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語

本輯主題的緣起，必須追溯到2011，也就是辛亥革命百年紀念的那一年。
2011年7月，由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民國史研究室主持編纂的《中華民國史》，在歷時40年之久、幾代學者的持續(xù)努力之下，全部完成出版。這套篇卷浩大的民國史，上自馬關條約、下迄人民共和國的成立，以民國政治史為中心，包羅北洋、國民政府、各派系地方以及中共，透過對重大全國性事件以及人物的編年與敘述，為綜觀的民國史研究，提供了提綱挈領的敘事框架和豐富的史料資源。
《中華民國史》出版前后，民國史研究室與伯克利加州大學東亞研究所聯(lián)系，共同策劃了兩次學術會議。這兩個會議選定以民國時期的法律和軍事作為主題，由雙方各自集中一批中青年學者，會聚伯克利。會議采用的是緊密工作坊的形式，中英文并用，會前大家交流初稿，會上彼此深入討論，相互比較各自選題的誘因以及開展的方法，互補短長。第一次會議在2012年9月21－22日召開，主題是“民國的法律、政治與社會”。第二次會議在2013年9月27—28日召開，主題是“民國時期的軍事與軍事化”。兩次研討會的討論綜述，分別由劉文楠、李志毓記錄執(zhí)筆，已經(jīng)發(fā)表。兩次研討會的共同旨趣在于從法律以及軍事的角度切入，探討民國時期政治體制的內(nèi)在運作、黨國范式在地方社會的體現(xiàn)、 法律在國家統(tǒng)治與合法性構建中所起的作用、 內(nèi)外戰(zhàn)爭的社會意義以及經(jīng)年累月的軍事化如何全面塑造20世紀前半期的中國文化、社會與政治。 兩次研討會一方面承繼《中華民國史》的視野，打破過去對軍閥、國民黨、中共黨史研究的條塊區(qū)隔，一方面嘗試一些跨領域的新視角。
本輯所刊載的是兩次研討會的部分成果， 其中西文中譯的文字過半。這些文章在漢語的表述上得以圓暢通融，辭能達意， 首先必須感謝中國社會科學院同仁們在翻譯以及訂正上高水平的投入，其次并且標志著中外中青年學者之間，在概念交流以及書寫協(xié)作上達到了一個新的合作境界， 凝聚了一個民國史研究的國際性團隊。這是兩次研討會的一個重要收獲。
我們?yōu)槭裁催x擇“法律”與“軍事”作為兩個繼續(xù)開發(fā)民國史研究的切入點呢 ？ 20世紀上半期的中國經(jīng)歷了一個由統(tǒng)一而分崩、由分崩而重新統(tǒng)合的局面與過程。在這個過程之中，對內(nèi)、對外干戈不斷，武力爭持是地方上的常態(tài)，弭兵和平是民心之所向往，即使在抗日戰(zhàn)爭的聯(lián)合大戰(zhàn)線上，槍口所指的也仍然有多重面向。 戰(zhàn)爭與軍事化是形塑民國社會政治的重要因素。 然而正如汪朝光教授在研討會上所指出，有關近代中國境內(nèi)戰(zhàn)爭的歷史論述，多年來由于這些話語具有高度政治性、現(xiàn)實性、紀念性、個人情感性，所以學術性史學研究著作在這個復雜的情景之中，不但不容易著墨，而且研究者的論證文章，比起通俗演義性敘述，有時也不如后者之能夠彩筆點染，發(fā)揮戲劇性。這個情況，近年因為冷戰(zhàn)的結束、國內(nèi)外以及海峽兩岸情勢的改換、歷史人物的逝去，以及各國相關歷史檔案的大量開放，而逐漸有所轉變。本輯所收的文章，從軍樂、軍器、童子軍、征兵、政治教育、軍政制度等面向入手，看似無關正題宏旨，但是實事求是，把戰(zhàn)時各方求勝圖存的考量看成形塑20世紀上半期中國社會政治文化中的一個重要推動性邏輯，把敘述主題回歸落實到戰(zhàn)時的各個人群。
民國時期雖然暴力爭斗不斷，但是追求法治、司法獨立、法制建設、依法治國的理念也一直不斷。長期以來，西方自由主義學派學者們慣常認為近代中國并沒有法治可言，所謂司法正義只不過是政治斗爭的工具。本輯所收的論文則循著歷史軌跡，審視晚清以來近代中國如何由儒家傳統(tǒng)以德服人、以德化民、選賢與能的治理理念與實踐出發(fā)，經(jīng)歷晚清新政的改革，透過對各國憲政法制的比較研究，轉型成為北洋以及國民政府時期對“以法治國”的建構。在半個世紀的戰(zhàn)亂之中，中國的廣大民眾對 “德”與“法”所共同營造的公平與正義性有若干立竿見影的渴望。 各個政府是否能夠“德”、“法”普及兼顧，在立法、司法制度建構與實踐上劍及履及，就成為合法性的重要試金石。
有關民國史的研究，本輯所展現(xiàn)的，一方面是中青年學者之間的國際合作，一方面是圍繞著一兩個大題目一些嘗試性的共同探索�？傮w說來，研究者一方面把眼光投注在復雜體系內(nèi)部的具體操作上，一方面也不時關注這些體系在操作時候所處的多維度、國內(nèi)外上下歷史大環(huán)境。兩次討論會下來，我們認識到民國史研究史料豐沛，可開辟的課題甚多，可借鑒參考的理論不少，園地十分廣闊。我們謹以這一輯《中華民國史研究》貢獻心得，拋磚引玉，共享同行與同好。

葉文心
2016年10月于伯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