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休閑學的基本問題

　　第一節(jié)　休閑研究的緣起和發(fā)展

　　一、休閑學的起源

　�。ㄒ唬�“休閑”的由來

　　根據(jù)詞源學的考證，“休閑”一詞最早出現(xiàn)于古希臘文學中，與古希臘單詞中的schole一詞相關。schole表示平靜、和平、休閑、自由時間等意義，其中的“閑”與“自由”指的不僅僅是時間的概念，更是指必須從勞動中解放出來的無拘無束的狀態(tài)。其反義詞A-schole則是指勞動、奴隸狀況。古希臘的自由市民將體力勞作都交由奴隸去做，自己卻在大量的自由時間里享樂。他們把本階層的玩樂行為統(tǒng)稱為“schole”，即“休閑”的意思。而且，古希臘人把休閑看成是肯定的、積極的概念，在他們的觀念體系中，“休閑”不屬于低下的活動，“休閑”比勞動具有更重要的意義，“休閑”是主要的，勞動是次要的。

　　同時，schole一詞也用來表示進行學術討論的場所。英語中的學校（school）、學者（scholar）等單詞就是源自schole，這說明休閑與教育是緊密相關的。古希臘人認為，在空閑時間中，或者在可以自由支配的時間里，“休閑”是需要引起重視和認真對待的，“休閑”本身是需要學習才能做到的。休閑不是像吃喝一樣不學自會的本能活動，也不是游手好閑的“娛樂”活動，要達到“休閑”的狀態(tài)和水平，就需要后天的習得和教化，需要接受教育。休閑作為“智慧”、“嚴肅”的活動，不是人們輕而易舉能夠?qū)崿F(xiàn)的。充足的空閑時問是休閑的必要條件，但還不是充分條件。希臘人認為還需要智力的參與，才能使動物意義上的“休閑”上升到人的意義上的“休閑”。

　　由上可知，“休閑”一詞自誕生之初就并非是指一種無所事事和打發(fā)時光的庸俗活動，而是具有一定規(guī)范性和創(chuàng)造性的學習活動。Schole一詞中幾乎沒有休息和消遣的成分，它主要是指發(fā)揮自身能動性進行學習，積極有為并創(chuàng)造社會價值的活動。因此，古希臘人的“休閑”不能解釋為一般的消遣和娛樂，它還含有主動進行學習、重新創(chuàng)造生活和提高生命質(zhì)量的意思。在他們的觀念中，“休閑”是一種以豐富和創(chuàng)造生命活動，完善自我為目的的閑暇活動。

　　除了最初的古希臘語之外，在古法語及羅馬語中也出現(xiàn)了意味著休閑含義的詞語。其中，休閑的英文單詞leisure就來源于古法語中的leisir，意思是指人們擺脫生產(chǎn)勞動以后的自由時間或活動；而該古法語單詞又出自拉丁語中的licere一詞，意思是指“自由的、沒有壓力的狀態(tài)”或“合法的被允許的”。而羅馬語中有休閑含義的otium一詞，指的則是“什么也不做”的消極無為的狀態(tài)。

　�。ǘ�）休閑研究的產(chǎn)生

　　人類對休閑的理性認識有著悠久的歷史，在西方最早可以追溯到古希臘哲人亞里士多德，他被譽為西方的“休閑學之父”。他在《尼各馬可倫理學》和《政治學》中，闡述了對快樂、幸福、休閑、美德和安寧的理解，并把休閑譽為“一切事物環(huán)繞的中心”，“是科學和哲學誕生的基本條件之一”。他謊：“人唯獨在休閑時才有幸�？裳�，恰當?shù)睦�用閑暇是一生做自由人的基礎�！边@一思想成為西方文化傳統(tǒng)很重要的部分。

