然渴求，我比任何人都愛我筆下的人物：我愛東方雨、愛謝在淵、愛柳慕青，甚至愛羅嘯……卻不得不絞盡腦汁、竭盡全力親手扭曲他們的人生、擊碎他們的夢想、破滅他們的幸福，在他們的前路上設(shè)下陷阱、放出猛禽，讓他們在重重的苦難中艱難突圍，甚至墜落深淵……在那些時刻，與他們相比，我的悲哀是雙倍的。

當(dāng)初稿完成，我用力敲下最后一次回車來結(jié)束一“這痛”苦的過程，將所有人物的命運最終定格的那一剎，我竟有些恍惚，也有些留戀。

接下來，是一遍一遍地修改，最終，八易其稿。

寫下這篇文字不久前，正值Bilibili赴美上市，改稿最辛苦的階段，B站上的熱播番劇Re:Creators一直支撐著我不敢懈怠——在它的世界觀里，每一部作品都是一個真實存在于另一個次元的世界，作品的作者是構(gòu)建這個世界的神明，作者的態(tài)度與努力，決定了這個世界是豐饒還是寡淡�；蛟S有一天，你筆下的人物會穿越次元壁出現(xiàn)在你的面前，在那一刻，你是否會后悔沒有懷著造物主的虔誠，把那個世界構(gòu)筑得豐滿和細(xì)致一些，讓你所鐘愛的人物體驗更加精彩和豐富的人生？

Re:Creators的女主之一塞蕾嘉在犧牲前的剎那曾請求她的“神明”——“記得給我的世界，加上‘故事’和‘咖啡’�！蔽蚁耄�也許在某個夕陽西下的下午，我會在某個角落邂逅我曾經(jīng)魂牽夢繞的東方雨，那時候，我可以問心無愧地對她說——

我已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