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歷史的重構(gòu)與死者的復(fù)活
第一章 呂不韋:想大才能做大
就像人們常說的那樣,人走到最后總會想起最初。
在這個風(fēng)雨飄搖的夜晚,一種巨大的空曠和寂寞緊緊纏繞著我,讓我呼吸沉重。
用過晚膳后,我就摒退了所有下人。我告訴他們:不要來打擾我。誰也不許來打擾我!我需要一種淡定而澄明的心境來獨自面對自己的一生。
我閉上眼睛,看見時光支離、歲月彌散,往事像一粒粒飄浮不定的塵埃……終于,我進入了往事。輕輕地,恍如走進另一個人的夢境。每一條道路迤邐著走過我,每一條河流洶涌著渡過我。然后我就抵達了那個最初的早晨……
第二章 霍光:是棟梁,還是芒刺?
春天不是一個死亡的季節(jié),可人們卻從我身上嗅到了彌留的氣息。
皇帝剛才哭了。一看見我,他年輕的面容立刻爬滿晶瑩的淚水。
他看上去很傷心。是的,起碼看上去是這樣。
雖然我知道自己還很清醒,可皇帝的哭聲還是再一次提醒了我霍光已經(jīng)是一個瀕臨死亡的老人。
這是早春二月的長安。從我的臥榻望出去,可以看見窗外那一小塊湛藍的天空,還有一兩枝將放而未放的桃花……生命中這最后一小段歲月讓我忽然有了一種領(lǐng)悟。我發(fā)現(xiàn)人其實可以活得很簡約。當(dāng)然,我這么說或許會讓你們覺得矯情一個跋扈一生的大權(quán)臣,到頭來居然侈談什么簡約?!
第三章 爾朱榮:問天下誰是英雄
我的確已經(jīng)努力了,父親?刹恢罏槭裁矗易罱K沒有成為馳騁天下的英雄。父親,我讓你失望了嗎?我辜負契胡族人的那個古老傳說了嗎?
沒有人回答我……
我終于知道我已經(jīng)死了。
問天下誰是英雄?!
答案也許并不是不言自明的。上天給了我宏大的夢想,可它沒有給我足夠的時間。不過,難道一定要以成敗論英雄嗎?難道英雄不可以是一種生命的姿態(tài),而非得是某種實質(zhì)性的結(jié)果嗎?無論如何,我還是要說:我一直在努力。從許多年前父親帶我去見識天池的那個遙遠的下午之后,我就一刻也沒有放棄努力……
第四章 李林甫:無心睡眠
我經(jīng)常失眠。
原因很復(fù)雜。其中最根本的一條,我想是因為警覺對周遭一切潛在危險時刻保有的警覺。從年輕的時候起,我對世界就懷有一種根深蒂固的看法。我覺得這個世界就是一座叢林一座人心叵測而又人人自危的叢林。每一個幽暗的角落里也許都隱藏著一兩個敵人,他們隨時會跳出來咬你一口。
所以我總是用盡一切手段把自己嚴(yán)嚴(yán)實實地包裹起來。最后只剩下一雙眼睛和一對鼻孔。我會在自己的堡壘里冷冷窺視這座叢林的每一個角落,小心翼翼地嗅著每一種危險的氣味,以充分保障自己的安全。
也許正因為此,世人對我最為集中的評價就兩個字陰鷙。
第五章 蔡京:政治是一門藝術(shù)
我有一種預(yù)感。
我即將死在這條山長水遠的貶謫之路上。
前方那座名叫潭州的城市,很可能就是我生命的終點。
其實我已經(jīng)無所謂了。既然我的政治生命早已終結(jié),那我的物質(zhì)生命又何苦在這世上茍延殘喘?!
政治是我的一切。失去它,我的存在毫無意義。更何況,我已是一個年近八旬的老人。人生七十古來稀,我還有什么不滿足的嗎?