　　但是，真正把休閑放在學術的層面加以考察和研究，并形成學科體系則是近一百多年的事情。這是因為，近現(xiàn)代工業(yè)的高度發(fā)展，一方面促進了人們閑暇時間的增多，人在擁有物質(zhì)財富的同時，開始向往精神生活的滿足；而另一方面，現(xiàn)代社會也對人的全面豐富性造成了空前的壓抑。休閑正好在彌補人們精神貧困方面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因此，休閑學研究之興起，正好反映了人們對人類前途命運的一種思考，是對幾千年人類文化精神和價值體系發(fā)生斷裂的現(xiàn)狀做補救工作的一種努力，是試圖通過對休閑與人生價值的思索重新理清人的文化精神坐標，進而促進人類的自省。馬克思、尼采、海德格爾、弗洛姆等人對科學理性的效能和意義產(chǎn)生了深深的疑慮，許多思想家們則試圖通過休閑重新找到思考人的基點和中介形式，以尋求人的返璞歸真。這是休閑學緣起的重要學術背景和社會背景。

　　無產(chǎn)階級革命導師馬克思在近代資本主義社會發(fā)展的初期，就已經(jīng)結合當時工業(yè)社會的現(xiàn)狀，對休閑科學理論進行了比較深入的研究，尤其是對休閑時間的使用以及休閑活動的作用等問題，在理論上提出了鮮明的觀點和重要見解。馬克思在《資本論》中，一方面用大量活生生的事實無情地揭露了資本家對工人剩余價值的最大限度的剝削，另一方面又不無悲憤地指媸，資本家這種殘酷剝削限制了工人個人的自由休閑時間的獲得。他以非同尋常的敏銳性洞察到，休閑的發(fā)展將帶給人類社會以巨大的影響。在1862年完成的《剩余價值理論》的草稿中，馬克思深刻指出：可以自由支配的時間，“也就是真正的財富，這種時問不被直接生產(chǎn)勞動所吸收，而是用于娛樂和休息，從而為自由活動和發(fā)展開辟了廣闊的天地。時間是發(fā)展才能等的廣闊天地”�！白杂蓵r間，可以支配的時間，就是財富本身：一部分用于消費產(chǎn)品，一部分從事自由活動，這種自由活動不像勞動那樣是在必須實現(xiàn)的外在目的的壓力下決定的，而這種外在目的的實現(xiàn)是自然的必然性，或者說社會義務�！瘪R克思在文章中進一步闡明：“作為自由時間的基礎，而取得完全不同的、更自由的性質(zhì)，這種同時作為擁有自由時間的人的勞動時間，必將比役畜的時間具有高得多的質(zhì)量�！薄� 馬克思在深刻揭示縮短工人的勞作時問和增加自由時間的重要性時，

　　又從另一個角度分析道：休閑時間“不僅對于恢復構成每個民族骨干的工人階級的健康和體力是必需的，而且對于保證工人有機會來發(fā)展智力，進行社交活動以及社會活動和政治活動，也是必需的�！痹凇墩�治經(jīng)濟學批判手稿（1857-1858年）》中，馬克思還明確指出：“從整個社會來說，創(chuàng)造可以自由支配的時間，也就是創(chuàng)造產(chǎn)生科學、藝術等的時間。”馬克思還提出，一個國家真正富裕的標志是勞動時問的減少，閑暇時間的增多。作為無產(chǎn)階級革命導師，馬克思當時所承擔的重任主要是建立科學的社會主義理論體系和剩余價值學說，因而沒有從整體上對休閑科學理論進行完整的研究和論述。但是，他清晰地預見到休閑在文明發(fā)展中的重要性。馬克思主義理論在近代休閑社會科學理論上所作出的前瞻性研究和開創(chuàng)性成果對日后休閑學研究的興起起到了極大的推動作用。②

　　之后，恩格斯等西方各國學者也都在不同時期、從不同的角度對休閑進行了相關研究。但是多數(shù)學者認為，休閑學作為一種系統(tǒng)的理論研究發(fā)端于美國，并且以1899年凡勃倫（Thorstein Veblen）出版《有閑階級論》（The Theory of The Leisure Class）一書為標志。凡勃倫是20世紀初美國著名的經(jīng)濟學家，他從經(jīng)濟學的角度，對當時頗有爭議的“有閑階級”的社會地位和生活價值進行了全方位的分析，他的許多觀點和論述對現(xiàn)代休閑社會科學的發(fā)展具有重要影響。該書記載了19世紀后期富裕的“有閑階級”娛樂的社會生活，分析了閑暇時間、休閑與消費、權利等的關系，尤其是試圖揭示休閑和消費是如何聯(lián)系在一起的這樣一種內(nèi)在規(guī)律性。凡勃倫認為，休閑是一種階級的社會象征。休閑已經(jīng)成為一種標志和社會制度，人們用它來區(qū)別上層階級與廣大勞動群眾之間不同的生活方式。這種用休閑來區(qū)分社會階層的思想意義重大，對哲學、社會科學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其次，他還指出在休閑過程中對奢侈品或是對休閑活動支付昂貴價格進行無節(jié)制的消費，是一種社會差別的象征，是有閑階級帶有社會優(yōu)越感和階級榮譽感的消費心理的表現(xiàn)。凡勃倫在書中第一次提出了有關有閑階級的“炫耀性消費”概念，這一觀點對后代的影響極大。所謂“炫耀性消費”是指旨在擺闊氣、炫耀自身財產(chǎn)、身份和地位而非出于需要而花錢購物的消費行為�！爱斎�，一切奢侈品和生活上的享用品是屬于有閑階級的。在禁律之下，某些食料，尤其是某些飲料，是嚴格規(guī)定由上層階級享用的。如果這類消費代價高昂，其問就含有了高貴和光榮的成分�！辈浑y看出，凡勃倫在對美國資本主義社會的浪費現(xiàn)象進行抨擊時，揭露了有閑階級及其消費方式的腐朽性。他的這一研究成果被公認為奠定近代休閑科學理論基礎的開山之作。

　　二、休閑學的發(fā)展

　　繼凡勃倫提出有閑階級的有閑生活概念后，西方學者開始關注對休閑問題的理論探討，許多學者紛紛加入到休閑研究的行列。20世紀60年代，法國社會學家杜馬茲迪埃從社會學角度對休閑進行了深入探討，并前瞻性地預言休閑時代必將到來。20世紀70-80年代，觀念的更新、休閑產(chǎn)業(yè)在西方國家的蓬勃發(fā)展促使一批學者從心理學、管理學、經(jīng)濟學等的角度探討休閑問題，休閑也因而從哲學和社會學的層面延伸、滲透到社會經(jīng)濟生活的各個層面，形成多學科共同研究休閑現(xiàn)象及其相關問題的學術局面，休閑哲學、休閑社會學、休閑心理學、休閑管理學、休閑經(jīng)濟學等不同的分支學科百花齊放，相互交融，共同發(fā)展。

　�。ㄒ唬┬蓍e哲學

　　哲學家研究休閑，從來都把它與人的本質(zhì)相聯(lián)系。休閑作為一種現(xiàn)實存在，為人類構建一個意義世界，守護一個精神家園，使人類的心靈有所安頓、有所歸依。休閑是人一生中持久的、重要的發(fā)展舞臺，它為社會系統(tǒng)所必需的創(chuàng)造性和批判性提供思考的空間。

　　在亞里士多德之后，一大批哲學家都從哲學的角度來審視休閑。其中，瑞典天主教哲學家皮普爾（Josef Pieper）在1952年出版的《休閑：文化的基礎》（Leisure：The Basis of Culture）一書被譽為西方休閑學研究的經(jīng)典之作。發(fā)普爾在他這本僅為幾萬字的書中，以深刻而精辟的語言闡釋了休閑作為文化基礎的價值意義，指出休閑是人的一種思想和精神的態(tài)度，不是外部因素作用的結果，不是空閑時間的結果，更不是游手好閑的產(chǎn)物。休閑有三個特征：第一，休閑是“一種理智的態(tài)度，休閑意味著一種靜觀的、內(nèi)在平靜的、安寧的狀態(tài)”。第二，休閑是一種敏銳的沉思狀態(tài)，是為了使自己沉浸在“整個創(chuàng)造過程中”的機會和能力。第三，既然休閑是一種慶典，那么，“它就與努力直接相反，與作為社會職責的勞動的獨特觀念相對立”。皮普爾認為，人有了休閑并不是擁有了駕馭世界的力量，而是由于心態(tài)的平和使自己感到生命的快樂。否則，我們將毀滅自己。該書自1952年問世以來，不僅對西方休閑學研究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而且也成為西方哲學思想的一面旗幟。

　　1962年，葛拉齊亞（de Grazia）則從政治哲學的觀點討論了休閑。在《論時間、工作和休閑》這本專著中，作者從雅典人的休閑觀開始，追溯了這種觀念消失的過程，并且討論了西方社會中社會、經(jīng)濟和政治給休閑帶來的障礙。