沒有了。真的沒有了……我現(xiàn)在唯一想做的,就是伸出我顫顫巍巍的雙手,細細撫摩這八十載的悲欣與沉浮,以及記憶深處那斑斑點點的繁華與憂傷。這些日子以來,每當(dāng)我回首自己在北宋政壇上屢起屢落、大開大闔的一生,一種莫名的興奮之情便會一再盈滿我的胸臆。
第六章 秦檜:我的無間道
說起我,你們絕不陌生。
今天如果你們?nèi)ズ贾,還可以看見我赤著上身反剪雙手長跪在岳武穆的墓前。從明朝正德年間第一次鑄像到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在那里跪了將近五百年。而且貌似要永遠跪下去。
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鐵無辜鑄佞臣。
這是岳廟的一副對聯(lián)。上聯(lián)說岳飛,下聯(lián)說的就是我。我就這么跪成了一個大奸大惡的符號,任千夫所指、兆民唾罵。當(dāng)然,如果純粹用道德眼光來看,我也承認,岳飛是個難得的忠臣,而且的確死得冤。所以就算在他靈前再跪五千年,我也無話可說。可問題是,道德評價并不完全適用于歷史。某些時候甚至很不適用。我這么說并不是想否定是非善惡,而只是想問你們:歷史是否只有一種解讀方式?除了道德論斷這個傳統(tǒng)角度,歷史是否還可以從另外的側(cè)面進出?
第七章 賈似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這句話絕對是至理名言。
比如這幾十年來,蒙古人和南宋人之間就是一個最大的江湖。
而眼下,鄭虎臣和我就是一個小小的江湖。
這個秋天的黃昏,在漳州城南這座小小的木棉庵里,鄭虎臣和我四目相對。我從他眼中看到了一團火焰一團業(yè)已燃燒多年的復(fù)仇的火焰。我苦笑著把目光從他臉上移開,回頭遙望了一眼西天凄艷的晚霞我看見夕陽正在以一種絕美的姿勢墜落,而我將再也看不見它重新升起。從某種意義上說,我們的帝國也正在以同樣的姿勢墜落,而偌大的天下,又有誰能讓它再度升起?!
沒有了。
我賈似道曾經(jīng)努力過,可是我沒有成功。我后來放棄了努力,于是人們就把我曾經(jīng)做過的一切一筆勾銷。所以我知道,此刻鄭虎臣眼中燃燒的,除了家仇,還有國恨……
第八章 劉瑾:死神的3357個吻
死神來了。
在我毫無防備的時刻,以我始料不及的方式來了。
這是正德五年(公元1510年)的八月二十五。一個與平常并無不同的秋日早晨。我看見頭上的天空依舊純凈而蔚藍,和五十多年前我初入宮的時候一模一樣。
時間過得真快,就這么一眨眼,也就是一生了。
你們都知道,我是一個太監(jiān)。你們或許還知道,我是一個與眾不同的太監(jiān)。坊間的百姓都說,現(xiàn)如今的北京城有兩個皇帝:一個是金鑾殿上的坐皇帝朱厚照,也叫朱皇帝;另一個是司禮監(jiān)的掌印太監(jiān)站皇帝,也叫劉皇帝。
后者說的就是我:劉瑾。
第九章 嚴(yán)嵩:世界是一個巨大的墳?zāi)?/b>
我從沒想過自己會如此長壽。
我也從來沒有想象過,我的世界會變得如此寂寥而凄涼。
一間四壁漏風(fēng)的破茅屋就是我的府;周圍這片野草沒膝的亂葬崗就是我的花園;別人墳頭上零零星星的供品和祭物就是我的美食盛宴;至于那呼嘯嗚咽的風(fēng)鳴、枯樹上三兩只烏鴉的聒噪、以及夜深人靜時恍如鬼哭的聲聲狼嗥,就是我風(fēng)燭殘年的生命中最后的絲竹管弦……八十八歲的我,就在這樣一個被人遺忘的世界里日復(fù)一日地獨自生活。有時侯我經(jīng)常在想這樣的生活和死亡有什么分別嗎?
恐怕沒有。
自從兩年前拖著老病的軀殼流落到老家附近的這片墳場,我在世人的眼中就已經(jīng)死了。充其量我就是一個活死人,我的世界不過是一個巨大的墳?zāi)。老天爺之所以把我留在這個大墳?zāi)估锲堁託埓瑹o非就是想對我進行懲罰。
是的,懲罰。對于像我這樣一個曾經(jīng)富貴絕頂、權(quán)傾天下,而今卻身敗名裂、一無所有的老人而言,這樣的長壽絕對是比死亡更嚴(yán)厲的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