　　20世紀70年代，托馬斯?古德爾（Thomas Goodale）和杰弗瑞?戈比（Geoffrey Godbey）合著的《人類思想史中的休閑》（The Evolution of Leisure：Historical and Philosophical Perspectives）一書中，通過對西方休閑（從在雅典城邦的出現(xiàn)到它在當代的）發(fā)展狀況的考察，探索了休閑在人類思想史中的演變及其價值問題，提出了“探索與思考衡量人類進步的標準和人類生存的真正目標的問題”。杰弗瑞?戈比在其廣受贊譽并獲文學大獎的名著——《你生命中的休閑》（Leisure in Your Life：An Exploration）一書中深刻而精辟地指出：休閑是復雜而非簡單的概念，是人的存在過程的一部分。而在其另一本著作《21世紀的休閑與休閑服務》（Leisure and Leisure Service in the 21 Century）中，杰弗瑞?戈比分析了當今世界不斷變化的時代特點，預見到在稍后的10年，休閑的中心地位會得到加強，人們的休閑概念將會發(fā)生本質(zhì)的變化，新的價值觀念意味著人們將從改造世界逐步轉向改造自身。

　　此外，美國哲學家查里斯?波瑞特比爾（Charles K．Brightbill）1966年發(fā)表的《挑戰(zhàn)休閑》（Challenge Leisure）和《以休閑為中心的教育》（Educating For Leisure-Centered Living）兩部著作，成為西方公認的休閑學研究力著。該書指出，隨著人的自由時間的增多，我們社會的不安定因素也越來越多我們只注意到工作的倫理，卻沒有思考如何發(fā)展休閑的倫理。因此，他提出以休閑為中心的教育。這兩本書作為姊妹篇集中討論了以下問題：我們的社會為什么要關注休閑？這將意味著什么？休閑在人的知識結構中扮演什么樣的角色？休閑教育的概念基礎是什么？它與人類的價值和情感具有什么樣的聯(lián)系？作者認為，只要我們勇于改變當下的價值觀，我們就不僅能以欣然的心態(tài)去欣賞休閑，而且也能為有意義地享受休閑去設計生活的藍圖。

　�。ǘ�）休閑社會學

　　社會學家把休閑看作是一種社會建構以及人的生活方式和生活態(tài)度，是發(fā)展人的個性的場所。一個多世紀以來，社會學家的休閑研究取得了豐碩的成果。其中集大成者有杜馬茲迪埃（Dumazedier）、卡普蘭（Kaplan）和凱利（Kelly）等。

　　法國學者杜馬茲迪埃1967年出版了其開創(chuàng)性著作——《走向休閑的社會》（Toward a Society of Leisure）。在書中，他提出休閑已經(jīng)是一種新的、個人是自己主人并使自己感到愉快的社會需要。杜馬茲迪埃以批判現(xiàn)實主義的觀點，探討了休閑與家庭、工作、社會政策及共同體的關系和意義。他指出：休閑是個人從工作崗位、家庭、社會義務中解脫出來的時間，是為了休息、消遣或培養(yǎng)與謀生無關的智慧，以及為了自發(fā)地參加社會活動和自由發(fā)揮創(chuàng)造力。他還提出了著名的休閑三部曲，認為休閑包括放松、娛樂和個性發(fā)展三個層次，其中個性發(fā)展是最重要的，通過閱讀、旅行、教育等來發(fā)現(xiàn)真我，擺脫功利主義。休閑可使人們擺脫工作的疲乏與壓力，盡情地發(fā)揮個人的創(chuàng)造力，有助于健全人格的發(fā)展。

　　美國學者卡普蘭1960年撰寫的《美國的休閑——社會調(diào)查》（Leisure in American：A Social Inquiry）是一部最早的休閑名著之一，代表了60年代休閑社會學研究的最高水平。在這本書中，卡普蘭把休閑作為一個多維度的概念來研究，這些維度涉及美國社會制度的諸多方面，其中包括工作、家庭、社會階層、宗教、世俗的價值觀，等等�？ㄆ仗m指出，如果一個“好的生活”概念尚未形成，那么，我們將不可能理智地決定什么是好的休閑。